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架
“什麽,寰夫人自戕了。”正要往棋盤上落子的劉纇右手兩根夾着白子的手指停頓在了半空中。
他徐徐側過頭,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位四方臉,矮胖身材的太監,他是秋寰宮負責寰夫人膳食的內待孫東海。
“這是昨天晚上的事兒,如今除了王上哪,您是第二個知道的,”孫東海繼續補充道。
“你做得很好。”那枚白子落到棋盤上,輕易将兩枚黑子踢出了棋局。
聽到劉纇的誇獎,那孫東海不禁喜道:那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秋寰宮。
寰夫人的死勢必會讓曾經伺候過她的人殉葬,可他不想死,哪怕有一線生機,他也要努力抓住不放手。
劉纇從榻上站了起來,含笑望着他道:“你回去,等我的消息吧,很快。”
那笑容如初春嫩葉上的第一縷陽光,既澄淨又溫暖。
孫東海不疑有他,行了禮後便離開了。
等他走得稍遠些,劉纇的笑容慢慢變得莫測,深沉,他朝門外輕聲道:“出來。”
話音剛落,一個身着青灰色布衫留着八字胡的男子身子如鬼魅似地飄了進來,神色陰鹜泠厲。
“殺了,”劉纇不帶任何感情道。
那人只是輕瞅了眼剛才與劉纇對奕的人,便什麽也不說地又飄了出去。
劉纇重又退回到榻上,盤膝而坐,随手從青袖罐子裏挑出幾顆觸手生涼的棋子把玩着。
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也已無心再将棋下下去。
因為,剛才的消息對他來說太震驚了。
他有着一張與當今王上相似的容顏,同樣的俊美清貴。氣質卻迥然不同,雲怿仿佛就像是雪山之上浮動着的一抹流雲,挾帶着冰雪的寒冷,峻泠而秀逸。面他卻如秋天裏開得最濃豔的石榴花,張揚地在本來肅泠的季節裏肆意炫耀着自己的美麗。
檀香的香氣冉冉袅袅地從那銅制火鸾鳥嘴裏溢出,透明的微藍煙霧在屋子裏缭繞,有些浮在了此刻屋裏靜默着的兩個人身上。
明亮的陽光從窗子外透進來,把榻上的整個棋盤的樣子帶到地上,香靜人寂。
忽然,那朵石榴花猛地一拍大腿,惋惜道:“真是可惜了。”
接着,他又一拳砸在棋盤上,震得好好的棋盤中間硬是裂來了一條小縫。
劉纇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随即笑道:“王爺,毋須如此急燥,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石榴花瞪了他一眼,忿忿道:“這老匹夫真是夠狠,為了保全自己,連親生女兒都下得了手。”
劉纇看了他一眼,将手中棋子丢回罐子裏,不緊不慢道:王爺若是有他一半狠心,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石榴花臉刷地黑了下來,待要怎樣,但轉念一想,以後少不得許多事都要倚仗眼前之人,只得把氣生生壓了下去。
但這些年一直被壓制着的怨氣在胸腔裏不斷地回蕩,心情煩燥不堪的他猛然将窗戶開得豁亮,劉纇正想制止他,他人已如燕子般輕靈地跳了出去。
劉纇無奈地聳了聳肩,他這性情倒是一點都沒變。
再說那石榴花,出了驸馬府後,沿着禦街漫無目的地走着。
他身着一襲緋衣,步伐如風,走起路來真如烈火燎原似的,
盡管如此,還是引來大街上不少人的注視,有一個剛好路過的姑娘驚奇地打量他一眼後,臉上立馬暈起兩朵胭脂花,大着膽子将懷裏的絲帕擲向石榴花的懷中。
石榴花以為是有人要襲擊他,本能地出手就抓着了人家姑娘的手,怒道:“你這是要做甚?”
他兇神惡煞般的模樣頓時将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兩顆滾圓的淚珠子幾乎是奪眶而去,十分地可憐見兒。
圍觀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很快就圍成了一個圓圈,将兩人圍在了最裏面,不怕看熱鬧的,就怕來湊熱鬧的。面對衆人的指指點點,姑娘越發地羞惱,偏又掙脫不得,急怒之下,竟然號啕大哭起來。
這下,石榴花才反應過來,原來不是刺殺他的。可是,面對這麽個梨花帶雨的女子,着實手足無措起來,腦子裏靈光一閃,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圓瞪着雙眼,朝四周觀望的人喝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嘛,沒見過自己回家找老婆玩兒去。”
此話一出,倒讓人覺得這只不過是一對尋常的小夫妻在鬧別扭。又見他滿臉的煞氣,那敢招惹,都自覺地向後退了開去,不一會兒,就讓出了道路。
花石榴很滿意自己的表現,也不顧那哭得雙眼通紅的女子。
大搖大擺地就要離去。
可他還沒走到十步,一雙如鐵鉗似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微微側身,抖了抖肩膀,竟然沒能将那只手甩開來,這才扭了頭去看。
縱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也被身後這張臉給驚着了,整個一再世鐘馗嘛。
“哇,”地大叫一聲,跳開數步,指着那人吼道:“何方妖孽。”
沈肅本來就很火,聽了他吼的那一句,哪還忍得住,抄起旁邊陽春面攤子上的熱鍋就砸了過去,滾燙的熱水瞬間跟暴雨似的直撲石榴花而去。
石榴花反應也極是迅速,借着巧勁,躍到了一家酒肆的屋頂上去,雙手抱胸,望着站在地上的沈肅哈哈笑道:“就憑你也奈何得了我南淩王雲忻。”
沈肅大約是氣紅了眼,也不理會他是什麽王。
泠笑一聲,三下兩下竟也上了屋頂。
見有人打架,人群自然而然又聚攏到了一起。
可憐酒肆年過半百的老板在下面苦苦哀勸他們倆個莫要動手,可惜打紅了眼的兩個人那裏肯聽。
就把屋頂當做戰場,擺開了架勢。
酒肆老板無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屋頂被揪得七零八落,氣血攻心,猛烈地咳嗽起來,夥計趕緊來扶,老板翻着白眼擺手道:“莫要管我,快去報官,快去報官。”
龍威森森的含章宮內殿裏,雲怿坐在龍榻上,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兩個人。
一個鼻青臉腫,一個嘴歪眼斜。
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也都是一臉地看對方不爽的表情。
“一個翰林院學士,一個堂堂王爺,大庭廣衆之下,竟然在屋頂上,打架。”他的聲音很慢很慢,沒有半分苛責,不帶一絲怒氣,仿佛是在敘述着一件平常的小事。
可是,熟悉聖意的沈肅知道,雲怿這是動真怒了。
他忙低下頭去,不敢辯駁,因為這次的确是他沖動了。
雲忻本就佘火未消,雲怿的話恰好就再次點燃了他,他張嘴剛想反駁回去。
外殿的太監跑進來禀道:“王上,驸馬求見。”
雲怿先是看了沈肅一眼才道:讓他進來吧。
劉纇進來後,看了看兩人的情形,也有些想笑,但到底是忍住了。
他先拱手向雲怿行了禮,然後道:“王上,此事的前因後果臣都聽京兆尹裴湛說了,處理此事有個很折衷的辦法。”
雲怿哦了一聲,淡淡道:“說來聽聽。”
劉纇剛進來時略帶緊張的神色緩了下來,娓娓道:“這次挑起事端的人是位女子,乃是沈大人的親生妹子沈雪兒。其實是這樣的,雪兒姑娘上街之時,無意間瞥見了王爺風姿,傾慕不已,便将自己的帕子丢給王爺,以示心意,王爺也對那位姑娘極為有好感,情不自禁拉住了雪兒姑娘的手,又正好被沈大人給瞧見了,這才鬧出這諸多誤會來。”
他無視雲忻和沈肅錯愕的目光,繼續道:“既然王爺與雪兒姑娘互有情意,王上何不成全了他們。”
頭一個反對的人就是沈肅,說什麽就是天下男人死絕了,也不會把妹妹嫁給雲忻之類的雲雲。
反倒是雲忻出奇地安靜,任憑沈肅怎般辱罵,也一句不還。
等沈肅罵夠了後,雲怿端起紫檀案幾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也不看沈肅,漫不經心道:“沈愛卿剛才的意思是說我這個王弟配不上你妹妹嗎?”
沈肅霍然回過味來,磕頭如搗蒜,“臣下不敢,臣下不敢。”
“既然不敢,那明天就把你妹妹送到驿站,給南淩王做待妾吧。”雲怿的語氣始終慢慢地,辨不出喜怒。
沈肅的一顆心頓時涼到谷底,就因為他的莽撞沖動,害了妹妹一生,冗自懊悔不已。
劉纇擡頭望着雲怿,王上還是以前的王上,只是更加深不可測,行事更為雷厲風行了。
有些東西開始朝偏離的方向發展了。
向來深沉鎮定的他也不禁對雲怿起了一絲凜然之意。
“臣弟多謝王上美意,但臣弟鬥膽請求王上再多賜臣幾名美姬如何?"雲忻眉眼間全是得逞後的得意,本來就豔麗的臉此時看起平添一股桀骜不羁之色。
沈肅恨他恨得牙根庠庠,只在心裏默默祈禱,王上千萬不要要應。
“準了。”
當雲怿的話一抛出,沈肅只覺萬籁俱寂。
“臣弟謝王上厚愛。”雲忻的聲音格外洪亮起來。
劉纇的目光則是在二人身上游移不定。
雲怿身子往榻內一靠,揮揮手道:事情就交給驸馬去辦了,你們都下去吧。
三人各懷心思地走出了含章宮。
迎面卻瞧見,李保慌慌張張地跑了進去。
平日裏難得見這位伺候在禦前的他有這等神态,三人都很有默契地一起停下了腳步。
不一會兒,就見雲怿也帶着同李保一樣的神色急步走了出來。
連看旁人一眼的工夫都沒有,就坐上龍辇匆匆而去。
“到底怎麽回事,快說。”脾氣火爆的雲忻回到殿內,逮住了一個小太監詢問。
小太監被他吓得六魂五主,一句話也說不清楚。
結結巴巴道:竹……意軒,中…中…毒了。
劉纇聽得分明,宛若磐石般堅固的心神好似被什麽細小柔軟的絲線來回地鋸扯,那種抓不到的痛實則才是最難受的。
“什麽東西,連句話都說不明白。”
咚地一聲,似是有什麽重物倒地了。
跟着,雲忻就走了出來。
看到劉纇後,吓了一跳,關心道:驸馬你怎地臉色如此蒼白,是不是生病了。
一直關注着雲忻的沈肅将目光收回,也落到了劉纇身上。
劉纇微微一笑,擺擺手道:無妨,我們走吧。
看似平靜的神情下實則已是翻騰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