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張總想要請客
所謂“吃好的”,意思是稍微好那麽一點點,不是好一根小手指,也不是好半根小手指,而是好一小片指甲蓋。秦九本來的意圖是拐去農家樂點幾個炒菜,但路上陳緣不停掰着指頭給他算他們到底有多窮。
“不行啊老公,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吃了這頓好的下次肯定還惦記着,兩個葷菜六十幾,一禮拜兩次是一百二,一個月将近五百......”
秦九默默點頭,快速路過了農家樂,開到他們經常去的小店,菜單上一份雞翅飯只要七塊五,用料奔放,這每每讓陳緣覺得原料雞是不是都長着八對翅膀,跟新聞裏打着非正常拍攝标簽的那樣。
噫,老滲人了,不過好吃就行,陳緣和秦九還讓店主多加了兩塊大排,一共才二十四,附送冰紅茶。
到了家,秦九去停車,陳緣抱着熱乎乎的飯,高高興興地等他掏鑰匙開門。
他們前腳剛進家門,電話鈴後腳響起來,秦九接通電話,用大大的口型說是張總,陳緣點點頭,依次打開盒飯的蓋子,搓搓手,原地坐着等他。
奇怪,張總晚上打來電話,秦九以為是彙款出了什麽問題,心急火燎地問錢到了沒,結果那頭的張總嘿嘿笑,說下午就到了,他是覺着他們今天的戰績赫赫,想請讨債的弟兄們吃飯,當做獎勵加團建了,然後問秦九吃了沒。
秦九皺皺眉,走到陳緣對面坐下,打開了揚聲器。
“還沒吃。”
“嘿喲那剛剛好,你現在到這個這個這個豪景國際大酒店來!跟服務員說富春山居包廂,七點之前到哈。”
“張總,我——”
對面很快挂了電話,秦九用手指敲敲手機屏幕,那裏已經回到了鎖屏頁面,他看看陳緣,表情凝重地思索了一會,又拿起手機,“不行,我得問問張總能不能帶你去。”
“不行不行。” 陳緣連忙蒙住回撥鍵,“我算是編外人員,再說老板只喊了你,我跟着去影響不好。”
道理秦九都懂,不管張總有沒有考慮到陳緣,但口頭上只叫他去吃飯,可是秦九不願意自己胡吃海喝,留陳緣一個人啃雞骨頭,這樣很不地道。
兩個人一起吃糟糠還能苦中作樂,但只要有一人吃上大魚大肉,另外一個人難免委屈,秦九最怕陳緣受委屈了。
酒店在他們當地非常有名,秦九看見過豪景辦升學宴的LED廣告,菜名花頭賊多,帶領着價格一騎絕塵,甩同行業酒店十萬八千裏。
秦九苦惱地撓撓腦袋,陳緣倒是神色如常,瞥了他一眼,“老公你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一副豬肉粉絲煎餅果子,夜宵攤有賣。”
“哎好。” 秦九龜速移動到門口,又折回來,“其實——”
“我不想吃大酒店,我只想吃這個。” 陳緣篤定地說,“豬肉粉絲煎餅果子,多一點豬肉,多一點粉絲。”
秦九點點頭,往他腦門上啧了一口,“給你帶。”
“你還不走嗎?要遲到了。”
陳緣真的是開光嘴成精,秦九沖到豪景國際的時候剛好七點過五分,包廂裏的人頭整整齊齊,張總起哄說是不是被家裏人耽擱了,秦九嘻嘻哈哈的蒙混過去,到桌上給每人發了一輪煙,又自罰三杯,那幫人才肯讓他坐下。
國際大酒店名不虛傳,歐式水晶燈配中式桌椅也能配出窮奢欲極的感覺,餐前有熱毛巾擦手,服務員總是在酒杯變空之前給它灌滿。
秦九空腹連喝三杯啤酒,這會再喝紅的未免有些上頭,小白一邊往嘴裏塞龍蝦肉一邊講話,說秦哥你臉紅了,秦哥你酒量好差。秦九瞪他一眼,起身接張總的酒。
當老板的人在餐桌上最喜歡幹三件事,一是吹牛,二是看別人喝醉,三是灌醉漢更多的酒,秦九仰脖幹了小拉菲,心裏高呼完蛋,這下沒法騎摩托車回去了。
張總喝得高興,招手讓服務員上佛跳牆,一人一碗,然後轉頭對他們說酒店新挖來了一個廣東廚子,他做的佛跳牆一年能給老板入賬八千萬。
好家夥,順子聽得一愣一愣,下巴都合不上,阿壯嘴上嫌棄瞧他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但自己也忍不住滋溜了一下口水。
秦九沒吃過佛跳牆,這玩意他哪吃得起,光看食材配料鼻血就能噴三米高。小白用胳膊肘碰碰秦九,和他交換了一個張老板也太有錢了的眼神。
聚餐進行到後半段,佛跳牆才被擺在龍頭桌上推進來,配套九位穿旗袍的美女,柔聲細語地上菜,讓人感覺當皇帝也不過如此。
張總樂呵呵掐了煙,撅嘴吸口湯,大聲點了個贊,然後閉上眼睛進入飄飄欲仙的境界。
小白用調羹舀了一勺,滴水不漏地送到嘴裏。
“啊......” 小白詞窮了,“秦哥,好鮮。”
秦九打開蓋子,小小喝了一口,确實,湯汁鮮美又濃稠,還不發膩,是他從來沒嘗過的滋味,但沒有像順子和阿壯表現出來的那麽誇張,可能是他沒享福的命,只認為這東西好喝,鮑魚海參堆在一起也非常補身體。
他突然想到了陳緣,這半年他跟漏氣似的瘦了很多,昨天睡覺的時候還在說尾巴骨硌着床板疼。
再喝一口好了,秦九低頭嘬了一小口,入喉回味悠長,叫人念念不忘。
那再喝最後一口。
秦九喝完三口便停下,把裏頭的鹌鹑蛋挑出來吃了,蓋上蓋子推到一邊。
小白陶醉地咀嚼海參,歪頭問他怎麽不吃了,秦九說待會吃待會吃,提起筷子趕去解決一條東星斑。
對面的順子離老板最近,看上去已經喝趴了,托着腮幫子沖秦九傻呵呵笑。張總也有點醉意,煙屁股燒到手指也渾然不知。秦九吃完半尾東星斑,再吃龍井蝦仁,最後夾上幾片臘肉白菜,飽了。
小白靠在椅子上揉肚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九的佛跳牆,“秦哥,你不吃的話......給我吃吧!”
想得美,秦九脊背一抽緊,“去你的,誰說我不吃?”
他兇巴巴地瞪着小白,然後把佛跳牆從左邊換到右邊,“你聲音給我小點,聽到沒?”
“聽到了。” 小白點頭,打了個嗝,又重新拿起筷子,“我覺得我還能吃。”
桌上空盤疊了兩層,這群人畢竟混社會,一個個都挺會來事,吃飽喝足後哄得張總分外開心,結束後給每人塞了五百的紅包,還問他們要不要去洗腳按摩。
張總的小豆眼舒服地眯到一起,說他知道一個好地方。
秦九直覺那不是什麽好地方,但順子和阿壯看起來很想去的樣子,便交代他們照顧好張總,按完摩叫輛車送他回家。
“秦哥,我晚上都不想拉屎了。” 小白悄悄對他說。
“你他媽少惡心我。”
等人走得七七八八了,秦九讓服務員過來打包佛跳牆,用紙袋子裝好。
出酒店大堂的時候他感覺夜風有點涼,手裏佛跳牆仍有餘溫,他怕一會到家真冷掉了,就脫了上衣把小罐子裹起來。
晚上他喝了一支半紅酒,摩托車肯定是不能開了,這個點公交地鐵也都停運,秦九只好忍痛打了一輛計程車,報出宵夜攤的位置。
多點豬肉,多點粉絲,黃顏色的燈泡底下,秦九摟着打包袋看老板娘攤餅,最後放料的時候自己拿起鉗子,動手夾豬肉夾粉絲進去,老板娘慘叫,說夠啦夠啦,搶過他鉗子不讓加了。
最後秦九得到一份撐到快要爆炸的煎餅果子,就着路燈走路回家。
他右邊胳膊上有片肩花,少不更事的時候刺上去的,現在人變壯了,圖案略微有點變形和褪色,他自己偶爾後悔,想另外找個圖案更替一下,但陳緣好像蠻喜歡,經常在他刺青上摸來摸去,問他做的時候疼不疼。
沒感覺,秦九這樣說,其實是疼的,但說疼好沒面子。
“是嗎?我以前的舍友去刺青,回來疼得直哆嗦。” 陳緣疑惑地說。
“他自己吓自己,我那麽大的圖案都不疼。” 秦九顯擺自己的刺青,“緣緣想不想刺一個?”
“不想,可它們真美。”
“膽小鬼。”
陳緣扁扁嘴,說刺青是種勇氣,不刺也是種勇氣,哪有膽小不膽小。
“那你如果要刺青的話,想刺什麽 ?”
“嗯......” 陳緣趴在他肩膀上想,“刺條魚吧,後脖子刺魚頭,腳腕子刺魚尾, 你想想啊,變成一條魚,可以擁有百分之七十一的世界,想去哪去哪。”
“哇,倒不如刺個世界地圖劃算!” 秦九打趣他。
“不要,面積大一定很疼。” 陳緣講得好像他真要去刺青一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自由自在的,即使藏在黑夜裏也讓秦九非常動心。
陳緣不像他,出生在公交站還是一根棍子加一塊牌子的年代,雖然前後差不了幾年,但秦九真覺得正月裏出生的陳緣符合新新人類的樣子,自由灑脫,大學又念的哲學系,一聽就很有文化的感覺。
但陳緣沒念完,大三匆匆退了學,秦九很早以前問過他為什麽,陳緣一面拿着衣架比衣服一面說念不來啊,系裏每年都得瘋掉幾個,他舍友學着學着,每次吃飯竟然要數碗裏到底有多少粒飯,這樣下去絕對不行的。
當時秦九信了他的鬼話,直到後來才逼問出陳緣選擇退學不全是因為怕瘋掉。
路上花了二十分鐘,他都走出汗了,到門口看見家裏亮着燈,突然感到住這簡陋的自建房也沒有什麽不好。
陳緣在他開門之前開門,被他光着膀子的樣子吓了一跳,接着聞到一股酒氣。
“你跟人打架啦?” 陳緣緊張地問。
“沒有沒有。” 秦九把兩只手背到身後,“咱進屋說話!”
他挪進來,并始終保持着面對陳緣的姿勢,桌上的筆記本亮着,陳緣剛才應該是在忙工作。
“老板的表格怎麽樣?” 秦九問。
“老板的飯怎麽樣?” 陳緣反問,狐疑地看向他身後。
“一般,哪有和寶貝緣緣吃來得香!” 秦九先拿出煎餅果子,“給你的。”
陳緣咂咂嘴,忙不疊地接過,打開一聞說好香啊。
“還有更香的呢!” 秦九變出紙袋子,把佛跳牆往桌上一放,“你看這是什麽?”
“你的衣服。” 陳緣圍坐過來。
“......你打開看看。” 秦九期待地看着他。
陳緣伸手,解開兩個袖子打成的結,山貨和海貨獨有的氣味撲鼻而來,他看看秦九,有預感裏面的會是什麽。
國際大酒店的打包方式十分豪氣,連湯帶盅地送給他,秦九盯着陳緣掀開蓋子、然後露出幾秒的震撼表情。
“老公,這是佛跳牆哎......”
“打包回來的,你嘗一口。”
陳緣聽話地喝了口湯,秦九忘記自己吃的時候是什麽味道了,便追問他說怎麽樣,涼了有沒有變腥,陳緣垂下眼皮,沉默很久後說好喝,沒有變腥。
“嘿嘿那就好,我果然聰明,用衣服包住就不會很快冷掉。”
陳緣鼻子一酸,認真地看着他,“老公,你聽說過黯然銷魂飯嗎?星爺電影裏的,好吃到流眼淚。”
“哇靠居然能把人吃哭,那飯得多香啊!”
“這碗黯然銷魂湯,比星爺的黯然銷魂飯還要香。” 陳緣戲劇化的用力眨眼睛,像是要硬擠出幾滴眼淚似的,不過還真被他擠出來了,吧嗒吧嗒往下掉。
“好喝就全喝了。” 秦九高興,用手指揩他黯然銷魂的眼淚,“一口佛跳牆,一口煎餅果子。”
“你也吃。” 陳緣遞到他嘴邊,秦九別過臉,“我不吃,我吃過了。”
陳緣挑挑眉,“吃過了?”
“對,大酒店就是不一樣,佛跳牆一排一排地擺,随便拿。” 秦九揉揉他頭發,“你吃,我床上眯一會。”
“好。” 陳緣咬了口鮑魚,超乎想象的勁道彈牙。
他嚼着嚼着,忽然想到了什麽,扭頭問秦九,“王勇沒回來?”
“王勇啊......” 秦九喝了酒,說話有些大舌頭,“王勇今天晚上要在大酒店過夜了。”
“明天早上我去接他。” 陳緣說。秦九倒在床上,沒有吭聲,陳緣便不再說話,他用調羹在湯裏撈了撈,廚師的佛跳牆做得極正宗,該有的山珍海味一樣不缺,只是陳緣撈了半天,沒見着鹌鹑蛋的影子。
應該是漏放了吧,不過這種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微乎其微的小。陳緣就着煎餅果子,珍惜地喝完最後一滴佛跳牆。
酒精的麻痹效果非常好,秦九倒進被子,像鑽進一團雲裏,困得恍恍惚惚。外面的動靜開始離他遠去,他聽到陳緣窸窸窣窣吃夜宵的聲音,像只小老鼠,然後聽到他開熱水器洗澡,再聽到陳緣蹑手蹑腳爬上床,輕輕抱住了他。
半睡半醒間,秦九依稀聽到陳緣在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