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雙全法
青山碧碧,翠色森森,時有禽鳥争鳴,異花競豔。
清澈的山澗旁,一雙如霜似雪的玉足浸沒在冰涼的溪澗中。細細碎碎的陽光自林樹梢漏下,透過清澈的溪水落到那玉足上。溪澗中的銀白色小魚,不時在白璧無瑕的玉足上親吻,惹得主人不時晃動一下,撥開一片粼粼水光。
時已近夏,山中的辛夷花已經盛開,時有一兩片落到溪澗中,順着流水飄下來。深紅的花瓣落到白如瑩玉的纖足上,惹起一片旖旎的風光。
一個高瘦俊秀、湛然出塵的和尚走了過來,見玉足的主人仍然留戀溪水的冰涼,不由得輕嘆一聲。他走上前來俯下身|子,輕輕地将她抱起,放到溪澗旁一塊幹淨圓潤的石頭上。從懷中拿出一方柔軟幹淨的手帕,仔仔細細地擦幹女孩足間的水跡。然後拿起一旁的羅襪,不緊不慢地給她穿上,最後又拿起小巧玲珑的繡鞋套在女孩腳上。
女孩靠在和尚的身上,指着不遠處的一株辛夷樹說道:“我聽說那個能吃,是不是?”其聲如霜梨新荔、紅漿甜雪,泠泠簌簌,在人心中漾開無數漣漪。
和尚點頭。
“那我們今天吃那個好不好?”
和尚又點頭。
“我要自己去摘。”
聽到這話,和尚嘆了一口氣:“那樹那麽高,你要怎麽上去?”
“我可以爬上去呀,我以前就是爬上樹摘果子的。”
和尚又嘆氣:“若是如此,那我們今天還是不要吃那個好。”
“為什麽?”女孩不解的問道。
“我可不想既要做飯,又要照顧一個屁股摔開花的人。”
聽到這話女孩撇了撇嘴,道:“我爬樹從來沒有摔下來過,才不會什麽屁股開花呢。”
和尚又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難道你今天也像往常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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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女孩不解地看着他,和尚也平和地看着她。
“那——”女孩移開目光,吶吶道,“你去給我摘。”
和尚揚了揚手間的布袋:“你看這是什麽?”
女孩朝裏面一看,頓時眉開眼笑,溢出一片春光,布袋裏面正是深紅色的辛夷花。
和尚一手提着布袋,一手自然而然地牽過女孩的手:“我們走吧。”
女孩點頭,兩人離開溪澗。
不過初夏,不遠處中的桂花已經開了,濃郁的香氣彌漫着整個山谷。
竹屋前的花圃有幾只黃絨絨的小鴨子正在漫步,一只白色的小狗正目不轉睛地看着。看它那樣子,似乎覺得自己不應該是一只狗,而應該和那群鴨子是同一個物種。女孩推門走出來就看見了正在看着鴨子的小狗,她也津津有味地看着它們。
沒過多久,和尚從竹屋裏走出來,手上還端着一碗東西。和尚走到女孩身邊,把手中的碗遞給她。女孩接過碗看了看,拿起筷子夾起裏面的一朵辛夷花,放到嘴裏細細地嚼了嚼,舌尖似乎還能感覺到辛夷花的嬌柔與芬芳。
女孩露出一個極其嬌甜的笑容,她又從碗裏夾了一朵辛夷花喂到和尚嘴邊,和尚微微張口,花就到了嘴裏。
“好吃嗎?”
“好吃。”和尚回答,他對這些東西本來沒什麽要求,只不過因為女孩喜歡,這才稍稍給了這些東西一些注意力。
女孩顯然也知道和尚是愛屋及烏,她又夾起一朵喂到和尚嘴裏,和尚又吃了,女孩又要給他喂,和尚輕嘆一聲:“你不是想吃這個嗎?”
聞言,女孩就把到了和尚嘴邊的辛夷花放到自己口中。
見女孩興高采烈地吃着辛夷花,和尚微微一笑,走到不遠處的溪水邊。溪水缥碧,清澈見底,和尚将一個封閉的竹筒放到水中,用繩子系好拴在旁邊的樹幹上。
做完這些,和尚又走到女孩身邊,女孩又在看小狗和小鴨子,那樣子也像是覺得自己的物種應該和它們一樣。
和尚微微搖頭,輕輕将她拉起來:“不要在地上久蹲,否則等一下你會覺得頭暈目眩的。”
女孩被拉了起來,碗中的辛夷花還剩了大半,她看了看碗裏的花,又看了看和尚,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吃不完了。”
和尚看着她,無奈地搖搖頭,接過女孩手中的碗,沒多長時間就吃了個幹淨。
天上白雲朵朵,晴空萬裏,一碧如洗,璀璨的陽光下,整個小谷都散發着金色的氣息。女孩看着天上的雲,忽然指着其中一朵:“你看那一朵像不像白山茶?”
聞言,和尚朝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的确很像那一株從成都遠道而來現在又被移植到小谷中的山茶花。
看見那朵像山茶花的白雲,和尚心中一片柔軟,他低頭望向女孩輕聲問道:“你現在還想去看終南山的山茶花嗎?”
聽到這話女孩露出燦爛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笑容頓時淡了,又搖了搖頭。
見她如此,和尚露出一個極溫柔極平靜的笑容:“那我們就去鐘南山看山茶花。”
女孩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朵快要飄走的雲,搖了搖頭。
和尚輕嘆一聲,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撫了撫女孩頰邊的頭發,輕聲道:“沒關系,你想去看,我們就去看。”
“我不想。”女孩說道。
“好,你不想,我想去看,你能不能陪我去呢?”
女孩低下頭:“我不想這樣,我們不去好不好?我們就在這裏,這裏也有山茶花的,終南山那麽遠,我不想去。”
“鐘南山雖然遠,但卻也比這裏近一些,這裏雖然近,卻比終南山遠了許多。”
聽到這話,女孩又撇了撇嘴,她把頭扭向一邊,自顧自看着正在花圃裏玩耍的小狗和小鴨子,裝作沒有聽到和尚的話。
見她如此,和尚又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再過兩日,行前輩就要到洛陽了,等他将和氏璧取出,到時候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聽到這話,女孩頓時顧不得正在裝作聽不到和尚說話的樣子,她轉過頭去看着和尚,一雙瑩澈潋滟的眼睛中帶着惆悵和憂慮。看見這雙眼睛,和尚又嘆了一口氣,輕輕伸手撫上她的眼睛:“不要這樣,你的眼中本不應該出現這些的。”
女孩垂眸:“你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
和尚露出微笑:“你在這裏,我就應該在這裏。”
“那若我不在這裏呢?”
“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不,要是我下了地獄,我才不讓你跟着我呢。”
“佛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那是佛說的,他說他去,下不關你的事。”
“我是佛祖的信徒,自然要踐行他的言行。”
“那我替你去,你不要去。”
“你若要去,”和尚深深嘆息,“我又怎能不去呢?”
女孩看着和尚,好半晌不說話,過了許久才用極輕極淡的聲音問道:“難道我們只有下地獄這一條路嗎?”
和尚望着她,聲音無限溫柔:“當然不是,我們還可以去終南山。”
“你不做和尚了嗎?”
“只要心中有佛,在家出家并無二致。”
聽到這話,女孩半天不說話,她望向洛陽的方向,看了許久。
和尚伸出手去,輕輕地把她的視線移到自己面前。
“現在你懂了嗎?”女孩望着他,盈盈的眼中水光潋滟,似乎彌漫着千絲萬縷的霧氣。
和尚又是一嘆息:“我已經不想再看見你的眼淚了。”
“我又沒有哭,哪裏有什麽眼淚?你亂說。”
“好,是我胡說,你并沒有哭。”
“當然,”女孩吸了吸鼻子,“那你有沒有哭過呢?”
聽到這話,和尚怔了一下,他細細地回想自己的一生,應該是哭過的吧,人怎麽會沒有眼淚呢?
他回答:“有。”
“我想也是。”
“為什麽你會這樣想呢?”聽到女孩的話,和尚不由得問道。
“因為人的眼睛裏有那麽多水,總會有流出來的時候啊。”
聽到這樣的回答,和尚失笑。
“我希望你眼睛裏的水永遠都不會有流出來的時候,至少不要為我或者任何人流出來。”
聽到這話女孩默然不語,一雙瑩瑩滟滟的眼睛望着和尚,霧氣氤氲,泫然欲滴。
和尚又是一聲嘆息,他伸出手撫上女孩的背,将她攬入自己的懷中,溫和低沉的聲音自胸膛中發出,透過骨骼傳到女孩的身體上:“至少現在,你什麽都不用想,一切都由我來承擔。”
女孩不由得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把頭埋進他的懷中,淡淡的香燭氣自他身體上傳來,那是常年被香火熏染的氣息。即便以後他不再是和尚了,身上的氣息仍然不會變的。就像他的人一樣,無論在哪裏,他都是佛祖最虔誠的信徒。
我和佛祖哪個重要呢?女孩心中偷偷問着。
她不敢問也不想問,更不敢去知道這個答案。她就像一個小偷,從莊嚴的佛殿中将佛祖最虔誠的信徒偷了出來。這是她的罪過,她的業。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忽然間,這句詩在她的心中冒出來。
原來不是她一個人有這樣的疑問,可是誰又得到了答案?
流雲浮動,陽光漸漸移到兩人身上。陽光下兩人的影子融為一體,在地上投射出一個纏綿的剪影,又随着陽光的移動漸漸拉長,漸漸變得模糊。
世上的人兒啊,到底有誰能夠解答這個亘古有之的疑問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句出名得要死的話就不用我解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