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奔流城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Riverrun
沿河而上,來到兩條河流交彙處的一座小島上,便是當年他們剛剛墜入愛河時共同修建的城堡。那是在他們多年合作與相處之後,終于被洶湧的情感破冰,近乎純潔的一段時光。彼時他們雖然坦白了心意,但卻還難以完全跨越衆多懷疑,不斷地互相試探,而這座城堡通常就是這些試探上演的場所。他們修建了這裏作為諾多向阿門洲中西部開拓的前哨站,雖然城堡本身不大,但周圍密布的河流讓土地豐饒,補給充足。辛達稱其為凱爾都因(Celduin),“奔流(Riverrun)”,而過去的費諾給她起的名字是葉斯塔爾(Yestar),“起始(Beginning)”,既象征着漫長工作的開端,也暗喻着他們的感情。芬國昐無比喜愛這個名字。
從遠處望去,奔流城像是一座有着白色牆壁與黑色尖頂的三角形城堡,但只有接近她才能看清,外牆實際上是用淡紅的砂岩築成,而尖頂則鋪滿了墨藍的琉璃瓦。她已經在水上孤零零地伫立了三個紀元,雖然仍完好無損,卻無人造訪。當年費諾與芬國昐決裂時,他們收起橋梁,并将所有的大門緊鎖,決心把所有在這裏創造的記憶抛在腦後。但就像他們沒能毀去這座城堡一樣,他們也沒能丢棄各自保有的鑰匙。劃着船逆流而上,駛入水路的入口,他們用鑰匙打開機關,升起了許久未動的鐵門。
諾多們都說這座城堡像是在夢中才會出現。她所在的位置處于各種地形的交彙處:北面是寒冷潮濕的森林,南面是雅梵娜的溫暖田野,西面是羅瑞恩的花園,往東則能看到連綿不絕的佩羅瑞。這是一片翠綠的丘陵平原,河流如藍色綢帶盤繞其中,到處生長着榆木、紅杉和柳樹,山坡上綻放着成千上百種野花,配上遠處的雪峰與藍天白雲,奔流城的确是處在一片夢幻中的城堡。
他們打開厚重的紅木大門,降下通往陸地的橋梁,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把城堡清掃出來。因為這裏風景優美,許多精靈會來游覽參觀,看見這座漂亮的城堡終于開放,紛紛高興地表示願意幫他們的忙。他們爽快地答應,并允許他們在旅游期間住在這裏,于是每天都能在城牆上看見悠閑垂釣的精靈,也有的更加大膽,選擇下到河裏游泳。
奔流城作為前哨,是三種貨物的中轉站。從西面的樹林運來水果,從北面的丘陵運來茶葉,從南面的平原運來糧食,裝在船只上順着河流運往東邊的大城市。在其他的貿易城市建立後,奔流城逐漸退出了舞臺,但費諾和芬國昐仍會精心打理,确保各種貨物仍然能運來這裏,盡管不再繁榮卻維持着富饒。三座尖塔的下方分別是三種貨物的倉庫,地上的部分則按照各自的職能有着不同的裝飾。西塔內是棕色的木制結構,每一層的天頂都被畫成翠綠的樹冠,懸挂着水果形狀的吊燈,有的則是地燈;北塔的牆壁上繪有碧綠的茶山,茶樹之間是盛開的粉紅山櫻;南塔內部則是成熟莊稼的金黃、棕紅與淡綠。巨大的水車在城外随處可見,爬滿了翠綠的藤蔓。
在這裏廢棄之後,水路就一直沒有恢複,自然也沒有貨船經過。但那些旅游的精靈們騎馬到了那些地方,帶回了這些東西并分享給他們。時隔多年,他們終于可以重現年輕時那一場場不是約會的約會。
“我已經沒有以前那麽熟練了。”芬國昐看着擺在桌上的茶具與茶葉,幾乎感到陌生,只能試探着動起手。曾幾何時他能夠一邊用流暢優雅的動作沏茶,一邊隔着蒸騰的白霧與他兄長含蓄地對視,抑或是在捏起茶壺時微微翹起白皙小指吸引對方的注意。費諾不喜歡苦澀,因此常喝的是清甜的綠茶,但芬國昐則會喝味道更濃的紅茶。茶室清雅,木質家具散發淡香,窗外是河岸邊随風搖擺的柳樹,沒有一點不和諧雜音驚擾這份寧靜。
費諾在木椅上換了好幾個姿勢,最終嘆了口氣:“以前我可以在這裏跟你待上大半天,從我最新的科研項目聊到泰爾佩長高了多少。可現在我連怎麽舒服地坐在這把椅子上都不記得。”
“我也不記得該怎麽不糟蹋這些好茶葉了。”芬國昐遞給他一杯淡金的茶水,“但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想起來。”
窗外傳來捕魚的年輕精靈們的笑聲,費諾聽見後勾起嘴角:“以前來這裏工作的也是些年輕人。他們是那麽渴望探索更多的區域,建立更多的城市,向父輩們證明自己的獨立。”
“你會在每個月第一天在大廳裏為他們舉辦宴會,作為犒勞。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些菜品。”芬國昐微笑着輕抿一口紅茶,“濃稠的牛尾湯或鹿肉湯,當季的綠色蔬菜撒上堅果碎,碎奶酪和草莓餡餅,浸黃油的鹌鹑,嘴裏塞着蘋果的烤乳豬,塞滿蘑菇和茴香的烤海鷗,蜂蜜手指面包,撒了椰蓉的檸檬蛋糕。紅蘋果酒的顏色就像寶石。我嫉妒那些年輕人可以大塊朵頤,而我只能維持着矜持的王室形象。”
“晚飯後我們聚到休息室,我會彈豎琴領着他們唱歌。”費諾接着說下去,“你會斜躺在軟墊裏,從銀盤裏吃着切成小塊的新鮮香瓜,頭發披在靠枕上。你的頭發……我覺得我能用它們織出一整片瓦爾妲的夜空。你的手看起來就像茶山上那些白櫻,在接近花蕊的部分會逐漸變成粉紅色。我不敢在人那麽多的情況下盯着你看,只能偶爾偷瞟幾眼。”
芬國昐感到臉頰熱了起來:“而你的聲音比豎琴最低的一個音還要低。它在我渾身上下回蕩……就像是琴弓在拉動我的骨頭。”
他們同時移開了視線,近乎羞怯。這些話語——或者說這種風格的話語——組成了他們過去在奔流城的大部分對話。作為剛剛墜入愛河的情人顯得深情而充滿渴慕,可如今他們已經比日歷,比史書,比歌謠更古老,再說這樣的話難免有些害臊。
Advertisement
“你想要恢複這裏的運作嗎?”芬國昐問,希望得到一點他們現在的正常對話。
“當然。不過現在這裏已經不适合做貿易中轉站了……可以改成度假區。”費諾說,“食物很豐盛,天氣和位置也很不錯。河上會有些潮濕,但城堡裏很通風,應該不會有大問題。稍微改一下,住起來會更舒服。”
只是身處這座城堡就能讓芬國昐心跳加快。城堡本身就是對他們之間感情的微妙暗示,到處都是隐晦的設計裝潢。大廳的立柱是成熟高粱的形狀,頂端的穗是鑲嵌紅寶石的紅木,莖葉則是鍍上黃金花紋的碧綠花崗岩。地面是河水的蔚藍,用白銀嵌出波浪的紋路、搖擺的水草與游動的魚群。擺放在長桌上的是那些産自岩城的精美錫器,銀灰的低調中和了建築本身的奢華。牆壁是與外牆相同的淡紅砂岩,兩側一個個拱形的凹陷中既有着狹長的窗戶,也擺放着那些最早在奎維耶能醒來的精靈們的純白雕像。大廳盡頭是城堡的主人們所坐的長桌,身後的牆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挂毯,繡着芬鞏與梅斯羅斯在提裏安的白樹廣場上受封第一塊共有領地的畫面,他們所有的家人——自然包括了費諾和芬國昐——分別站在兩側為他們歡呼祝賀。
這可謂是隐晦到極致了。芬鞏和梅斯羅斯向來是第一與第二家族之間友情的象征,因此這座城堡作為費諾和芬國昐共同的成果,用這樣的場景作為裝飾既積極向上,又不會引起他人的疑心。但他們自己當然是對一切都心知肚明,并且也暗自為這種用兒子當擋箭牌的行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為了不破壞這樣的隐晦,他們通常不會在城堡內做什麽事情,而是到花園裏去敞開心扉。
花園已經因為許久沒有打理而變得有些淩亂,他們剪去雜草,修整藤蔓,讓樹林和草地重新通透明亮起來。過去這裏的樹木還是修長優美的模樣,現在都已經長成了粗壯的古樹。樹林中有一座多邊形的小神廟,內部的大理石上畫着維拉的形貌,窗戶則将陽光分割成七種顏色。他們在整理花草的時候,一陣溫暖的小雨在天空中飄起,但他們卻沒有躲藏,只是如過去一般感受着雨滴如手指般輕柔地撫摸他們的臉頰。
“還記得以前我們在這兒玩的親吻游戲嗎?”費諾帶着溫柔的神情回憶道,“我們喜歡在下雨的時候出來,因為其他人都會躲進城堡裏。我們除了親吻什麽都還不敢做,像兩條傻鳟魚。你嘗起來像薄荷。”
“我嘗起來像薄荷是因為我在親你之前嚼薄荷,”芬國昐笑着說,“當然是為了你。”
他會在林間空地中摘下薄荷葉,放在口中細細咀嚼,這樣當他們躺在草地上,鼻尖蹭着鼻尖的時候,費諾就會聞到淡淡的清香,并因此半閉上眼睛,像貓一樣伸起懶腰。但實際上費諾才是他們中邁出第一步的那個,在一個酒足飯飽後的夜間散步時猛地将他摟入懷中,給了他一個滿是梨子白蘭地甜味的重重的吻。
于是他們接吻,此時此刻,坐在野花綻放的草地上。芬國昐微微睜開眼睛,看見費諾的頭發被暖雨打濕,一縷縷地貼在頰邊與脖頸上,睫毛也在往下滴着水珠。他嘗起來像是他們早餐吃的南瓜黃油面包、黑莓、血腸和蜂蜜酸橙酒。芬國昐将他推倒在花叢中,吻他的下巴和喉結,讓他因為瘙癢而發笑。
“這個地方多麽美,”費諾說,“我不敢相信我們曾經在這兒做過那種事。”
芬國昐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當然知道‘那種事’是什麽事。他們當初決裂的時候,并不是直截了當地就放棄了奔流城。在那時這裏已經基本棄置,決定她的歸屬構不成案件,于是他們決定私了。仿佛是在争奪一位女士的芳心,他們在城堡的外庭進行了決鬥,并強制要求自己的長子作為見證人。他們沒有用真劍,而是用木棍充當武器,只穿着布衣,像兩頭猛獸一樣朝對方呲着牙進攻,絲毫不在乎旁邊的梅斯羅斯和芬鞏慘白的臉。當木棍折斷,勝負卻還未分,他們便吩咐長子做新的。在折斷了十二根的時候,兩個年輕精靈都開始抗拒命令,于是費諾不耐煩地對梅斯羅斯大吼大叫,芬國昐則冷冰冰地對芬鞏說“如果你是我的兒子,就乖乖聽話”。木棍的材料來自花園裏的樹林,那些他們視若珍寶般精心修剪的優美樹木。決鬥持續了整整三天,他們不吃不喝不睡,只是怒視着對方永無止盡地争鬥。到了第三天的最後一個小時,梅斯羅斯和芬鞏忍無可忍,威脅他們如果繼續決鬥就燒毀整座城堡,這才勉強停止。
“那段記憶讓我感到疼痛,即使是在我們離開維林諾前。”芬國昐輕聲說,“只要回想起來,我就能感覺到你打斷的那根肋骨。我永遠忘不了芬德卡諾看我的眼神。我怎麽可以對他說那種話?”
費諾摟住他的肩膀,靠在他的頭頂上:“我們當時到底在為了什麽決鬥?這裏早就無法增加我們的權勢和財富,雖然有一定的戰略意義,但也是十分有限的。我們争奪這裏是想要得到什麽?”
“我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和你撇清關系。這裏有太多跟我們有關的暗示,我不希望被別人看出來。”芬國昐枕着他的肩膀,輕撫他的胸膛,“你的話……我記得你說過‘我不會允許這無能鼠輩糟踐我的傑作’。以你的性格,應該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吧。”
“如此愚蠢。”費諾閉上眼睛,用臉頰輕蹭芬國昐的額頭,“如此傲慢。”
“是的。”芬國昐擡起頭,摘下他們身旁一束薄荷的葉片,含在嘴裏給費諾送去一個安慰的吻,“希望現在的我們積累了更多的智慧。”
他們就住在過去費諾在城中的房間,每天清晨醒來時都有溫和的陽光透過窗外的樹葉灑在被子上。這段時間的富足生活讓他們都開始有些懶散,最嚴重的一次甚至賴到了大中午。或許是昨天那場談話的緣故,今早芬國昐剛剛醒來,就感到費諾的吻貼上了他的耳垂,緊接着整個人壓了上來,呼吸有些沉重,身體也格外灼熱。
“我們從沒在這裏做過這種事。”芬國昐輕輕喘着氣,“我有點想要保持她的純潔。”
“你要她的純潔,還是要我?”費諾低聲在他耳邊說。
“當然是你。但如果你是因為過去的事情……”
“你覺得我是在補償你?如果我真要怎麽做,我會讓這裏重新恢複過去的美麗,而不是讓你在腦子一團漿糊的時候對我說些胡話。”費諾吻着他的脖頸,“這種事情我們已經做的夠多了,都沒有什麽好結果。不,我只是在做我那時沒能做成的事。”
“那時?”芬國昐摟住他的肩膀。
“決鬥之後。我本來想最後掙紮一下,把你拽到卧室,辦到你答應把城堡給我為止。”
“而你想繼續這件事?”芬國昐笑了,“別告訴我你還想獨占奔流城。”
“有什麽區別?你現在也是我的。”
“不,你才是我的。”
“別跟我争論這種事。”
“遵命,領主閣下。”芬國昐把手放在他胸前,卻已然是半推半拒,“城裏還有客人……”
“沒關系,砂岩的隔音很好。”費諾抓過他的手,摁在他頭頂。
Chapter End Notes
凱爾都因(Celduin),“奔流(Riverrun)”:
kel, Sindarin "run (of water and rivers)"
duin, Sindarin "river"
葉斯塔爾(Yestar),“起始(Beginning)”:
yesta, Quenya "begin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