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忻醉
因着長晴公主的緣因。
驸馬請了病假。
連同他曾經的光芒一并帶走了,默然的好像朝堂就沒過劉子怊這個人。
而正要回封地的雲忻卻被雲怿下旨留下了,另賜了府第。
讓他頗是意外。
在此期間,他奉旨娶了沈肅的妹妹沈雪兒為妾。
由于只是妾室,并不鋪張。
新婚之夜,他甚至連洞房都沒進。
對于這個沈雪兒,他确實是沒有半分感情的,若不是為了給沈肅添堵,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娶沈雪兒的。
現下裏娶了進來,也只當是一個花瓶供着,反正王府裏就是養十個沈雪兒也是養得起的。
對于能夠留在京城,他心裏還是很開心的。
只不過這開心還沒持續幾天,就被雲怿的一道旨意給惹得差點沒提刀殺進王宮裏去。
說什麽體恤他在南蠻之地久矣,辛苦異常,兄實不忍,特意給他在夢澤重新起址建王府。至于南淩那邊兒,雲怿将沈肅派了去,封作刺史,并命令南淩大小官員以後事無大小皆問沈肅即可,不必再經雲忻之手。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本王以前可真是小瞧了他。”雲忻一拳砸在案上,眉梢眼角都是張揚的憤怒。
“那你想要如何。”劉纇靜靜地看着他。
“我想殺了他。”雲怿直言不諱。
劉纇凝視了他半天,諷道:你有這個本事嗎?
“我,”雲忻話剛開了頭就洩了氣。
他是莽撞狂放了些,但并不愚蠢,目前來說,他是沒有這個實力與雲怿抗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麽辦。”雲忻轉頭去劉纇。
劉纇用手支着頤,臉色不知為何比平日裏蒼白上幾分。
“忍,”說出這個字後,他似是極為的疲憊,眼睛一閉,做假寐狀。
鬼無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屋子裏,對雲忻抱歉道:我家主人最近感染了風寒,常常如此,還請王爺見諒。
“感染風寒。”雲忻瞧着外面流火般的陽光,真就奇怪劉子怊去那兒着了風寒。
鬼無見他不動,又将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眼中流露出他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家主人的不滿。
雲忻今日來驸馬府,是想與劉纇商讨對策的,結果反被他家管家下了逐客令,火一起來,就想跟這管有理論理論,側臉一瞧劉纇面無血色,特別地斯文羸弱,心裏竟生出一股憐惜之意,只哼了一聲,從窗戶那裏跳了出去。
一跳一躍間,消失了蹤影。
等他走後,劉纇緩緩睜開了雙眼,目光散淡,“你去替我物色幾個人,最好有功夫底子的。”
鬼無低聲道:是。
“在這一年之內,我不想見任何人。”
“是。”
吩咐完這些事後,他又緩緩合上了雙眼。
轉眼間一個半月過去了。
池塘裏的荷花收攏起最高雅清淨的身姿,在第一縷秋風裏慢慢凋零。
初秋的夢澤明麗璀璨如一幅顏色缭炫的百花争豔圖。
一日清晨。
東門大街上的行人就絡繹不絕,熙熙攘攘的很是熱鬧。
一身男裝打扮的清成手負于身後,雪白的長衫襯她清俊秀逸的容顏,自是風儀出塵。宛若明珠。
她從街頭走到街尾,愣是沒瞧見人聲鼎沸的七月樓。
她心裏就很納罕,那麽大一家酒樓,不可能說沒有就沒有了呀。
于是,逮着一個行人問道:七月樓那裏去了。
她怕那個人不明白,又說了七月樓裏的幾個招牌菜。
那行人茫然地看了看她,搖頭道:不知道。
接連又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約而地說從不知道夢澤有過叫這名字的酒樓。
清成心頭的疑雲愈重,恐怕再問下去,還是同樣的答案。
“咕、咕。”她聽見自己的肚子叫了兩聲,原本這次費盡心思出宮就是為了那三道菜而來。卻不想是這麽個結果,心道:這七月樓莫不是只有她能看見而衆人不可見這麽詭異。可又一想,劉纇也看見了啊。
帶着這個疑惑,她不知不覺走進了一家灑肆。
這家酒肆生意很好,大堂裏坐滿了人。她瞅了一圈後,不欲在此用食,轉身欲走,小二連忙攔住了她,熱情地招呼道:這位公子,有一個四人桌只有一個人在坐,你不妨跟他擠一擠,我們這裏的菜保你吃了一次,還想着下次。
看着小二那張笑得極是燦爛的臉,她心裏不由存了幾分喜歡,便道:那有勞小二哥帶個路吧。
小二一聲爽脆的“好咧。”
便領着她到了二樓,果然看到挨着窗子的位置一經偌大的桌子前坐着一個身着寶藍色銀紋錦袍的男子孤零零坐在那裏。
她走過去後,尋思着要不要先打個如呼。
那人已然擡起了頭,看向了她。
清成乍然看清這個人的臉後,暗驚道:雲怿微服私訪了麽。
可仔細一看,那人只是與雲怿面容相似,氣質卻是大徑迳庭。雲怿若是天上那抹最飄逸清淡的白雲,而這個人就是染紅白雲的霞光,極具張揚的豔麗撲頭蓋面而來,耀眼得讓人不敢視。
清成看清不是雲怿後,穩了穩心神,微笑着作了一楫道:
“兄臺,我能否與你共用一桌呢。”
那人扭過頭去,驕矜道:自便。
清成也不将他這傲慢的态度放心上,落落大方地在他對面坐下。點了幾個菜後,去看窗外的風景。
“小二,拿酒來。”
清成聞聲轉臉看向對面之人,一個狀如小西瓜的酒壺已經空了。
等到第二壺上來,他一連自斟自飲了數杯。還是覺得不夠暢快,索性第三壺的時候,就着壺嘴喝起來。
清成看得暗自佩服:好酒量。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他忽然吟起了詩。
喝下一大口酒後,又吟: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他的目光渙亂,神色微醉。臉頰兩側紅得猶如兩個胭脂疙瘩。
恣意灑脫之态,寫生得仿佛李太白那兩句:“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清成生平還未曾見過這樣的人。
一時稀罕,盯着他好生打量。
在他吟完那句:悲來乎,悲來乎,主人有酒且莫斟,聽我一曲悲來吟後的空隙裏。
清成戳了戳他的胳膊問道:唉,你叫什麽名字。
雲忻拎着酒壺的手緩了一緩。
狹長的鳳眼往上一勾,笑如孩童。
“我乃南淩王,雲忻是也。”
恰好一絲風從外面吹了進來,撩起他鬓邊的幾根發絲。
風流倜傥。
清成不禁惑了一惑。
難怪長得如此相像,竟是親兄弟。
前些天,聽雲怿提起過這位王爺。
竟不想,在這裏遇見了他,還是在這般情形下。
“來,陪我一起喝。”雲忻提起一壺酒,笑咪咪地看着清成。
這個雲忻真的是醉了,這壺酒明明他已經過了嘴,還讓她喝。
清成臉微微一紅,喚小二道:再拿一壺酒來。
不一會兒,小二麻利地連酒帶菜一起上來了。
清成揭開蒙着壺口的紅色絹布,用鼻子一嗅,清洌香醇,是上等的女兒紅。
雲忻見她不接自己的酒也就罷了,居然又叫了一壺酒,醉中的他有些神智不清了,掂掂自己的灑壺,未剩多少了,就一把奪過清成的酒,提起壺子就往嘴裏灌、喝完一口後,一抹嘴巴,笑嘻嘻道:這酒我也喝過了,就算是我的了。
堂堂王爺居然耍起了無賴。
清成又好笑又可氣,只得由得他。
如此這般,一頓飯下來,他已然喝掉了七八壺酒,最後一滴酒流入他嘴裏後,他神奇地咚一聲臉貼着桌面昏睡過去。清成有心不管他,但見他一個人醉倒在這裏,又于心不忍。
結了帳之後,她用瘦弱的身軀将雲忻架了起來。
雲忻雖然不胖,但練武之人渾身都是勁肉,反倒比胖些的人更瓷實,清成扛着他只走到酒肆外面就累得汗水濕透了衣衫。
“好軟,好軟。”雲忻身體緊緊依靠着她,口裏喃喃道。
繞着她脖頸的手也開始不老實地向下移去,眼看就要觸到她的胸口,驚得她本能地将雲忻推了開去。失去了支撐的雲忻身子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四仰八叉地睡得更舒服了。
清成氣結,擡腳要走。
有多管閑事的就上前來阻止他離開,帶着鄙視的語氣道:你這個人怎麽可以這樣,你家公子醉成這樣,你居然扔下他不管了,未免太過分了吧。
“他家公子。”這人恐是将她當作了雲忻的家奴。
忍不住白了那人一眼,“你瞧仔細了,他可不是我家公子,我們只是萍水相逢。”
她這話不說還好,說出來後。
就見周圍人用更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繼而有人揚聲道:剛才明明看見是你将他背出來的,那番情意誰都看在眼中,就是剛對上眼兒,你也要做個稱職的兔爺兒啊。
事情越描越黑了。
清成再不濟,也明白他們是誤會她與他是斷袖了。
唉,誤會就誤會吧,她全當充耳不聞便是。
又一次擡起了腳,身後一個聲音突起:公子且慢。
清成咬着牙回過頭怒道:你們這幫人,還沒完了是吧。
那個聲音的主人先是被她吓得往後一縮,連連搖手道:不,不,公子你誤會了。
“那你叫我何事?”清成将一股欲發的怒火硬生生憋了回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文一些。
“在下西州董燕然”那人甚是有禮。
“董燕然”這個名字倒有些耳熟。
報完姓名後,董燕然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躺在地上的雲忻身體。
清成頓時惡寒。
因為那目光裏有掩飾不住的垂涎。
這小子看上雲忻了。
果不其然。
董燕然拱着手一臉憐意道:在下剛才就看到地上這位公子似是郁結難消,才借酒澆愁。
他說到這兒,不再說下去了,而是打量着清成。
清成不知這董燕然是何來歷,如果就這樣走掉,豈不坑了雲忻。
便重重嘆了聲氣。
亦步亦趨走到雲忻身邊蹲了下來,拉起他的手道:小忻,我以後決不生你的氣了。如今,你醉成這副模樣,是專門教我心疼的麽。
本想着再流幾滴眼淚應景,試了幾次均未成功,靈機一動,頭一低俯在了雲忻身上,落在別人眼中看倒好似不過是一對眷侶吵架賭氣又各自後悔的模樣。
“公子,你不必過于悲痛,只要兩人彼此情深不壽,就沒什麽過不去的坎,等他醒來,你再哄哄便可。”董燕然在旁諄諄教誨道。
清成擡起頭來,感激地看着董燕然:多謝。
“公子,家住那裏,我幫公子将他送回去可好。”董燕然好心道。
清成側臉去看睡得香甜的雲忻,他住在那裏,這個她倒是不曉得的。
想了一會兒,只想到一處去處。
“驸馬府”關鍵時候,清成就只想到他了。
董燕然愣了一愣,再次打量着雲忻和清成,眉間眼梢都是問號,不過他并未多問,幫着清成将雲忻扶起。
他一揚手,從人群裏呼啦啦站出十幾號人。
估摸着都是他的随從,清成暗自慶幸,若然雲忻真的落入董燕然手中,那可真是羊入虎口。
董燕然将馬車借給了他們,并執意送佛送到西,将他們一路送到了驸馬府。
到了驸馬府後,清成第一個跳了下去去敲門。
敲了兩三下後,門打開了。
是一個白淨面孔的中年男人,目光裏透着精銳幹練,隐隐有威勢,看起來應該是驸馬府裏有臉面的人。
清成雙手一拱:煩勞先生去傳個話,說幽篁居人求見。
鬼無淡淡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家主人不見客。
清成一愣,想了會兒,仿佛明白了什麽,從袖子裏取出一碇銀子,塞到鬼無手中,溫笑道:有勞先生跑一趟了。
鬼無拉過清成的手,将銀子還回到她的掌手,還是那句話:我家主人不見客。
說完,一轉身,走了進去,也不管清成還在外面,冗自将門關上了。
清成想阻止的手僵在了朱漆大門上。
此時,董燕然也下了馬車,走了過來。
眼中盡是欣喜,“公子,既然這樣,不若到舍下去将就一晚可好,舍下雖不如驸馬……”
“不行,”還未等董燕然說完,清成就一口打斷了他的話。
今日她是無論如何也要見到劉纇的。
驸馬府又不是只有一個地方能進去。
她離開了正門,繞着驸馬府的圍牆轉了起來,董燕然也跟着她一起走。
走到一個地方後,清成停下了腳步,董燕然亦是。
那是一個狗洞。
董燕然向後退了一步,指着狗洞道:公子,你要從這兒鑽進去嗎?
清成狡狯地一笑:不是我,而是我們。
“什麽”董燕然沒想到清成要拉他下水,那是萬萬不成的。
他嘴角抽了抽。抗拒道:這麽有辱斯文的事,在下是決計不幹的。
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清成覺得很好笑。
眼珠一轉,故作神秘道:你真的不鑽。
董燕然想都未想,便堅定地搖了搖頭。
“真的不鑽。”清成再問。
董燕然被他逼得急了,朗朗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說不鑽就不鑽。
清成直勾勾地看着他,眼裏盡是惋惜。
董燕然被她看得不自在起來,臉一扭,堅持道:看我也不鑽。
“董公子結遍天下名士,卻因這迂腐的自尊,錯過一個神仙一樣的人物,豈不是得不償失。”
清成言罷,董燕然的神色已有了些許變化。
果然中招了。
誰知,峰回路轉,他頭一揚,“驸馬我已見識過了,我就不信還有比他更好的。”
清成嗤笑道:人都盛傳驸馬風姿出塵,其人如玉,宛若神仙中人,你看剛才那個哪有半點仙氣兒。
“那個人不是驸馬,”董燕然既失望又懷疑。
“當然不是,我也是為你好,來不來悉随尊便。”
清成說完後,腰一彎,雙膝屈地,從狗洞外爬了進去。
董燕然猶豫了會兒,終是跟着也鑽了進去。
剛站定,他就大叫了一聲。
受到驚吓的十幾條大狼狗見有外人闖了進來,不約而同全呲牙裂嘴地撲了過來。
清成也不及怪董燕然了,拽起他就跑。
狗在後面追,人在前面跑。
所經之處,雞鴨豬鵝全都跟着沸騰起來。
眼看着那些狼狗愈來愈近,清成恨不得自己再生上兩條腿,再長一雙翅膀。
兩人跑到一個臨湖的亭子裏,剛要下臺階。
忽聽董燕然“啊”的一聲大叫,一條狗躍起,咬住了他的袖子。
清成本能地伸出腳,一腳踹在狗頭上,那狗哼哪了一聲,松開了口。經過這麽一耽擱,他們被追上來狗包圍住了,清成心往下一沉,這回死定了。
“嗷……嗷…嗷……嗷…嗷”
随着這抑揚頓挫,幾可亂真的狼嚎。
那些兇悍無比的狗竟都伫在了那裏,不敢再向前一步。
清成目瞪口呆地望着仰着脖子叫得十分忘我的董燕然,佩服得無地投地。
“咳、咳。”董燕然咳嗽了兩聲,停止了嚎叫。
清成急了,在旁催促道:不要停,你繼續叫啊。
董燕然一臉黑線道:嚎叫很費體力的,我叫了那麽長時間,不行了。
清成無語,“那怎麽辦呢。”
董燕然聳了聳肩:喂狗呗。
清成瞪了他一眼,呲牙道:我才不要。
被吓住的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們倆兩個,有幾條口水都流了出來,好像在它們眼中,他們就是兩只被烤得噴香的烤鴨子,美味非常。
蓄勢待發的它們良久聽不見狼嚎,眼泛紅光,就要沖過來将他們撕成碎片。
清成全身發涼,真的要喂狗了麽。
千鈞一發之際,從四面八方飛來十幾枚黑白相間的棋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