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試探
絮晚一進來就瞥見了閑散地坐在榻上的雲忻,雲忻亦然也已看到她,嘿嘿一笑道:啧啧,王妹近來被滋潤得越發光彩照人了。
瞧着他那輕薄姿态,又說出這樣不合禮儀的話,縱然他是自己的哥哥,絮晚還是從心裏鄙夷起他來,因熟知他的個性,若是與他糾纏,必然讨不到半點好兒來,遂不再理他。
目光轉而落到劉纇身上。
“你怎麽跟這樣的人走得這般近。”她語氣裏略帶責問。
劉纇看了她一眼,從榻上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道:公主今天有空回來,我很高興。
絮晚直勾勾地盯着他,泠泠一笑,“劉子怊,你能不能不要再裝了,以前或許我還會被你蠱惑,可是,現在不會了,請你回答我剛才那個問題。”
劉纇回身沖雲忻一笑,雲忻右眼一擠,朝劉纇抛了個媚眼兒。
“公主,我跟女子在一起你不高興,如今,我好容易碰上一個知己,你又不高興,那麽,公主,你想讓我怎樣呢?”
劉纇這般說來,倒似是絮晚在無理取鬧了。
絮晚瞪了一眼劉纇,正色道:“旁人也倒罷了,可是,封疆藩王不得擅自離開封地,這條祖宗遺訓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絮晚,好歹我也是你一母同胞的哥哥,你這樣說教我好傷心啊。”雲忻故作悲痛狀,捂着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倒好似一朵豔濃的秋海棠,豔光四射。
絮晚脾氣向來暴躁,見他這般模樣,腦子瞬間成了漿糊。三步兩步走上前去,邊拖雲忻,口裏邊道:你給我滾出來,這裏沒有容你這個半道王爺的位置。
雲忻也是個厚臉皮的,任由她去,死活就是不挪動半分。
絮晚的力氣哪及得上他,不過片刻,就累得氣喘喘籲籲的,雲忻卻還安然地側卧在榻上,眼睛咪成一條縫,嘴角還含着一抹譏诮。
絮晚擦了擦臉上的汗,盯着雲忻惡毒道:不過是一個半道被父王接回宮裏養着的一個野種,竟也敢在我面前耍威風,你配麽。
“絮晚,你過分了。”劉纇隐含了愠怒。
“呵呵,我不介意啊,我是父王生的,絮晚也是父王生的,我是野種,絮晚豈不跟我一樣。”雲忻的眉毛調皮地一動一動的,好似真的就是這麽一回事。
這番話說完,雲忻就一直好整以瑕地等待着絮晚發作。
良久,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不只是他,劉纇也奇怪地看着站在那裏安安靜靜的絮晚。
怎麽短的時間裏,怎麽可能一下子就轉性兒了。
倆人正納悶着,卻見絮晚從頭上取下一支鳳凰銜珠釵,将尖尖的一頭向外拿在手裏。
劉纇約摸是明白了她想做什麽,不僅不勸,反而向後退了一小步,方便她做事。
因為,他已預料到結果會是怎樣的。
果不其然,那根釵子在離雲忻三寸的距離時,被他用兩根手指随意地一夾,固定住了。
再随意地那麽一轉,絮晚整個人也跟着翻了兩翻。
然後,如同一只四腳朝天的烏龜般,四肢着地撲到地面上去了。
雲忻開心地拍起了手掌,口裏嚷道:原先是只聽說狗啃泥,沒聽過,今個兒可倒是親眼看見這一回,而且還是只漂亮的狗呢。
絮晚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剛才的跋扈氣勢不複存在,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畢竟血濃于水,雲忻瞧她模樣生出一絲憐惜之意。
伸手欲要去扶她。手還未碰到她衣角,她就雙目一阖,昏死過去。
雲忻大詫。
百思不得其解,她縱然肝火旺盛,也不至于這般不濟,竟氣得昏過去吧。
劉纇低頭望着地上的絮晚,如夜色般的黑沉眸子裏淺含着狠意,他蹲下身子,将手上的零星粉末全擦在了絮晚那身绛紫色織錦宮裝上。
雲忻霍然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他怎麽就忘了,眼前的驸馬也是個極谙下毒之人。
“你對她用了何毒。”雲忻擔憂地問道。
劉纇站起身來,平靜的眸子淡然無波。“七星奈何。”
“什麽。”随着一聲驚呼,雲忻繞過絮晚的身體,一把抓住了劉纇。“你居然給我妹妹下這種毒。”
劉纇直視着他狂燥的一張臉,漠然道:你當她是妹妹,她有當你做哥哥嗎?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再說了,依她的性子,你敢擔保她不會把你和我過往甚密的事情告訴王上嗎?你不想活我無所謂,但我可不想陪着你一起送死。
雲忻聽罷,征了一征,手一軟,松開了劉纇。
同時看向劉纇的眼神變得十分地複雜,敬畏,驚懼,震驚,擔心,以及惱恨。
“子怊,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麽。”雲忻的眼睛如同兩把剛磨好的劍刃,想要把劉纇整個穿透。
“你很想知道麽,”劉纇含笑道。
那笑始終是溫暖無瑕的,看上一眼,就會覺得自己将要被溶化掉。
雲忻問出那句話後就後悔了,即使他肯說出來,恐怕也不會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來日方長,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身子一躍,跳到榻上,翻窗而出。
劉纇真的就不明白了,為什麽他每次放着好好的正門不走,非要跟窗戶過不去。
雲忻走了後,劉纇沖梁上道:下來。
立時,一個穿青灰色布衫留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輕如紙鴛般飄了下來。
那人落到地上後,躬着腰道:主人有何吩咐。對着劉纇的神色甚為恭敬。
“鬼無,有件事情要你去辦。”
鬼無眉眼垂得更低了,“好的,主人。”
暮色從窗外斜了進來。
薄薄的霞光如流水滑過劉纇羊脂白玉似的臉寵,他漂亮的薄唇向上一彎,整個都好似被雨洗滌幹淨後的天空。碧藍澄澈,空曠渺遠。
劉纇帶着絲嘲諷的目光看着地上躺着的絮晚,對鬼無道:把她扶起來。
鬼無聽話地将絮晚扯了起來,面無表情道:主人,留着她夜長夢多。
“這個我當然知道,只是,她畢竟是大闕公主,讓她死了的話,勢必會引起重視,我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麻煩。”他邊說邊在心裏盤算着如何處理好公主這件事。
嘴裏的最後一個字溢出的同時,他就想好了該怎麽做。
他讓鬼無将絮晚扶到椅子上坐好,給她喂了一粒碧瑩色的藥丸。
片刻後,絮晚睜開了一直合着的眼睛。
劉纇握起她的手,溫柔道:我們去宮裏好不好。
絮晚目光呆滞,木偶似地回:好。
劉纇點了點頭。
吩咐鬼無叫人準備馬車。
酉時三刻。夢澤寬闊的禦道兩側或坐或站擠滿了出來納涼的百姓。
禦道上,緩緩行來一輛翠蓋珠纓的華麗馬車。
馬車內的劉纇緊挨着公主而坐,他修長的手指掀起一角簾幕,将外面的景物仔仔細細記清楚了。
筆直的禦道兩側種滿了梧桐和紫藤,前邊左面的一棵梧桐因年輪久了,長得格外地粗壯,枝幹幾欲垂地。樹下站了不少人。
那麽,就是那裏了。劉纇心裏暗算道。
他一直注視着外面,在馬車離那棵樹還有三丈距離的時候。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精致的草籠子,籠子裏撲騰着一只金色翅膀的蜂子。他将籠子上面的小蓋子打開來,那蜂子就嗡嗡叫着飛了出去。
馬車大約向前又走了三步,突然一個傾斜,劉纇和絮晚的身子都向前裁去,劉纇先是扶住絮晚,自己還未穩定好身形。就聽車夫一聲慘叫後,撲通一聲從馬上滾落到地上去了。失去控制又受了驚吓的馬嘶叫着亂沖亂撞。劉纇極力按住車壁,艱難地掀開了車簾,晃晃蕩蕩中,他腳下一個不穩,摔下了馬車。
他在地上滾了兩滾後,眼睜睜看着馬車撞上那棵大梧桐樹。
剛剛好。
微曛的暮色中。
在衆人的驚叫中。
絮晚如一只深秋裏脆弱而美麗的蝴蝶,在血色中斂了最後一抹豔色。
消息傳到宮裏後,雲怿命禦醫周桐帶幾個人去了驸馬府。
禦醫們在驸馬府一陣忙忙碌碌後,回宮由周桐向雲怿禀道:長晴公主撞壞了腦袋,成了失心瘋。驸馬摔下馬車,右腿嚴重骨折,需得修養些時日才能恢複正常,
雲怿靜靜聽着,末了問道:就這些了。
主治禦醫周桐納悶兒道:就這些了,沒別的了。
雲怿帶着一絲玩味道:一定是你還沒瞧仔細,朕要親自去看看驸馬和公主。
他這麽一說,吓得周桐立馬匍氟在地,抖着聲音道:臣,臣真的是盡心盡力了,就是神醫在世,恐也是這個結論。
雲怿眉毛一挑,看着周桐道:朕跟你說笑呢。
周桐聽言,猛地擡起了幾乎觸到地面的頭,戰戰兢兢地望着雲怿。
雲怿從榻上站了起來,一改剛才的嬉笑,肅言道:周愛卿,就麻煩你随朕再跑一趟吧。
驸馬府內一片的愁雲慘霧。
誰曾想到,只不過像尋常那樣出個門,驸馬和公主就雙雙遭遇不幸。
禦醫給絮晚診過脈後,又灌了一碗藥,氣色比起剛被擡回府時的蒼白多了絲紅潤。
茜紅色織金紋的绡帳軟軟散在床上。
絮晚緊閉雙眼安靜地躺在那裏,坐在床旁邊的劉纇噙着一絲笑看着她。等她醒來後,她就會變得如同一個五六歲的小兒般不谙世事,無憂無慮。
鬼無如鬼魅似地冒了出來。
“主人,我想殺了她。”鬼無陰恻恻的聲音任誰聽了都會打個寒顫。
劉纇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撫上絮晚吹彈得破的臉寵。
“她畢竟是與我拜過堂的結發之妻,念在她對我還算真心的份上,暫且留着她的命。因為,她還有利用的價值。”
劉纇說得理所當然。
鬼無聽罷,溫順道:主人說得對極了。
“絮晚是王上的親妹妹,如果不出所料,他遲早會來探望的,若是他來,你就把他帶到這裏……。”
“王上駕到。”
一道尖細的聲音破空而來。
“還真夠快的。”
劉纇手一揚,朝鬼無道:去把他領進來吧。
鬼無退到了門外,陰泠狠厲的面容好似被鍍了一層慈光,和順可親起來,着實一幅好管家的模樣。
雲怿被他帶着走到了絮晚常住的樓東閣內,進得內室,一眼便瞧見驸馬守在床前,形容憔悴。
雲怿神情沉痛地走了過去。
手一揮,讓除了驸馬以外的人都下去。
這會兒,都是在演戲,比得就是誰演得更好。
雲怿嘆了會子氣,又安慰了一番劉纇,又自責了一會自個兒。
當真是兄妹情深。
劉纇似是被他的情緒感染了,眼中漸斬泛起淚花,唉聲道:公主與王上骨肉深摯,想到以後,她可能就不會再記得王上了,如何教人不傷心,王上可還記得小時候您送公主的玉佩,她可是一直随身而帶,從未離身過。
說着,他稍稍掀開絮晚的衣領,白如凝脂的脖頸上赫然是一個藍光剔透的雙珠玉鎖墜。
雲怿瞧過後,順勢道:都怪朕,沒能好好照顧好王妹。
語氣裏充滿了愧疚和悔痛。
劉纇将絮晚的衣領整理好,直視着雲怿的眼睛堅定道:無論她變得什麽樣子,我都會守在她的身邊,不離不棄。
雲怿放心道:王妹能嫁給你,是她莫大的福氣。
這麽虛與委蛇一番,夜色又加深了幾分。
雲怿囑咐劉纇好好昭顧絮晚後,就離開了。
他不會看到,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劉纇那肯定的眼神。
出了驸馬府後,雲怿坐在辇車上,問李保道:朕小時候送王妹的東西,不知道她有沒有丢掉?
李保笑着道:想必不會,那麽大個的,怎麽丢。
雲怿也笑道:是呀,她想丢也丢不了。
李保見他提了這事兒,益發來了興趣。
“公主小時候有一次去了柔昭儀的宮殿後,回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您問她是怎麽了。她就告訴您說,她想要住柔昭儀住的飛鳳宮,可是,父王不答應。”
李保說到那兒,舔了舔嘴唇。
“後來怎樣了呢。”雲怿問道。
李保詫異道:王上,您真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了嗎?
雲怿見李保已顯疑色,怕再問下去,會露出破綻來,便無限憧憬道:怎麽可能不記得,那時候,王妹就很任性呢。
李保眼圈一紅,雲怿和絮晚是他看着長大的。如今,絮晚這一病還不知道能不能好,讓他怎麽不難受。
只顧哀痛的他沒注意到,雲怿的臉色在濃重夜色中,微微起了變化。
好一個劉子怊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