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中毒
暮色中,幾枝樹桠斜斜映在窗戶上,那飛檐畫角上的鈴铛迎風作響。
宮裏的人都不會因着死去一個妃子就會過久地沉浸在悲傷中,畢竟她是那麽地無關緊要。
春天也不會因着死去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就此停歇,畢竟還是要用暖意染豔世間的花紅柳綠的。
如今這宮裏最得寵的就是寰夫人了,雲怿十日裏倒有八日裏是宿在秋寰宮了,無論去哪裏都帶着她,越發地形影不離了,真可謂是: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游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所以,正在那練字的清成乍然見雲怿來了她這裏,十分地詫異。
自林音雅去後,她就少與外界接觸,整日在宮裏種花練字,作詩撫琴,連梳妝打扮都懈怠了,今個兒更是只着了件素白的中衣,烏墨似的長發只用一根發繩随意束了,看起來很是超然出塵。
她行了禮後,淡淡笑道:王上今個兒怎地有空來我這兒。
不是沒覺察到她的泠談,但雲怿還是微笑道:你閉上眼睛,我送你件東西。
清成一愣,不明白這個雲怿想做什麽。
在她愣神的工夫裏,雲怿的一只手便撫上了她的雙眼,替她合上了,動作十分地溫柔。
過了一會兒,雲怿道:好了。
清成睜開眼,好奇地看着他道:你做什麽了。
雲怿笑推着她到鏡子前坐定,順滑的頭發上多了一根梨花簪,長長的流蘇搖曳直下,溫潤珠光消了幾分她略顯蒼白憔悴的臉色。
她伸手撫到簪子上,很合她心意。
便回過頭去,笑着道了聲謝。
雲怿扶在她肩頭的手微顫了下,眼底劃過一絲驚喜,雙手環過她的脖頸,淡淡的幽香鑽入鼻中,攪得整顆心都跟着漾起漣漪。清成這一驚非同小可,雖說她是雲怿的妃子,但入宮以來,雲怿還未曾與她有過如此親呢的舉動,一直都以禮相待,莫不是一時興起,對她有了興趣,到底讓她一時無法适應,就要去拉開雲怿的雙手,只聽他輕聲道:別拒絕我好嗎?
這句帶了哀求語氣的話,讓清成的手頹然就垂了下去,有個如神抵般的影子在眼前一晃,心內一陣恍然。
“什麽,王上去了傾雲宮,”寰夫人美目圓睜,怒不可遏。
在一旁伺候的蘭舟忙勸道:娘娘何必生如此大的氣,憑她怎樣,也是越不過您的次序的,論身份,她不如您尊貴,論出身,她是罪臣之女,論恩寵,她就更無法跟您相提并論了。
林音婉泠笑道:是嗎?在你眼中,是不是擁有這些就能讓一個男人對你死心塌呢?
蘭舟平靜地看着她道:娘娘,您現在所擁有的都是別人無法企及的,也是能夠讓林氏一族在朝中更有威望的根本,若是這些都不能讓娘娘心滿意足,奴婢想在娘娘心裏是不是唯有這件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林音婉射出兩道銳利的目光,指着蘭舟喝道:好大的膽子,本宮的心思豈是你這個奴才可以随意揣測的。
蘭舟并未因她疾言令色而退縮分毫,反倒是繼續道:娘娘即便是想要一個男人的心,也要看看那個男人是誰,你應該清楚,你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活,也是為林家而活,他是你用來利用的,絕對不是來愛的,奴婢順便也提醒娘娘一句,林家不是只有你跟雅夫人兩個女兒而已,雅夫人随時都是你的前車之鑒。
林音婉猛地從榻上站起來,錯愕道:你是爹爹的人。
蘭舟泠道:不然你以為我如何能這麽順利地到秋寰宮幫你出謀劃策。
一切都是陰謀,一切都是陰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林音婉盡量保持着自己的威儀,不讓內心的震驚和憤怒爆發,流于形色。
蘭舟嚣張又不可一世的臉令她久久意難平。
她不過和姐姐一樣,都是父親手中的一顆棋子,等到了這步棋走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換另一顆更有用的棋子代替她,那麽,她的下場和林音雅将無二致,是要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了。
這日清晨,蘭舟照常打理着寰夫人的早膳。
梳妝打扮畢,林音婉坐到了桌子前,指着那道薏米紅棗粥道:這個看起倒清淡爽口。
蘭舟忙拿調羹先盛了一碗,太監試吃後,才又盛了一碗給寰夫人,她飯量一向較小,只喝了粥,吃了兩塊馬蹄糕後,便再難以下咽,就将佘下的都賞了宮人吃去。蘭舟也端了自己甚喜的牛乳菱粉糕去了。
林音婉則拿了繡樣,帶着宮裏兩個小宮女去惠貴人處一道做繡活了。
惠貴人的繡工相當的精湛,繡出的花能引來蝴蝶,繡出的鳳凰能召來百鳥,凡經她指點的妃娥宮嫔們繡工無不突飛猛進了,今個兒林音婉帶來的繡樣是龍鳳呈祥,看樣子是想繡一條腰帶,無疑是給王上的。惠貴人心下雖不舒服,但礙于她是夫人位分,又正當盛寵,倒不不敢不認真。
兩人就坐在那葡萄架下邊繡邊研究。
忽然,手握繡架的寰夫人捂着肚子,裁倒在地上,一張臉慘白異常,嘴角滲入縷縷血絲,本來一張精致的小臉這會全擰在了一起,好不吓人。
惠貴人慌了手腳,忙扔了手中的物什,去扶林音婉,林音婉咬着牙道:快去禀報王上。
惠貴人這才緩過神來,忙遣了宮人到龍章殿。
秋寰宮合宮中毒一事掀起了軒然大波。
最氣憤不過的當屬兵部尚書林望遠,他在朝堂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好不悲凄,說自己的一個女兒剛剛沒了,這會又有人竟如此歹毒要害他的另一個女兒,自己也不知道得罪了誰,要怎樣都沖他來,不要再害自己的女兒,俨然一個護女心切的慈父。
坐在龍椅上的雲怿被他哭得不耐煩了,一掌擊在龍案上,怒道:究竟是誰如此膽大妄為,做出此等傷天害理的事情,還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若是讓朕知道,朕一定滅他九族。
林望遠拿袖子抹了把淚,叩首道:還請王上為臣做主。
雲怿擺擺手道:“這件事朕會徹查到底,給寰夫人與林愛卿一個交待的。”
林望遠磕地如搗蒜般,“多謝王上,多謝王上。”
“王上,臣覺得一人十分可疑。”
馮文卿捧着玉茄出了列,剛才的話就是出自他口。
雲怿似乎知道他想說的是誰,便警告道:在沒有任何證據之前,馮愛卿切不可胡亂猜疑,若是誤了別人,朕就拿你是問。
馮文卿自信滿滿道:臣絕對不敢。
雲怿哦了一聲道:那馮愛卿覺得是誰呢?
“傾雲宮,華昭儀。”
“胡說。”
“大膽。”
話一出口,殿堂上同時出現兩個聲音。
一個是當今王上,一個是驸馬劉颣,劉子怊。
子怊捧着玉茄也出了列,質問馮文卿道:馮大人身在廟堂,如何就知道是華昭儀做的,簡直是無中生有,冤枉好人。
馮文卿看了一眼子怊,哈哈笑道:她是好人,是你劉子怊眼中的好人吧,當年她不願意進宮,千裏迢迢追随你劉驸馬到了巴州,孤男寡女共處深山,能做出什麽好事來,如此淫賤之人,誰還指望她能不禍害宮圍。
“放肆。”雲怿的騰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向來溫和的目光變得淩厲銳泠,一幹大臣慌忙都跪了下去。
“馮文卿殿前失儀,妄議後宮,着吏部杖責五十,以示懲戒,”
與他交好的周桐心有不忍,便求情道:我王英明,馮大人口直心快,并無意诋毀華昭儀,還請王上恕其無心之失。
“求情者,同罪。”雲怿的聲音泠得使得衆人不禁哆嗦了一下。
寂靜的大殿在珠簾響過後,又恢複了喧嘩。
吏部尚書趙崇光照雲怿的吩咐,差人将馮文卿和周桐捆了,押到吏部領罰。
林望遠悠悠走到劉子怊面前,嗤笑道:年輕人,不要不知天高地厚,莫要讓一時意氣毀了你的大好前程,不值得。
子怊含笑道:多謝大人提點。
謙遜有禮,溫文爾雅。
縱使林望遠心裏有多大的氣,也不好發作,那樣,倒顯得他無容人之量,跟一個後輩計較了。
他泠哼一聲,一甩袖袍,踏出了龍章殿。
子怊也正欲擡腳離去,一只手便搭在了肩頭。
七月樓。臨窗的位置。
“子怊,你這次也太莽撞了些,不止是我和其它同僚,恐怕連王上都瞧明白了。”沈肅擔心道.
子怊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嘆口氣道:我也是關心則亂。
沈肅正色道:我勸子怊,這份關心留在心底便可,萬不可再顯露出來,對她,對你,都是好事。
子怊苦笑着看了看沈肅道:這些道理我又豈會不知,左不過是心不由已。
沈肅見這些話對他不起作用,遂轉移話題道:這下毒的人也忒狠了點,左不過是争風吃醋的小事情,竟要絕了整了秋寰宮,實實是最毒婦人心。
劉子怊放下手中的雙耳方鼎樽,若有所思道:我看未必是争風吃醋這麽簡單,雖一時無甚頭緒,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此人是必要置華昭儀于死地而後快。
沈肅思索片刻後,幽幽道:你說會不會是林望遠指使他女兒這麽做的,這招可謂一石二鳥。
劉子怊接道:一則因着這件事,當今少不得加封進賞,以此安撫林家。二則可以除了眼中釘,肉中刺,永絕後患。
沈肅贊許地看着子怊道:子怊所想亦是我心中所思。
子怊搖了搖頭道:不,事情遠遠不是表面那麽簡單。
沈肅意味深長地對子怊道:子怊,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皇家家事,雖說你是驸馬,但也不在你管轄範圍之內,有些人,有些事,須得早早地放下,孰輕孰重,兄弟你是個明白人,自然也能想明白。
劉子怊自斟了滿樽酒後,一飲而盡。
有些人,有些事,須得放下,須得放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