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王怒
棋子不偏不倚同時擊中了每一條狗的後腿,都是同一個位置,幾聲凄厲的慘叫後,全都同時倒在了地上。
手法之精準,位置之精确,實乃前所未見的高手。
與此同時,一個坐着輪椅的人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暖熙的笑意,淺雅的衣色。
不沾煙火的淨澈,像是天山崖頂迎着朝陽開放的雪蓮花。。
玉光流轉,光芒萬丈。
清成已不是第一次見過劉纇,但還是被那不屬于凡塵的美麗震懾住了,許久未見,他的變化太驚人了。
董燕然一雙眼睛更是一錯不一錯地粘在了劉纇身上。
世間的美他走馬觀花地看了太多,但有一種美,是讓人看到後,忍不住就想去敬仰,去膜拜。
“我正在屋子裏下棋,聽到外面有嘈雜聲,就出來看看,想不到來得還算及時。”他語氣裏略帶了歉意。
清成心虛,明明是她自己惹的麻煩。聽他說來,便似都是自己的錯。
那愧疚更甚了。
“進屋再說吧。”劉纇安撫地看了一眼清成,搖着輪椅轉過身去。
清成和董燕然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繞過幾處水榭花訂,穿過幾道木橋。
一片碧油油的藤蔓擋在了眼前,旁邊豎着一塊大石,上面筆走龍蛇刻了“泌綠小築”四個字。劉纇撥開中間那幾束垂着的綠蘿,将輪椅搖了進去。
他倆也跟了進去。
穿過這道天然屏障後,兩人都眼前豁然一亮,面前竟是一個有近百頃的大湖,湖中殘荷半凋,魚鴨悠閑。四周被綽約的小山包圍着,岸邊綿長數裏建了好多精致華美的屋子,幾個面容嬌麗的女子見到劉纇後,紛紛委裙行禮。
簡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山水寫意畫麽。
清成心裏暗道。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物,見上一見,就是死了,也無憾了。”董燕然忍不住道。
前面的劉纇聽此回過頭來,謙道:董公子過譽了。
董燕然奇道:驸馬是從何處知道有在下這麽個人的。
“天下間除了西州公子董燕然,我想不出還有誰的額間有顆朱砂痣。”
清成順着劉纇的話看向董燕然,看了半響,也沒從他額間看出有什麽朱砂痣。
倒是董燕然贊道:驸馬好眼力。
說着說着,就到了一處屋子前。
有待婢為他們挑起了珠簾。
出乎清成和董燕然意料的是,室中陳設并不如外面看起來那般奢麗,處處清貴簡雅,墨香盎然。
幾個人坐定後,清成說明了來意。
劉纇聽完後,眉間湧出淡淡的訝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他嗯了一聲,譴了一個人去傳話給鬼無,讓他把雲忻安置了。
放松下來的清成見天色尚早,又有許多的不解想問問劉纇,但礙着董燕然在側,嘆了口氣,把那些話重又放回心底。
董燕然似乎對于能見到劉纇十分欣喜,與劉纇從天文說到地理,再到各地風俗人情,甚到玄理說道。
劉纇都能一一提出自己的獨特見解。
清成也偶爾從中調侃幾句,妙語橫生。
一個下午就在這樣愉快的氛圍中渡過了。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變成了淺藍色。
清成雖然一萬個不願意回宮,也不得不告辭了。
董燕然磨磨蹭蹭地不肯走,想了半天,找了個借口,說自己剛到京城沒地方住,想在驸馬府借宿幾日。
清成掩嘴輕笑,看來劉纇以後有得煩了。
雲忻既在他府上,想必這董燕然也不敢亂來。
“既然董公子不嫌棄寒舍,那麽,我也不會吝啬那幾間房。”
劉纇溫雅的笑意有些莫測難辨。
清成愣了一愣,這不像劉纇的作風啊。
但也不好多問。
清成笑着對劉纇道:雲公子在你這兒,我甚放心。
言畢,不經意掃了一眼董燕然。
董燕然翻了個白眼,驸馬人就在眼前了,至于那個雲公子,他自然不會再将他當做一回事兒。
劉纇體貼地讓府中人親自送她回宮。
出了驸馬府,坐在馬車裏,清成回想着劉纇從慈縣回到夢澤後的一幕幕。他還是她的大哥沒錯。可是,她從一開始就沒看懂過他,三窟嶺與鄒揚對峙的人她一直都不敢确定是他。而今日,十幾枚棋子同時擊倒十幾條狗的人絕對是他。
泠意泌了上來,他到底是誰呢?又到底為何要隐瞞自己的身份。她的感覺告訴她,這裏有一個巨大的陰謀,像蛛網一樣縱橫交錯,盤踞在夢澤的每一個角落。
“公子,到了。”
馬車停穩後,清成掀簾而下。
謝過了車夫,便向宮門走去。
巍峨壯麗的高大宮牆在黑夜中将無數尋常燈火阻隔在外,它看起來是那麽地高不可攀,泠漠無情。縱然如此,外面還是有許多人為了走進去,不惜兄弟相殘,骨肉互搏。
這是個牢籠。
這是個牢籠。
清成每走一步,就沉重一分,她是有多麽不想再走了。
到了宮門前。
還未等她掏出腰牌,那兩扇黃銅鑄造的宮門便向兩邊打展開了。
兩個身着铠甲的侍衛架着一個嬌小的身軀向外走來。
借着火把,清成看清了被架着的人竟是皎皎。
皎皎蒼白的心形小臉上挂着不屈服的倔強,緊抿着嘴唇,不發出一點聲音。
晚間,王上忙完政事後來竹意軒看她家娘娘,沒見到人,就問去那裏了,她當然不會說出主子的去向,來了個一問搖頭三不知。王上大怒,差點沒下令殺了竹意軒裏所有人,不知當時寶憐是吓到了還是怎地,竟将主子偷溜出宮的事情全盤托出,一心護主的她怒極,不由分說,當着王上的面狠狠斥責了寶憐。
結果,就被盛怒之下的雲怿當場下令拖出宮門斬首示衆。
就正好讓趕回來的清成給撞見了。
清成急走兩步,阻在了那兩個侍衛面前,皎皎乍然見到是她,憋在心裏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掙開兩個侍衛,撲到清成懷裏大哭起來。
清成一邊安撫她,一邊示出腰牌。報出自己身份。
兩個侍衛彼此對望了一眼,不敢貿然做決定,就留下一個看着她們,一個回去禀報了。
約摸半個時辰後,那個侍衛回來了。
在外面守着的侍衛耳邊嘀咕了幾句。
便同時朝清成拱手道:娘娘,請跟我們去含章宮吧。
神色語氣甚為恭敬。
清成瞪了他們一眼,恨他們剛才吓壞了皎皎。
一路上,皎皎都緊緊挨着清成,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鹿,全沒了剛才那股剛強堅定之色。
她笑着安撫道:皎皎,沒事了,本宮以後不會再這樣不管不顧地丢下你們了。
此刻,她覺得自己是有多麽地自私。
“不,娘娘,那才是你想要的生活吧,不要因為我們這些不值錢的奴婢委屈了自己。”皎皎純澈的雙眸裏昭昭然的真切關心讓清成心頭一暖。
竟無語凝噎。
到了含章宮前,意外地,雲怿居然迎風站在那裏,似是等待了很久。
看到清成走到了眼前,本欲露出的喜色被胸口窩着的火氣生生拉了回去。
清成和皎皎向他屈膝行禮。
“既然娘娘都回來了,你也就無罪了,退下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決定了一個人的生與死。
皎皎謝了恩,一步三回頭去看還跪在那裏的清成。
心裏祈禱着,娘娘千萬要平平安安的。
站在臺階上的雲怿揮手散去旁人,寂靜星空下,只佘下他們兩個人。雲怿負手而立,仰頭将目光抛入到無盡的夜色中,寬大的衣袖被風吹得左右飄擺。峻泠的側臉被身後宮殿裏透出的燭光一照,。
清成跪得腿酸麻難耐,硬是咬牙忍住了,半個求饒的字也不說。
夜涼如水,兩人僵持了半響後。
雲怿微嘆口氣,緩緩步下臺階。
走到清成面前,像學堂裏的學生那樣跪了下來,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潇灑。他深深地望着清成,眸中盡是苦楚與懊悔。
清成見他如此,失色道:王上不可。
雲怿恍若未聞,只看着她道:清成,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麽。那聲音有一絲的顫抖和懼怕。
那是害怕知道答案的畏懼嗎?
清成心頭一片震蕩。
“王上,我,我想要留在你的身邊。”她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句話,竟然沒有絲毫的後悔。
是因為看到他難得的脆弱而于心不忍嗎?她如是想。
雲怿俊逸的面容慢慢舒展開來,眼睛一彎,猿臂一伸,将她圈進了懷裏,清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搞懵了,腦子空白成一片,任由他抱着。
此時無聲勝有聲。
回到竹意軒後,清成還在想着夜空下雲怿的那個擁抱,衣襟上還沾帶着他身上的龍涎香,那麽泠冰冰的一個人兒,懷抱倒還溫暖,想到這兒,她臉上不由得浮上一抹甜蜜的笑意。
“娘娘,水燒好了,您可以沐浴了。”
清成嗯了一聲,轉過身去,見是寶憐,臉色一沉。
“你下去吧,讓皎皎伺候就行,”
寶憐微行了個禮,平靜道:好。
人卻不動。
清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往後退了兩步,厲聲道:你還不出去。
寶憐向前邁出一步,笑得很甜很美:送走娘娘後,我就出去。
她手腕一翻,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赫然拿在手中。
情知躲不過了,清成反而泠靜了下來。
自嘲道:想不到我的命到頭來居然要葬送在最信任的人手中。
寶憐哼了一聲,不屑道:娘娘最信任的人恐怕是皎皎吧,我算什麽。
“你不信也罷,臨死前,我想知道你跟劉子怊是什麽關系。”
清成不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
寶憐詫異地瞥了清成一眼,思索了會兒,明了道:難怪你不反抗,原來那天你也在。
清成不承認,也不否定,只定定地瞧着她。
寶憐莞爾一笑,坦然道:我喜歡他,所以,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次呢。”清成問道。
“好吧,看在主仆一場的份上,就讓你做個明白鬼。”
寶憐又向前一步,将匕首擱在清成雪白的頸子上。
笑得愈發純真無邪。
……
“原來是這樣”
清成說完這句話,釋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理解他,你動手吧。
清成的高雅從容讓寶憐有些挫敗。
“你不恨他嗎?”寶憐疑惑道。
清成可笑地輕搖了遙頭:無愛亦無恨。
“那你就更該死,”寶憐原本清純可人的五官因着恨意扭結在了一起。
寒冰似的匕首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清成眼一閉,面前浮出雲怿破冰而出的笑容。
她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猛地睜開眼,徒手抓住架在脖子上的刀刃,鮮血順着手指縫不斷落到地面上去。
寶憐未料到她突然反抗,一心想殺了清成的她力氣比平時大了許多,她緊咬着牙齒,将匕首死命往清成身上按,清成被她逼得連連後退,佘光中,跳躍的燭光映進她的瞳仁中。
她佯裝敵不過寶憐,往有燭臺的方向退去。
越來越近了。
差不多夠得着的時候,她擡起腳往寶憐的下盤踢去,在寶憐躲閃的縫隙裏,她瞅準機會,一只手抵禦,另一只手快速抓起燭臺上的蠟燭,朝寶憐臉上摔去。
滾燙的蠟油灼得寶憐扔掉了匕首,雙手捂臉,慘叫不已。
掙脫開寶憐的鉗制後。她就向門口沖去。
誰料,竟被寶憐死死抱住了雙腿,掙脫不得,她口中喃喃道:我跟你同歸于盡。
狠毒、嫉妒、惱怒、陰戾,再配上她那張被燙得面目全非的臉,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只枉死的厲鬼,可怖得緊。
一星小火苗濺到她的身上,易燃的絹紗緞衣迅速成片燒了起來,她似是感覺不到疼痛,雙目通紅,死也不肯放過清成。
情急之下,清成扭過頭去,劈頭蓋臉地打在她身上。
火勢已經從寶憐身上蔓延開來,逐漸向周圍擴散。。
清成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讓寶憐有絲毫的動搖
脫了力的她。
絕望地半卧在地上,眼中蓄滿了恐懼:她真的不想死。
火龍迅速從地上蔓延到了房梁上。
咔嚓一聲響,一段焦黑的木椽“啪”地一聲,從房梁上斷成兩截掉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