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存錢罐的前半生

除了想變成魚和變成被子,陳緣偶爾還想變成洗衣機,每五天工作一次,結束後和結束前的樣子差不多,從頭到腳幹幹淨淨的。

今天他正要啓動不可能實現的夢想之物,突然福至心靈,從秦九的髒褲子裏救出一個紅包,五百塊,連號。

他大步走到秦九面前,拿紅包往桌上一拍,罵他錢怎麽到處亂放,差點被洗衣機絞了知不知道。秦九回想起來這是上次老板發的紅包,數額不小,他心有餘悸地拍拍胸,保證下次不會了。

“張總發的吧?” 陳緣有猜到。

“對,我發現老板只要一高興就會發錢。” 秦九搓搓手指,“要不我買本笑話大王,天天湊他耳朵旁邊念。”

陳緣無語地看着他,“又不是聲控ATM,老板對你們好,肯定希望你們讨債更加賣力。”

“也是,沒平白無故拿的錢。” 秦九同意,“他有說給你發獎金嗎?”

“沒有,被剝削了,而且合同上只寫了年終獎。”

“他剝削你?!” 秦九咻地瞪大眼睛,“啥情況啊?”

“老公你知道養小雞嗎?” 陳緣神情悲慘地說。

“張總還開養殖場?我怎麽沒聽說......”

“不是真的養雞。” 陳緣拿出手機,準備給秦九講解,“是某個叫吱吱的付款軟件,上面可以養小雞,張總讓我們開通這個功能然後天天給他小雞送飼料,他的小雞來串門我們不能趕,趕了可能要被穿小鞋,公司群裏會特別艾特你。”

陳緣劃拉頁面讓秦九看,好友排行榜張總位列第一,小白花hr第二,積分控制得剛剛好,既能提供充足的飼料,又不會搶老板的風頭,秦九連連感嘆,倒看不出小白花竟然狗腿到這種地步。

第三第四分別是順子和小白,陳緣排第五,他才剛開通不久,第五是個很不錯的成績。秦九劃着剝削名單,有種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他難道不是張總的心腹嗎!為什麽張總都不跟他要雞飼料?

“緣緣,我也想養小雞,你教我開通一下呗。” 秦九懇求道。

張總的那只富二代小雞正巧到陳緣莊園蹭吃蹭喝,帶着個黑眼罩,氣焰極其嚣張,陳緣心痛地看着自己的飼料碗,緩緩擡頭,“......你說什麽?”

“我也要玩。” 秦九眼紅得不得了。

陳緣震驚看着他,處了這麽久他還真沒發現秦九內心是個抖m。

洗衣機滴滴響,報告工作完成,陳緣指使秦九去晾衣服,說回來再教他。秦九抱着臉盆出去,外頭烈日炎炎,陳緣看衣物有點多,想想還是出去和他一起晾。

兩人一人一頭抖開床單,秦九擦擦頭上的汗,問陳緣想不想搬家,換到離公司近點的地方。

“緣緣你看啊,咱們兩人都在工作,是能租得起一套小房子的,打個比方說老小區,配套設施好,價錢也不貴。” 秦九跟他商量。

陳緣思考了一下,最近油價又上漲,王勇跑來跑去特燒錢,換到市中心各個方面确實更加省心,但是現在租房流行押一付三,他們至少得存一萬塊。

他回頭看看他們的小平房,畢竟住久了有感情,想到要離開還有點舍不得。

“做個攢錢計劃。” 陳緣在陽光底下眯了眯眼睛,同意了。

銀行裏發了工資存着,手頭上的零錢也存着,積少成多,一萬塊不是夢,他們以後還要攢一百萬開公司呢。

兩人一拍即合,晾完衣服陳緣幫秦九開通吱吱莊園,秦九則找到一個空的易拉罐,洗幹淨了,用剪子把頂去掉,張總友情贊助的五百塊錢成為了他們的第一筆租房資金。

他們的腦回路異常同步,第一筆工資還沒發,就敢用五百塊做換房子的夢。

秦九很虔誠地用兩只手把五百塊放進去,然後看看陳緣,再看看衣櫃,又取出兩張大洋,谄媚地沖陳緣笑。

“嗯?幹什麽?” 陳緣警惕地盯着兩百塊。

“我看緣緣很久沒買新衣服了。” 秦九摸摸下巴,“是很久了吧?”

陳緣使勁搖頭,堅持要秦九把錢放回去。說實話,他去酒吧跳舞那陣子買了不少衣服,但幾乎哪哪都遮不住,陳緣把它們藏起來了,可不能讓秦九看見,會死人的。

秦九牢牢按住錢,說不行,他一定要給他買衣服。

“你以前不是最喜歡買衣服了嗎?” 秦九慫恿他,“想看寶貝穿新衣服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陳緣斜他一眼,“咱倆以前大手大腳的原因你不會忘了吧?”

“啊哈哈哈......” 秦九尴尬地笑笑,他剛開始認識陳緣的時候還在道上混着,裝逼說自己是賣珠寶的,一是怕陳緣看不起他,二是打劫金店這種職業是真的不光彩,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打劫的利潤十分可觀,二十條金鏈子能抽成一條,秦九攢啊攢,攢到十條,要麽挽成很土的金鏈子花巴結陳緣,要麽全部當掉換成錢巴結陳緣,導致兩人天天過紙醉金迷的日子。

陳緣有雙名牌高跟鞋,就是當時秦九賣了兩條金鏈子買回來的,算算已經穿了快五年,嬌貴的鞋底被磨爛了好幾次,實在穿不下去了,陳緣就把它拿到天橋底下用輪胎皮補補續命。

還有件兔子毛大衣,值五條金鏈子。

那麽陳緣又是如何發現秦九并不是什麽土大款的呢,解密過程出人意料的簡單,有天晚上秦九“應酬”不幸被捕,警察打電話通知他去繳保釋金,陳緣黑着臉,用二十根金條贖回了死騙子。

秦九依然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飄大雪的初春,某人的生日,從警局出來後,陳緣插着口袋走得飛快。

秦九遠遠跟着,有酸澀有愧疚,但他最受不了陳緣捂着胸口說,他的心比這鬼天氣更他媽的冷。

“緣緣你怎麽沒有穿外套......我的給你吧。” 秦九抹了一把臉。

可是陳緣實在太難過了,零下五度的天氣裏穿沒穿外套對他來說沒所謂。

兩人分手了四十三天零一十九個小時,後來秦九紅着鼻頭去敲陳緣的門,說他已經金盆洗手,和道上的兄弟斷了聯系,也換了新的手機號,是真心想和陳緣好好過日子。

陳緣透過貓眼,冷冷地看他變形的臉和長達半小時的獨角戲,直到秦九向他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要欺騙他的。

舊賬重翻,秦九面上挂不住,拉過陳緣的手拍了拍,柔聲道:“吶,我們去商場逛逛吧,今天是周五,難得有空,咱還能在那兒吹冷氣不是?”

陳緣點了頭,但不想帶那麽多錢,讓秦九放一百回儲蓄罐,只帶一百在身上。

下午,他們來到本市最大的綜合性商場,商場不歡迎摩托車,王勇只好留在外頭,秦九找到一處建築物投下陰影的地方,好讓皮具保持涼爽。

秦九牽着陳緣的手,他的緣緣很特別,絕對是商場裏所有人都會看的人。出發之前他擔心陳緣逛得腳疼,說穿球鞋吧,你穿球鞋一樣好看,但陳緣不聽,非要穿高跟鞋,并把自己用各種亮晶晶的東西武裝起來,一扭一扭地出了門。

他們從地下一樓逛到四樓,看中一條很性感的絲襪,确切地來說,是秦九看中的,陳緣更喜歡它旁邊一條,如蟬翼般輕薄,腿部後側有兩根長線,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上床。

“我保證你會喜歡它的。” 陳緣支在他肩上說。

秦九投降,放棄了他對網襪的執念,掏錢買下陳緣喜歡的這條。

陳緣覺得一百塊不能光給自己買,于是叫秦九也挑自己中意的,秦九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地試了一件無袖老頭衫,材質是全棉的,輕盈吸汗,适合讨債以及打架之類的劇烈運動。

商店的鏡子顯高顯瘦,秦九轉來轉去欣賞自己的體型,低頭一看價格标簽,布料那麽少的汗衫,竟然比陳緣的牌子絲襪還要貴上幾十,買了汗衫,他們就沒剩多少錢了,秦九拉拉衣角,有點糾結。

“沒必要,家裏汗衫很多。” 秦九搖頭。

“這件你穿着舒服呀,也合身,等我們搬到市中心,晚上去公園散步的時候,你汗衫一套,夾腳拖鞋一穿。” 陳緣給他洗腦,“我挽着你胳膊沿江邊走,多好!”

秦九動搖,陳緣趁機拉他去收銀臺結賬。

買完兩個人的東西,錢還剩六塊,秦九認為花都花了,不如花幹淨點,帶着陳緣去旁邊的美食街買炒酸奶。

價目表貼在櫃子上,陳緣加這個加那個,合起來剛好六塊,然後問老板讨了兩個塑料小勺和秦九分着吃。

臨近下班時間,美食街上的白領漸漸多起來,和他們相安無事地擦肩而過,但就是有好死不死的中年男人,腋下夾個公文包,路過陳緣的時候上上下下打量他,咕哝說“你媽啊變态”。

“我草。” 陳緣瞬間炸了,把炒酸奶往秦九手裏一擱,叭叭叭追上那男人,指着他鼻子開罵。“他麻痹的司馬孤兒你有種別跑啊!死賤人說誰變态啊?傻逼玩意你踏馬給老子從哪裏來滾哪裏去——”

男人生着一副敢做不敢當的畏縮樣,舉着公文包瘟雞似的擋住臉就要躲,陳緣怎麽肯放過他,劈頭蓋臉地噴射一頓髒話,要他道歉,要他态度誠懇地道歉。

大家出來做人,誰也別瞧不起誰。

陳緣深知像自己這種人,想要被人理解就像走鋼絲繩,半空中是很危險,但如果停留在原地不做任何抗争,會被一擁而上的偏見推下懸崖。

別人有拒絕理解的權力,但他也有和羞辱他的人對峙的權力,他要盡情地撒潑、罵人,為自己反擊,他要做盡可能的鬥争,要讓那些賤人見識到什麽是禍從口出。

“你媽了個b的你再跑?”

大庭廣衆之下,那中年男人臉皮實在薄,左閃右閃想遁走,秦九從另一頭冒出來給陳緣撐腰,他的身高很有威懾力,眉毛擰在一起的時候特別兇狠。

二對一,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他一邊走,一邊作勢要脫衣服幹架,那男人終于肯道歉了,但磕磕巴巴的低着腦袋不敢看陳緣,一躬腰,從人縫裏鑽走了。

陳緣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他拽了下秦九,“你衣服穿回去。”

“嗯。” 秦九穿好衣服,攬過他肩揉了揉,“還吃炒酸奶不?”

“沒胃口。” 陳緣沒好氣地說,“算了算了,我們走吧。”

“回家?”

“不然去哪裏。” 陳緣的語氣有點沖,但他垂着手臂,非常沮喪的樣子,嘴唇上也沒有血色。

秦九發動摩托車,陳緣默不作聲地靠在他背上,殺氣未散。等紅燈的時候秦九往後看,陳緣抽抽鼻子,扭過頭,“風吹的。”

這條路一直通到家,但秦九往右一打方向,轉上了山路。

山頂有一處看日出的觀景臺,不過現在這個時間只能看日落,秦九以前帶陳緣來過一次,冬至的淩晨五點,兩人凍出四條鼻涕。

“唉老公,我剛又想到一句罵他的話,當時怎麽就沒想到呢?” 陳緣跳下摩托車,懊惱地說。

“下次一定可以發揮好的。” 秦九安慰道。

“不要有下次了。” 陳緣抱住他,“但肯定還會有下次的不是嗎?”

秦九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他為什麽不能安慰得更聰明一點呢?秦九着急找想找補,可陳緣無所謂似的朝天邊擡擡下巴,“明天不會下雨。”

“真的?” 秦九回頭看。

“小學課本上有寫,‘天上魚鱗斑,曬谷不用翻’。”

“你還記得哦?” 秦九佩服。

陳緣點着太陽穴,“我記性很好的。”

“好事可以記一下,壞事不如不記。”

“也對。” 陳緣踩上鮮有人問津的長椅,呼吸傍晚的新鮮空氣。他輕盈地走了幾步,像鳥兒拍打翅膀一樣把手臂舉過頭頂,手背相對,手腕貼住手腕,極優美地轉了個圈。

風吹散了他的頭發,他閉上眼睛,将煩惱一掃而空,秦九背對着山崖,熱烈又專注地盯着陳緣,他在餘晖下的樣子可真好看,真希望這一時刻能長長久久地持續下去。

“寶寶......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等陳緣的心情好轉起來,秦九擔憂地往山下看,“王勇沒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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