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吾願

在等待放榜的日子裏,夭夭回來了。

這日正巧夢澤有集市,小原愛熱鬧去趕集了,獨獨劉纇自已在房間裏看書,見到夭夭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心裏着實高興。夭夭還給他帶來了一顆紅豔似血的果子,據她說是産自帝蘿山的吾願果,吃了此物能使人願望成真。劉纇凝視着眼前的果子,渾圓如一顆上好的東珠,毫無瑕疵,通身紅潤,流轉着妖異媚麗的色澤,更像是一顆誘惑人的毒藥。夭夭在旁催促他趕快吃下去,眼中充滿期待,劉纇拿起來卻是猶豫不決,夭夭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往椅上一坐,拿起茶杯冗自轉玩,漫不經心地閑閑一笑,“公子是有大胸懷之人,此果名曰吾願,吃了它就可以實現你心中夙願,這可是我冒着被東羅帝君鉸殺的危險為你求來,公子怎可辜負我一番美意。”

劉纇見她一改往日的調皮嬉笑,神色認真,一雙圓溜溜的大眼迸出幾絲失落,幾絲失落如幽冥鬼火,在他和她之間跳躍。

“唉,相不到公子到現在居然不信任我,我要是想害你,何苦等到現在。”夭夭輕輕嘆息的聲音猶如千斤磐石重重壓在他的心口,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小人,夭夭待他這般好,他竟然不信任她,随即,心裏默許下心願,将那顆吾願果吞了下去。

夭夭看他再無所顧忌地吃了下去,笑着問道:公子剛剛許了什麽心願。

劉颣如釋重負般含笑道:我許得願是……。

“砰、砰、砰."伴随着敲門聲,小原在外喊道:公子我回來了。

劉纇将剩下的半截話吞回肚子裏,起身去給小原開門。

小原一進來,便興奮道:你不跟我出去趕集,實在可惜了,夢澤真真地不愧是帝都,就連普通的集市都比別的地方新鮮,好玩。

“真是沒見過世面,”夭夭哼了一聲,果然是長不大的孩子,見着根蔥都覺得稀罕。

小原這才注意到夭夭坐在那裏。

勉強一笑,便不好意思道:公子,我這半天跑得渾身是汗,得去洗個澡才成。說罷,腳底抹油溜了。

劉纇豈不知其中關竅,關好門,回了身,衣擺一撩,也坐在了椅子上。

他看着夭夭的眼睛裏閃爍着許多的疑問,就是憋着不往外流露。

兩人彼此之間誰也不言語,偌大一間房靜谥得仿佛飛花撞上窗椽的聲音都可聽到。

喝了幾盎茶後,夭夭再沒了耐心,原本眼底的純真被睿智銳利的眼神所覆蓋,她盯視着劉纇道:公子有話直說。

到底沉不住氣了嗎?劉纇暗想。

斟酌了一會兒,便試探着問道:夭夭,你讓我覺得你像妖又不像,這種感覺很奇怪。

夭夭松了一口氣,原來他說的只是這個,就簡單明了道:我身體裏的靈魂是妖魂,身軀是借來的,借的時候順便把她的記憶也借來了,那女子生前是個才女,所以,琴棋書史還算通曉。自借了她的身體以來,關于我自己的記憶卻在慢慢消失掉,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個人。

她一口氣說完,抿了口茶,眼中一片清朗坦蕩,“公子,你是我在這人世間的第一個朋友,我很珍惜,若然有些事情不夠坦然,現在公子可都清楚了。”

她的豁達,灑脫恣意,明朗輕快,像一束織熱的陽光,澆進他原本沉靜如湖的生活中,激起一片光華璀璨,能得如此知已,此生何憾,管她是妖還是人呢?

想到這兒,他嘴角綻開一個溫柔至極的孤度,暖如春風,玉顏釋然,像是立誓般鄭重道:以後若我有半個餅,定然予夭夭半個,有一碗湯,必然給夭夭一碗,你這個朋友,我今生認定了。

夭夭一改方才那種嚴肅的表情,撲嗤笑道:都給了我,你吃什麽喝什麽。

這麽簡單的問題卻教劉纇因答不出了,靜默片刻後。夭夭打了個呵欠說:大哥,這些日子累壞我了,我得去休息一下了。

劉颣目送着她背影離開後,走到窗前,推窗便是柳馨花香撲面而來,及目遠望,層層累累的紫藤花像徒地升起的粉紫色的霧,将整個奢麗流彩的夢澤籠罩其中,初夏的陽光軟暖地披被在上面,連水都跟着慵懶起來,這般美侖美奂的,景不醉人人自醉。

轉眼間,放榜的日子到了。

大清早的,城門前的皇榜前就擠滿了人,人頭攢着人頭,個個伸長脖子恨不得眼珠子能離開眼眶貼到皇榜上去。

而此時的劉颣閑閑地客棧窩着看書。

小原急得直朝窗外看,催促着他家公子道:公子,今兒可是放榜的日子,公子您怎地這般沉得住氣,真的就不去看看。

劉颣淡淡道:若是我中了,自會有人前來報喜,若然我沒有那個命數,就是去看了那上面也尋不着我劉颣二字。

說罷,低頭又去看書。

小原一張稚嫩的臉通紅,什麽時候自己才能學得公子的這一份穩沉氣度。

突然,窗戶口一暗,夭夭提着幾個紙袋子跳了進來,進得房間拎着紙袋子道:公子,我剛去買的早點,還熱乎着呢。

劉颣放下書,含笑走到她身邊,一刮她的鼻子道:夭夭,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每次都從窗戶裏跳進來,我和小原瞧着還行,若是讓旁人看到了,還不被你給吓着了。擡手又輕揪了一下她的貓耳朵,憂心道:你這雙耳朵時有時不有的,最好注意不要在生人面前露出來,不然,被捉妖的道師看見了,會有危險的。

然後,拿過那些紙袋放到桌子上道:讓我瞧瞧夭夭都買了什麽好吃的。

小原腦袋也蹭了過來,劉颣将紙袋子拆開,有烤得焦黃灑了芝麻的燒餅,有皮薄餡大的肉包子,還有藏了紅棗的甜糯米糕,小原聞着香氣,饞得口水都快下來了,但顧着規矩,公子不動,他哪敢先動。劉颣看着他的模樣,一陣心疼,跟着自己,他還未曾吃得這般豐盛過。便指着那些早點對小原說:小原,我今天沒胃口吃東西,你和夭夭多吃點,不要浪費了。

夭夭擺擺手道:我不吃了,剛剛喝了兩碗豆槳,吃了幾個肉合子,這會口幹得很,喝點茶解解渴就行,她本來看到小原見到食物時垂涎欲滴的模樣,還想挪揄他幾句,但看看他瘦不伶丁的身體和渴望的眼神,那話就再說不出來了。

正要回自己的房間去,被劉纇叫住了。

劉颣走到她跟前,沒預兆地躬下了身子,給她行了大禮。

夭夭這一驚非同尋常。

只聽劉纇感激地說道:夭夭,這一路若不是有你的照拂,我和小原恐怕要餓死街頭,那還有這個福氣去參加科考,我卻還對你放心不下,着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望你見諒。

他這話說得十分誠懇,夭夭呵呵一笑道:你們聖人有話雲,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如此,我肩膀酸得很,你替我揉揉。

劉纇還未反應過來。夭夭就端正在坐在了椅子上,眼睛一眨,“你還不過來麽。”

他頗有些哭笑不得,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給她捏肩。

輕緩适中,力度正好。

夭夭很是惬意地享受了一會,扯開一個笑容贊道:大哥,你技藝不錯嘛。

劉颣還未開口,小原就搶着插嘴道:以前在家裏經常這樣伺候老夫人,你是第二個。

夭夭脫口而出,“大哥真是孝順,以後誰能做大哥的娘子,真真地是個有福氣的。”

小原也跟着起哄道:像我家公子這樣品貌俱佳的,世間能有幾個,就是個公主,才算勉強配得上。

劉纇收回給夭夭捏肩的手,正色道:尚無半點功名在身,又如何能夠想這些事情。

夭夭用手在寬寬的椅子把手上畫了一個圓圈笑道:大哥可是想着金榜題名後,再洞房花燭,來個雙喜臨門,方是圓滿。

接着,臉忽地湊到劉纇面前,神秘道:那大哥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呢,不妨給我描述一番,說不定……,她看着劉颣,自個兒捂着嘴嘻嘻笑了起來。

“夭夭莫不是想着給大哥借了個嫂子來。”劉颣猜道。

“大哥真是聰明,一語中地,”夭夭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只耳朵聳動了一下。

劉颣驚吓道:夭夭,莫要亂來。

夭夭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目光投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兩指拈在一起,過了會兒,她回頭朝劉颣一笑,“大哥好事将近,就算不是狀元,也必是個探花無疑。”

小原不樂意地嚷道:我家公子博聞強記,才識淵博,怎可能只得一個探花,要我說我家公子此次必撥得頭籌,進士及第才配得上我家公子這身才學。

“小原,休得胡說。”劉颣輕聲打斷了他的話。

他一撩衣襟下擺,坐到椅子上,眉頭凝起,當今王上登基以來,取消了“非世族子弟不入仕途”這個歷代大闕王朝奉行的科考制度,還廣頒招賢令,凡有才能者,皆可到殿前自薦,殿試論辯中的佼佼者,都會被留下來各盡其用,安排适合的官職,這對寒門出身的布衣學子們确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但是,對于像他這樣的沒落世家子弟來說,就好像一碗一個人喝的粥愣是給分成了八人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他早年也是個纨绔子弟,整日裏逗鳥賞花,閑來不愁滋味,若不是家道突然敗落,他哪肯頭懸梁,錐刺骨地日日苦讀,饒是自己天資聰穎,後來居上,成敗在此一考,心裏終是忐忑,哪怕中個探花,也是極好的。

“大哥可是有心事,”夭夭柔脆的聲音繞在耳畔。

劉颣緩了緩神道,有些期盼地看着夭夭道:夭夭,你說大哥這次真的能中嗎?

夭夭還沒說話,小原就插嘴道:公子肯定能中。

夭夭挨着劉颣坐下,明眸顧盼,俏聲道:大哥,可不是那般沒有自信的人,剛剛夭夭掐指算了,大哥是一定能中的,大哥是信不過夭夭嗎?

劉颣跟吃了一粒定心丸似的,朝夭夭報以感激的一笑。

夭夭用手輕擊着桌面,側頭看着他,欲言又止。

劉颣見她這如此,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眸光如漆,“夭夭,我們既是朋友,你還有什麽話是不能對我說的呢?”

夭夭斂去躊躇的表情,疑惑地問道:大哥清隽超脫,氣度不凡,何以如此醉心于功名。

劉颣臉色微變,小原翻了個白眼嘴快道:還不是為了給先老爺洗刷冤……,“住口”,他話還沒說完,劉颣便厲聲打斷了他,那張玉顏更是蒼白上了幾分。

小原大概是從未見他家公子發過這麽大的火,吓得一哆嗦,默默垂手立在那裏,眼圈都紅了。

夭夭不緊不慢地啜下口中的茶,茶水倒影出她微紅的臉頰,這話問得果然不太妥當。

她轉頭看向未關的窗棂外垂垂累累的紫藤花,站起身來,含笑望着劉颣道:大哥,這氣悶,我出去透透氣,想必那報喜的不多時就要來了。

只見一片白霧過後,夭夭便沒了人影。

劉颣緊繃的神經才算松懈了下來,他嘆了口氣,提醒道:小原,我們家的事情再莫要向外人提起。

小原聳拉着腦袋輕泣道:小原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大闕的春天美得像一幅山水田園畫。

碧潭彎彎,青畦落落,輕紅濛濛。

禦街丙旁盡植紫藤,滿城紫燦霞光中,啼莺歇未枝。

對着如此良辰美景,夭夭腦中就跳脫出這麽首詩:

紫藤挂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隐歌鳥,香風留美人。

美人,她踩着層層落下的紫藤花,走到河畔,俯下身子去,河面上映出一個清麗的影子,雖不算是傾國傾城,倒也是個絕世佳人,這太師家的小姐在這嬌嫩得都能掐得出水來的年華,香消玉殒,實在是可惜得很,若然她不是死在了亶爰山,她這美麗的身子可不就要歸于黃土之下,做了那鼠蟻的果腹之物,想來着實暴殄天物了些,如今她替她活了下來,是不是也算功德無量呢,忍不住又往下探了探身子,水中的人兒真是越看越好看呢。

“夭夭,”一道極輕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這聲音分明就是他。

夭夭驚然回過頭去。

他白衣勝雪,站在漫天飛舞的紫藤花雨中,淺雅地看着她笑。

夭夭一見是他,渾身一抖,腳下一滑,便“撲通”一聲直直倒裁進河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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