第56章 陳芝麻…

一夜失眠,第二天頂着黑眼圈起床,格外狼狽。洗過臉看看手機,七點過五分,這是今年以來起得最早的一個早晨。驚蟄從櫃子裏取出那套西裝,束手束腳地穿上,在房間裏走了幾步,自認有了些律師的樣子,拉開門,恰好見到正要敲門叫他的彪哥,便問:“像麽?”

彪哥打量一通,說:“足夠唬人了。”

驚蟄就這麽束手束腳下樓吃飯,嫂子煎了雞蛋,聽見他下樓的聲音,仰起頭剛想打招呼,卻愣在原地,半晌,顫抖着嘴唇說:“你這個樣子去見十九,他心裏要難受了。”

的确,驚蟄的樣子算不上好,昨天回來的時候因為不了解內情,看上去急迫了些,卻氣色如常。可這一夜之間,竟然憔悴下去,眼底的黑眼圈就不提了,連嘴唇都發白。驚蟄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嚴憶輕嘆一聲坐下,遞給他一個勺子,聲音裏也不是嚴厲也不是失望,卻聽着讓人內疚。

“你要是願意這麽個樣子,我也不管你,不過你好歹為十九想想,他在裏頭過得再好也不舒坦,咱們把他救出來了,你身體卻垮了,那他在裏頭熬得有什麽意思。”她也不看驚蟄,徑自說,“更何況你今天要去看他,還搞成這樣,你信不信十九見了你這樣,能沉不住氣從看守所翻牆逃出來?”

驚蟄低着頭,讷讷:“嫂子,我錯了。”

嚴憶嘆了口氣,說:“一會兒吃過飯,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別叫十九心裏難受。”

吃過飯,彪哥叫司機接來了律師。律師是一定要陪同驚蟄一起進去的,免得出了纰漏。律師交待了驚蟄幾句,又對彪哥保證絕對不會出差錯,便坐上了車。彪哥并不一起去,目送他們走了,轉過頭,問嚴憶:“這件事之後,咱們還能留得住人麽?”

嚴憶深吸一口氣,說:“要聽實話?”

彪哥點點頭。

“事情鬧得太大,十九是在警方那邊備案的,再來幫咱們做事,只怕樹大招風。況且,十九出來之後,驚蟄只怕是絕對不會再讓十九跟着咱們幹了。”嚴憶輕輕靠在彪哥身上,“随他們吧,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覺得你現在這樣也很好了,收收手,咱們過幾天太平日子。”

彪哥在嚴憶額頭吻了一下,說:“這件事之後,是一定要老實一陣子的。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跟孩子有事的。”

陪同的律師是個好人,看出驚蟄緊張,便安慰他不用怕。探望的一應手續也都是他去辦理,似乎跟看守人員極為熟識,一路綠燈。驚蟄心裏惴惴不安,手心裏全是汗,聽見律師對旁人說自己是他的助手,擡起頭看了一眼那人,那人笑着詢問了自己哪個大學畢業的,他随便回答了一個,也不知道回答的對不對。

坐在探望室裏渾身發抖,只覺得竟然這麽冷,明明一月下旬了,竟然還是這樣,寒入骨随。

探望室的門有些老舊,開啓時吱呀作響。驚蟄像觸電一般,随着聲音擡頭,十九穿着灰黑的囚服,原本有些不服帖的碎發全被剃平,看起來竟然像極了高中被學校勒令剪發的學生。他仰着頭,坐在桌子一邊,努力看着十九,剛想笑一笑,眼前卻忽然模糊一片。

十九站在門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驚蟄猛地低下頭,他才幾步跨到桌前,戴着手铐的手想碰觸驚蟄,卻被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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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你別哭。”他說。

驚蟄還是低着頭,肩膀聳了一會兒,漸漸放下來,長長地出一口氣,擡起頭對十九微笑。看守人員這時也明白了,這位助理不是什麽律師助理,根本就是犯人家屬。不過既然混進來了,也沒必要那麽嚴格,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說說話,也算安撫犯人情緒了。

律師恰到好處地退到一邊,與站在一邊的看守交換了一個眼神,兀自低頭翻看案件資料。

探望室很大,卻只擺了一張長桌子,驚蟄和十九一個在桌子這邊一個在桌子那邊,卻覺得已經夠滿足。兩個人心裏都有一肚子話,見了面卻不知道從哪裏說起。驚蟄眼睛紅紅的,倒蓋住了黑眼圈,揉揉眼睛,遲疑半晌,道:“他們沒有打你吧。”

十九搖搖頭:“就是東西不好吃。”

“別挑食,忍幾天,等你出來了我給你做好吃的,天天炖牛肉。”驚蟄看着十九明顯瘦下去的臉,心裏又是一陣難受,“都是我的錯。”

“不關你事。”十九傻乎乎地笑,“是我自己沒本事。”

“十九,我很想你。”驚蟄說着說着,眼前又湧上水汽,“我該早點回來的,我錯了,你別生我的氣,我錯了。”

“我本來就沒生你的氣,是我不好,我把你氣走了。”十九微微探出手,伸出食指,趁看守不注意,碰了碰驚蟄的手背,見看守沒反應,索性整個抓緊手裏。

驚蟄搖搖頭:“十九,你別擔心,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來,你出來了,咱們好好在一起。我哪裏也不去了,你趕我我也不走,我陪着你,過一輩子。”

十九微微有些高興:“雷準帶你走,你也不去了?”

驚蟄眼淚止不住,搖頭說:“讓雷準去死!”

十九嘿嘿笑:“他把我弄進來,其實純屬自衛。如果今天在這裏的不是我,就肯定是他了。”

“你別瞎試探我,我這次說一不二了。”驚蟄拉過十九的袖子擦眼淚,“十九,你敢不敢再信我一次?”

十九點頭,仔細給人擦眼淚:“我敢。我愛你,驚蟄。”

驚蟄把他的手貼在臉上,哭紅了的腫眼泡望進十九眼裏:“我算是明白了,你果然沒安好心。這事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你都在逼我二選一,雷準還是你,我偏要選一個出來。”

十九彎着眼睛笑。

“你說,我要是不選你,你怎麽辦?你就這麽篤定我會選你麽?”驚蟄眼淚流速變慢,開始控訴,“你竟然還沉得住氣,明明知道我在澳洲還不去找我。人家慕辰都大老遠的去了,就你不去!你要是去了,我不就立馬跟你回來了麽?要不是慕辰跟我說你被逮起來了,你是不是還打算一直瞞着我?你說,我要是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不選你,你不就虧了麽?”

“所以啊,選我吧。”十九說。

“好,選你。”驚蟄點點頭,“要告白麽?”

“不用。”十九得意萬分,這時候想起低調,“咱們回家再說。”

探視足足超過規定時間五分鐘,看守一再放水,最後也不得不按照規矩帶十九回去。驚蟄站在桌子這邊一直目送十九消失在門那邊,頹然地坐下,身體裏所有的力氣都像被抽空了。痛哭加強顏歡笑,耗費了他太多力氣,也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律師對他說:“我們走吧。”

“律師先生。”驚蟄問,“十九他……他還要在裏面關多久?”

“目前所有的證據對于咱們,都不是很有力,但警方之所以拖着不辦,卻還有另一層原因。”律師推推眼鏡,“這個案子,缺少有效證據,證明九哥是有罪,或者無罪。”

“什麽意思?”

“就是說,現在的證據,能說明的東西太少,不夠直接。我們需要拿出更直接有力的證據,證明九哥無罪。”律師說。

“我們怎麽拿?”

律師遲疑了一下,說:“當然,這只是我個人想法。我聽說,驚蟄先生跟雷準以前很熟識,雷準既然走私不是一天兩天,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也許您仔細想想,恰好能回憶一二。”

驚蟄愣了一下,說:“你是說,讓我找證據?”

“這只是我個人想法,我是說,也許您能想到雷準以前的一些纰漏。但是實在不行,也不勉強,畢竟這件事,您完全不需要摻和進來。”

“我知道了,我會努力找的。”驚蟄站起身,律師示意他往外走。

兩個人走出幾步,律師忽然道:“驚蟄,我今天失言了,也實在是案情棘手,迫在眉睫。雷準那邊,正在羅織罪證,想讓九哥下半輩子在牢裏過,九哥年華大好,誰也不會忍心看他判刑。找證據的事情,也只希望您能盡力,但是切記,不要對外人透露。”

驚蟄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抓緊時間,不會告訴別人的。”

律師按照驚蟄的意思,一直把他送回家,眼見着他上樓,撥通彪哥電話。

“彪哥,是我……他已經答應了配合找證據……嗯,有他配合,一定事半功倍……我知道,不會露馬腳的……是,我知道了。”

電話被挂斷。

十九被抓,驚蟄得到了各方面的關心,光嫂子就打了好幾次電話讓過去住。他們怕驚蟄一個人呆在家裏觸景生情心裏難受,這些驚蟄心裏明白,但當他回家看到廚房冰箱裏那沒吃完的半個蘋果的時候,他卻無論如何也挪不動步子。

律師對他說的事,他百般思考,想不出雷準有什麽罪證。雷準同十九一樣,做過什麽事從來不會跟自己說,別說平時,在床上都能把嘴閉緊,甜言蜜語恨不得少說幾句,節省力氣多幹幾回。驚蟄雖然應了,但一點頭緒也沒有,憋在家裏都快憋出內傷,又是心急又是愧疚。

小滿某天去他家,見開門的竟然是個拾荒大叔,着實吓了一跳,把手裏提着的水果扔下就數落人:“你幾天沒刮胡子沒洗頭了?你看看你,你還有點出息沒有?”

驚蟄扒拉着袋子裏的水果,他維生素缺乏得厲害,這幾天就着醬油吃大米飯,見着水果兩眼放光。小滿心疼他憔悴頹廢,給他削蘋果皮,踹他去洗澡刮胡子。過了大概半小時,這人從浴室出來,拿起蘋果就吃,小滿坐在地毯上郁悶,說:“這幾天你都去哪了。”

驚蟄看他一眼:“我一直在家,手機也沒關,找我很難麽?”

“不是,我是問,你出沒出門?”小滿遞給他一張紙巾,“沒幾天就過年了,嫂子叫你一起來過年呢。”

驚蟄搖頭:“我不去,我要去看十九。”

“別說你進不進得去,就算進的去,你能在那呆一晚上?”小滿被他氣着了,“你擺這麽副樣子給誰看?有點出息行不行?”

驚蟄把蘋果扔了,說:“我沒頹廢,我就是不知道該幹什麽,本來這家裏倆人住的,現在成了我一個。一個不小心,說不定以後都要我自己住,你說我心裏是什麽滋味?”

小滿一時語塞,驚蟄用紙巾擦擦手,說:“來都來了,你幹脆請我吃頓飯吧。”

“吃什麽?”

驚蟄想了想,說:“意大利面。”

本市最好的意大利面館距離驚蟄家不算近,小滿剛考了駕照,開車的時候有點不穩,幸好現在不是什麽高峰期,他們的車随着車流走,沒跟誰追尾。到了那家店門口,正好是十一點多,店裏的人漸漸多起來,靠窗的位子被占了,他們坐到裏面去。

小滿不明白驚蟄為什麽點名要吃意大利面,可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也猜到肯定跟十九有關系。這家店下面是快餐座位,上面二層是包間,兩個人坐了一會兒,卻見服務生一個兩個都急匆匆往樓上走,點了半天的單,兩盤子面卻上不來。小滿氣得要找他們經理,卻被驚蟄制止。

“再等十分鐘,要是再不上來,就打個電話給二哥,讓他來看着辦。”驚蟄說。

二哥聽說小滿生氣,那是恨不得把這家店砸了也要給小滿出氣的。小滿聽了也表示同意,兩個人繼續聊天,間歇性瞟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十分鐘很快就到了。

小滿示意身旁路過一個服務生,問他什麽時候才能上菜,服務生斜了他們一眼,愛答不理來了句“一會兒就來”,半個小時裏,小滿把這句話聽了不下十遍,怒氣滿值,冷笑一聲給二哥撥電話。

驚蟄淡定地聽小滿跟二哥訴苦,店裏忽然一陣忙亂,他不經意往門口一瞥,身子卻瞬間僵化。

走進店的那個人明顯也看到他了,卻像是兩個人根本不認識一樣,在衆人的簇擁下往樓上走。小滿的電話打了一半,看到那個人走進來,手指頭一抖,就要沖上去。驚蟄死活攔住他,果然這個決定是明智的,那個人所到之處,怎麽可能沒有保镖?

二哥還在電話那頭,摩拳擦掌打算給愛人出氣,小滿本來就一肚子氣,看見那個混蛋更加氣呼呼的,卻知道不能讓二哥來,免得節外生枝,匆匆說了幾句就挂了電話。又等了不到十分鐘,意大利面上來了。

兩個人吃得都異常沉默,驚蟄本來就沒什麽胃口,這樣一來更食不下咽。把筷子一撂,對小滿說:“我吃飽了。”

小滿應了一聲,問:“你現在見他,還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麽?”

“有。”驚蟄說,“咬牙切齒。”

小滿聳聳肩:“早就跟你說他不是什麽好東西了吧。”

“我後悔莫及。”驚蟄猛地拍案而起,道,“我去趟洗手間!”

小滿以為他要放什麽豪言,卻沒想到是這麽一句,氣憤的表情一滞,伸出腳踹他:“要去快去!”

驚蟄一路往衛生間方向走,約莫小滿看不見,卻轉身上了樓。雷準不知道在樓上哪個包間裏,難道他要一間一間找過去麽?他裝作無事,避開與自己擦身而過的服務生,眉頭皺緊,正想辦法之際,忽然被一只手抓進旁邊房間裏去。

擡起頭,那人眉眼近在眼前,他反而結巴起來:“你你你……你想幹嘛?”

“該我問你吧。”雷準冷笑,“你想幹嘛?”

“我……”驚蟄咬咬嘴唇,忽然抓住雷準的胳膊,“雷準,你是不是想帶我走來着?”

“是。”雷準玩味地點點頭。

“那我現在如果同意跟你走,你會不會放過十九?”

“不會。”雷準斬釘截鐵。

驚蟄低下頭,輕輕出了一口氣:“我就猜到會是這樣。那沒事了,我走了。”

“等一下。”雷準的手像鉗子一樣箍住他的手臂,“就這麽簡單?”

“不然你還想怎樣?就算你答應,我也不可能跟你走的,我答應十九了,以後跟他在一起好好過日子。我就是想試探試探你是不是真的想殺他,你別往心裏去。”

雷準不怒反笑:“那你現在試探出來了?”

驚蟄點點頭:“你果然鐵了心。”

雷準忽然仰頭笑出聲,包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這笑聲顯得空曠而反複。驚蟄被他笑得發毛,他卻忽然不笑了,問:“如果我說,我不僅想殺他,更曾想過要殺你,你會怎麽辦?”

“什麽?”驚蟄表示聽不懂。

“你還記得麽,胡彪曾經因為你挨了一子彈。那些人,本來就是派去殺你的,跟胡彪沒有關系。”雷準居高臨下地笑。

“……你為什麽要殺我?”驚蟄咽了口口水,沒法相信。

“驚蟄,你是什麽時候愛上十九的?”雷準問。

“我不知道。”驚蟄有些後悔自己這麽莽撞地來找雷準。

“我知道,你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雷準只是冷笑,毫不愧疚,“驚蟄,你說,我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你從我身邊逃走?我當時想,殺了你,你就還是我的,守着你的屍體過一輩子,也好過把人拱手讓人。”

驚蟄驚恐地摸摸自己的脖子,手卻被雷準抓住。雷準笑了笑,竟然出奇的柔和:“你放心,我現在已經不想殺你了。”

“一次殺不了你,也沒必要殺第二次。我現在反而想留你活着,看看十九是怎麽被我趕盡殺絕。”

雷準堪稱溫柔地看着他,驚蟄面色幾經變化,最後歸為沉寂。他擡起頭,身體不再顫抖,雖然指尖還是冰涼的,腰卻直起來了。

“雷準。”他說,“雷準,真奇怪,以前你跟我說這樣的話,我心裏非常非常難受,可是我現在,不僅不難受,反而很想鼓起勇氣跟你鬥到底。”

雷準的眉間蹙了一下。

“雷準,你聽着,我不會叫你傷害十九。”驚蟄尖利的目光直視這個人的雙眼,嘴角上揚,勾勒出一個淡淡的笑意,“你這輩子,最好別再惹我家十九,不然,我就跟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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