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夢障
落到水裏的夭夭身子一直往下墜,她想掙紮,不知何故,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從水底襲湧上來的漩渦越來越大,最後,終是将夭夭整個人吞噬掉,她的身子輕飄飄的,被一股她掙脫不開的力量拉扯着,好像要帶她去一個地方,這股力量帶着她飛快往前掠馳,眼前忽明忽暗,一雙貓眼在烏黑的水中光亮異常。
所過之處,水向兩邊分開,形成了兩道水牆,上面呈現出一幅幅的畫面,濃豔的夕陽,枯敗的黃草地,持劍的白衣人,以及流了一地的鮮血。畫裏的人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她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她感覺得到他們的恐慌和憤怒,以及他們的無奈,胸腔裏的一顆心放慢了跳動的速度,壓抑沉悶得直教她透不過來氣,哭叫聲開始變得清晰凄厲起來,聲聲如帶着倒刺的利刃一下一下刮着她的心髒,她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傳入耳中的聲音卻怎麽也消彌不了,她祈禱着這一切都統統消失掉。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一個輕柔的女子在喚她,“夭夭,夭夭。”聲音慈和而飄渺,好似蒼穹裏一道遙遠的星河,由遠及近地清晰。她的意識一松,緩緩睜開了雙眼,四周輕粉的雲朵懸浮在她身畔,腳下是一朵朵盛開的蓮花,碧葉粉荷,枝蔓纏繞,凝粉聚露,幽香疊疊。頭頂天空藍澈得好像一顆打磨得水滑流光的藍寶石,芬芳好聞的氣味彌漫在空氣裏,身子也變得酥酥軟軟的極是舒服。
“夭夭,夭夭。”還是那個悅耳動聽的女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夭夭旋轉着身子,瞅了一圈都沒看到半個人影。
不由得吼道:有種的就滾出來與我當面見過,不要躲在暗處裝神弄鬼。
“哈哈哈,小丫頭,脾氣還不小呢,虧得我家主人救了你,你就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嗎?真真是不知好歹,信不信我把你這只不會泅水的小貍貓重扔到河裏去。”
聲音的主人說完這番半帶威脅的話,從空中徐徐而落。
蓮色的衣衫,蓮紋的的額飾,淡藍色的長發,虛無缥幻的氣質,絕美的容顏,好似天地雕琢出的一副最精美的作品,夭夭也不禁惑了一惑。
來人浮在一片蓮葉上,粉縧飄帶逶迤落下,随着微風拂動,她不羁地朗聲笑道:聽說就是因為你這個小丫頭讓雨影姐姐去人間看廟去了,我還以為是何方神聖,原來是個修行不過才一千年的貍貓呀。
夭夭故作迷糊地問道:我與姑娘素不相識,姑娘将我引來此處,究竟意欲何為。
心裏卻苦笑,怎麽她就這般倒黴,遇上了蒼雲七影裏神力最強的兩位神仙中的其中一個,夢影。
夢影翻了個白眼,無語地瞅她一眼,泠哼道:豈有此理,連你夢影姑姑都不認識,是不是也太孤陋寡聞了些,你真是白當了這麽些年的妖。
夭夭狠狠朝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含着淚花可憐兮兮道:小妖我道行尚淺,未識得姑姑芳尊,也在情理之中,但凡人有句話叫做不知者不罪,還請姑姑高擡貴手,饒了小妖吧,小妖來世給您當牛做馬都成,姑姑若是不依不撓的,傳到神界,豈不是要被人恥笑以強淩弱,以大欺小。那時候,姑姑面子何在,而饒小妖一命,倒顯得姑姑愛護幼小寬宏大度,日後,必成為一樁美談。
夢影雙手抱在胸前,神情很是不屑。
這般懦弱貪生怕死在神妖之界又其貌不揚的小丫頭片子,他家主上竟也護得跟個寶貝似的,實在,實在是難以讓她等神仙難以理解。
她松開環在胸前的手,美目流盼,上下打量着夭夭,越看越是失望,哼道:為了你,我連蓮墟夢境這樣的仙陣都用上了,現在看來,真是浪費了。
她衣袖一揮,蓮墟中的雲朵蓮花頓時消失不見了。
冰泠的水灌進了夭夭的口鼻之中,使她連嗆了幾口水,不由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将頭探出水面,大呼救命,浮浮沉沉間,一個身影離她越來越近,腰上一重,她就完全失去了意識。
夭夭醒來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切驚着了,雕梁畫棟,含香紫帳,被繡春花,連枕頭都是黃楊木枕,銀镂熏球裏散發着好聞的百合香,這顯然是富貴人家小姐的閨房,她撫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那顆心肝還在跳動,便舒了口氣,就是疑惑自己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方來。
“女兒呀,我的寶貝呀,你吓死娘了,娘還以為你真的被那天殺的劫匪給害死了,這些天你可受委屈了。”夭夭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被人強按進一個濕軟的懷抱裏,心思如電轉了轉,看來,這個頭發半白的婦人就是這具身子的母親了,這緣分來得突然,她一時有些不太适應,便推了推摟着她的婦人。
婦人微愣了下,拿着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淚自責道:都怪娘當初沒有拼了命地去阻止你爹把你送進宮,才有了這場禍事,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娘對不起你。
這廂說着,那廂淚就又流了下來。
到底是她占用了人家女兒的身子,心裏頭發虛,看着婦人哭得通紅的雙眼,實不忍心告訴她,她其實不是她的女兒,于是乎,低下頭去,不去看那婦人,冗自用手絞着被角。
婦人見她這副模樣,停止了哭泣,神情一暗,以為女兒還在怨着他們,便嘆口氣道:娘知道你心裏還在怨恨爹娘強要你進宮,你性子倔,死也不依,就偷偷地跑了出去。你失蹤後,你爹也很傷心的,知道你回來了,他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就是不敢來見你。
說到這兒,那婦人又淌下一串眼淚。
夭夭擡起頭,仔細看那婦人,眉翠膚白,鵝蛋臉兒,一雙剪瞳悲愁無限,身形也是濃纖合度,跟自己借來的這具身軀模樣有幾分神似,只是這婦人年長,又身處富貴之中,自有一番雍容娴靜的氣質,許是思念女兒過度,她中年發白,眼中布滿血絲,整張臉徒增了些苦楚,令人不忍視之。
夭夭心一酸,忍不住說道:娘,我想喝粥。
婦人雙手緊握着夭夭的手喜泣道:城兒,剛才你說什麽,娘沒有聽清,你再說一遍。
夭夭低聲又将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婦人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起身對着房中伺候的丫環吩咐道:小姐說要吃粥,你們趕緊去準備,那粥要熬得清香些,不可太濃。她又轉過身來拎着帕子道:娘到底是不放心這些粗手粗腳的下人,娘得親自去看着火去。她慈愛地看着夭夭道:成兒,你就先好好地休息,等粥熬好了,娘給你端過來。
夭夭鼻頭一陣酸澀,強忍着眼淚,點了點頭,不敢開口說一句話,她怕開了口,淚就會不争氣地落下。
待到屋裏的人都走出去後,夭夭躺在床上,回想起剛剛在通往蓮墟夢境的途中,那些斷斷續續的畫面,很是熟悉,好像來自于很遠很遠的記憶在努力呼喚着她,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濃重的倦意襲來,她雙眼一合,睡了過去。
“夭夭,夭夭。”
黑暗深處,有個人一直在喚着她。
她使盡力氣睜開眼睛,自己居然站在蒼雲宮殿裏,坐在上首的桑海之神風悅眸子含笑望着她。他的身後是五色斑斓的彩色祥雲,兩個仙子各執一柄孔雀掌扇站在兩旁,風悅白衣澄淨,眸光逍遙,閑适雅逸,略顯峻泠的臉上幾縷細細的發絲随風微動,美好的五官此刻清清泠泠的。
夭夭一哆嗦,但還是大着膽子指着他道:上次是你放我走的,你說話可不要不算數。
風悅泠然道:你就那麽不想看見我。
夭夭忙擺手道:不是的,正所謂妖神有別,我怕在你這仙氣忒重的地兒呆久了,妖力就被淨化了,怎麽說我也是修得将近千年才得如今這副模樣,神尊若是這麽想見我,就到那凡間的茶館裏敘敘就成,這樣上天入地的,實在有些吃不消。
“大膽,竟敢對神尊如此無禮,”雷影的聲音粗犷響亮,震得整個蒼去宮都跟着抖了一回。
風悅不悅地瞅了眼雷影。
身板如昆侖山般巍峨挺拔的雷影瞧風悅的臉色不好,趕緊知趣地閉上了嘴巴,惡狠狠地瞪着下首站着的那抹嬌小輕柔的身影。
夭夭戰戰兢兢地等待着風悅接下來要做什麽。
那年,一向和藹慈善的桑洲大神不知何故将亶爰山上一衆大小老弱貍貓殺了個幹淨,只有她被母親藏在了一塊大岩石下,才幸免于難,從此,孤寂的亶爰山就更孤寂了,風悅發現她還活着後,并沒有殺她,而是不允許她踏出亶爰山一步,在令她窒息的孤獨中,她倒也安安穩穩過了快一千年了。
“蓮墟夢境也無法喚醒你的記憶,也罷,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
上首風悅聲音清清朗朗地回響在蒼雲殿內。
夭夭原本垂拉着的耳朵立馬豎了起來,脫口問道:那兩個選 擇。
風悅單手支頤,斜靠在軟綿綿的祥雲上,淡淡道:一、你留在我這裏,我可以渡一半仙力給你,助你早日成仙。二、如果你不答應第一條,我就廢去你千年的道行,讓你徹底變成一個凡人,到凡間過凡人的生活。
夭夭想都未想,便道:我選擇第二個。
風悅的臉色越發地不好看了,像是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問道:你真的不後悔。
夭夭用力地點了點頭,不後悔。
“你不怕受那六道輪回之苦。”風悅緊着又問。
夭夭又用力點了點頭。
風悅氣極,見她心意已絕,又是當着衆人的面,自己剛剛說出的話又不好駁回,一氣之下,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滾。”
他話剛一說完,幾股黑乎乎的龍卷風從殿外呼嘯着竄了進來,直逼夭夭而去,夭夭吓得大叫一聲,渾身冒起了泠汗,騰地直起了身子,紫色的紗帳因着她突然的起身,晃了兩晃,這屋子裏的東西是那麽地熟悉,是她住了十幾年的閨房沒錯,她朝胳膊上擰了一把,有隐隐的痛楚,她還沒死,只記得那日路過亶爰山時,被幾個匪賊給擄了去,在他們對她要行人禮之時,她差憤之下,用力掙脫開他們,跳了崖,誰知,大難不死,還被人給救起送了回來。
她高興地重新躺了回去,張大了雙眼,看着床梁上刻着的那幾只翩翩跹飛的蝴蝶,惟妙惟肖,舞姿曼美,随意灑脫,她還活着,就是不知道怎麽回來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她娘領着一個小丫頭走了進來,小丫頭将手中的托盤放在了桌子上,清成正想起身,她娘忙急走兩步上前按住了,慈愛地說道:你剛醒來,身子虛,娘來喂你可好。
清成臉上一紅,柔聲道:娘,我還沒那麽嬌弱,自己來就行。
她娘見她臉色還不錯,心裏才覺得稍放了心。接着,指着站着的小丫頭道:這是寶憐,別看她小,最是機靈,以前那幾個服待你的,自你離家出走後,你爹一怒之下,就将她們全攆了出去,以後,她就是你的貼知丫頭了。
寶憐微一福身行禮道:大小姐,以後就由奴婢來服待您了。
清成打量着她,圓嘟嘟的臉上嵌着一雙很有靈氣的眼睛,模樣很很讨人喜歡。
待她娘走後,清成望着收拾碗著的寶憐,随口問道:你多大了。
寶憐放下手中活計,裂着嘴一笑道:奴婢十四歲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