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城
一番颠簸跋涉後,半個月後,他們來到了京城。
夭夭化成原形縮成毛烘烘的一團,窩在馬車裏呼呼大睡,被叫化雞滋養了數日的皮毛,雪白而又有光澤,劉颣連喚數聲,都未能将她喚醒,朝小原一使眼色,小原極不情願地伸手去抱她,誰知,手指頭剛碰到夭夭的身體時,就挨了一爪子。
小原疼得眦牙裂嘴,怒視着那只若無其事地舔爪子,抖身子的碩大白貓,直恨得牙根癢癢。
白貓懶洋洋地喵了一聲,周身一陣白煙升起,白煙散去,人形的夭夭就俏生生地出來了,她泠哼一聲,指着小原道:誰許你碰我的身子的,如果再有下次,你那根手指頭碰我,我就折斷你那根手指頭。
又氣又怕的小原不敢與她理論,只得摔簾子自個兒退出去了。
夭夭跟在他身後,也走出了馬車。
刺眼的陽光猛地灌進眼睛裏,夭夭趕緊閉上眼睛,緩和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适應了。
京城就是京城,果然繁華得緊。
走在路上的行人穿的衣服都比平常的鄉村郡縣看着鮮亮,此時正值飛絮飄滿城的季節,輕軟軟的白絮似霜若雪團,飛揚在城中的的每一個角落,好不活潑。倒是那杏花,像一個個嬌羞的姑娘依在水邊,以水為鏡,孤芳自賞,清甜的花瓣落入碧水之中,連帶那碧水也染了幾分香氣。
大街之上見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從各地趕來應試的考生,雖則說是趕了多日的路,神情都有些萎靡不振,但個個臉上都充滿期待,躊躇滿志的。十年寒窗,都只為這一朝。故此,城中多家客棧變着花樣留客人,什麽住五日送一日,什麽酒菜八折,什麽免費早食之類。
劉颣找了幾家客棧,均不滿意。
小原跟在他身後,豈不知其中原由,這些日子以來日日買叫化雞喂那個妖女,他們家族早已沒落,雖然還有貴族的頭銜,卻已然和寒門士子相差無幾,公子每進一家客棧,問完價錢後,就微不可聞的皺一下眉。
再看夭夭,走了一路吃了一路,此時手裏還拿着個麻團子,吃得滿嘴都是油漬,自然還得是他家公子掏腰包,小原心裏輕嘆,這莫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餓死鬼投胎嗎?
三人繞着大街走了半響午,熱鬧也看夠了,夭夭也吃得差不多了,劉颣尋思着這樣走直去,也不是個事兒,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錢袋子,只剩下一百錢了,一個人住一間下房尚且猶有不足,何況三個人,他和小原是無所謂,大不了晚上找個地方将就一晚也是可以的,但夭夭就……,他頗為難地看了一眼夭夭,她是個貓妖,應該住得了野地才是,只是,如何對她說才好呢
夭夭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一家叫“連升”的客棧給吸引住了。
她笑了一笑,扭頭對劉颣說:公子今晚如果不想路宿街頭的話,就随我進來。
劉颣愣了愣,眼前這家客棧八檐齊翹,造型別致,進入之人皆華衣細緞,佩金帶玉的,斷斷不是他這般人物住得起的,臉一沉道:夭夭,不要鬧了,我們還是另尋他處吧。
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夭夭擋住他的去路,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說,拽着他的袖子将他拉了進去。
掌櫃的見他三人衣着不甚光鮮,愛搭不理地問道:三位是要住店嗎抱歉,小店住滿了,三位還是另尋他處去吧,神色很是傲慢。
劉颣臉都青了,他雖窮酸,但也不曾受過這樣的侮辱,雙手一拱道:我們只是走錯了地方,還未曾想要在貴店住下,叨擾了。
掌櫃的鼻子一哼哼,“悉随尊便。”
劉颣一甩袖子,擡腳就要往外走。
小原朝掌櫃的翻了個白眼道:我呸,誰稀罕住你們這破地方,還連升呢,我說叫連降還差不多。
掌櫃聽這話忒不好聽,氣得哆嗦着身子,手指着小原道:你、你、你……。
“慢着,”夭夭暗地裏手指一彈,使了個定身術,劉颣将要邁出店門的腳便動彈不得了,小原也跟着伫在了那裏。
“掌櫃的,你知道嗎?你這雙眼睛應該和它的換一換,”夭夭指着一只路過的小獅子狗,笑着比劃。
掌櫃的臉色愈發地不好看了,也不理夭夭,只朝後堂喊道:有人鬧事了。
這聲一完,嘩啦啦,從後堂轉出幾個膀大腰圓的壯漢,七嘴八舌問道:掌櫃的是誰鬧事啊。
掌櫃的一指夭夭道:就是她。
被定了身的劉颣暗叫不好,這梁子是越結越大了,由于他是背對着夭夭的,背後的情形也窺探不到,急得臉上的汗珠子都沁了出來。
“本小姐的父親乃是當今太師,住你的店是給你面子,你最好不要蹬鼻子上臉,得罪了我,日後你這連升客棧能不能在京城開得下去你可要掂量仔細了。”夭夭的聲音越往後越陰沉,啪的一聲,不知是什麽東西落到了紅木櫃臺上。
劉颣思量着是發生了何事,掌櫃的一張笑臉就堵了過來。
他頓感渾身一松,能動了。
掌櫃的陪笑道:原來是貴客駕臨,小的這就給公子和姑娘準備兩間上好的廂房去,還請公子恕罪。
劉颣見掌櫃的跟先前判若兩人,心下厭惡,想要罵他兩句,但為此等人失了修養,豈不跟他一般了,便敷衍道:不知者不罪,有勞店家了。
掌櫃的親自将他們引到二樓的兩間雅間內,又命人備了酒菜,洗澡水等物。
一樓的大堂裏,一位坐在角落裏的書生目送着他們上樓,眉毛挑了挑,坐在他對面的一個蒙着面紗的女子輕聲道:上神,要不要我現在上去把那只小貓給抓回去。
書生泠道:你剛才沒看出來嗎?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貓妖了。
女子一驚,只看出幾分端倪而已,又不太确定,所以就沒說。
“還有,以後凡人怎麽稱呼,你就怎麽稱呼。”書生又補了句。
女子低聲道:是上,公子。
晚上。
劉颣洗過澡過,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換上。
小原是個孩子,經過這些天的連日趕路,想是累壞了,合着衣服,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半張被子都被他蹬下了床,劉颣走過去,将他的身子正了正,給他掖好了被角。自己拿了本《尚書》在燭光下飲讀。
一縷月光透過花格子的窗棂透了進來,因着屋內有燭光,更顯得溫柔。
他一推窗,月光就撲簌簌都灑了進來。
還算明亮的半彎新月橫亘在穹空上,像一道銀鈎。
天井裏種了一樹杏花,經了年月,大如傘蓋,幾将半個庭院包攏了,滿樹累累垂垂稠密的杏花開得霞蒸粉燦,樹幹上吊了一個小巧玲珑的秋千,一個白色的身影坐在秋千上蕩來蕩去,引得一樹的杏花紛紛如雨似地落下,落到她的發間,衣裳上,那粲然的笑容溫暖得仿若要将這夜晚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劉颣不由地有些癡了。
夭夭似是知道他在看她,頭一揚道:“公子,非禮勿視呢,你這般瞧着人家,人家可是會不好意思的。”
劉颣了然一笑,看來她是等他良久了。
随即,走下了樓。
待他走近了,夭夭腳尖一撐地,穩住了秋千。
水眸一漾,看着劉颣道:公子,這些天吃了你不少叫化雞,吃得你最後連住店的錢都拿不出了,雖說你有求于我,但本妖還是很欣賞你的言而有信,你原先說要我幫你一個忙,你現在可以說了。
劉颣欲言又止,仿佛有些為難。
夭夭抿嘴一笑,烏黑的眼珠子一溜,“公子,既然想不出來讓我幫你什麽,不如本妖就幫公子這季科考金榜題名如何。”
劉颣聽她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心事,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心,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沉默不語。
夭夭從秋千架上走下來,莞然道:文章寫得好并不代表官做得好,鄉野民間,學識淵博的人大有人在,人們也不會因為這些飽學之士沒有當過狀元榜眼而就會對他不尊重。但他們大多數人都自視清高,不屑與俗濁的廟堂之人為伍,其實,我說這些人反而不如那些在官場上為民為社稷的人,他們眼中只有已而無他人,你們眼中有百姓,有天下,他們為私,你們為公,公子是有氣節有志向的人,我不忍公子明珠蒙塵,看在叫化雞的份上,事成之後,我們就誰也不欠誰的了。
劉颣暗暗詫異,這般見識,出自一個妖怪口中,着實令人汗顏。
“公子,我有一個朋友等我多時了,先告辭了。”夭夭說完,白光一閃,就沒了人影。
劉颣擦了擦臉上的汗,一直以來懸着的心落下了大半。
杏花如潑似濺地落,那蕩來蕩去的秋千上似乎還有一縷佘香未去。
月光下的水面波光粼粼。
橋上,夭夭與一個男子相對而立,男子烏黑亮澤的發只在發尾處結了個結,溫雅泠峻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俊逸的身姿裹在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裏,那身氣度風儀,真如個月下谪仙似的。
“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你發現了,”夭夭懶懶說道。
“本座是桑洲之神,掐指一算,能不知道一個小妖精在那裏嗎?”男子語氣很是泠淡。
夭夭手背在身後,啧啧道:想我一個亶爰山的一只小類獸,竟值得桑海大神如此勞神操心,還掐了掐指算了一番,他日定要在其它山妖面前好生地炫耀上那麽一番。
“小白貍,休得對上神無禮,”立在男子身旁戴面紗的女子兩眼瞪着夭夭,極是不滿她對自家主子的态度。
男子淡淡掃了女子一眼,那女子立時斂了容,不再吭聲了。
“夭夭,你不要忘了,你的名字是我賦予你的。”
男子說完,化成一縷青雲,消失在這寂寂夜空下。
夭夭呆了呆,桑洲大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通情達理了,以往她貪玩,跑出來後,每次都會被他發現,每次都會被他手下的蒼雲七影給強行送回亶爰山,想想他手下那幫人對她的蠻橫,她就渾身一哆嗦。
她揉了揉腦門,暫且毋須想這件事,吃了人家那麽多天的叫化雞,總得還給人家一個人情不是,所以,劉颣的事比較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