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灞水聞笛
平林漠漠,白霧橫江,清溪流淺,浮水飄綿。
一江碧水凝然不動,綠波之上,一葉竹筏正緩緩而行,萬山蒼翠之景倒映在江流中。
兩岸有紅蓼數叢,白荻幾許。
女孩靜坐竹筏之上,漾漾春波映出她皎豔無倫的面容。一江春水化為她眼波中的缱绻,烏如鴉羽的長發垂落在她的肩上。清波潋潋,似要化為一只溫柔妩媚的手,去觸摸那萬縷柔絲。天光雲影探訪她的眼眸,于清澈無垠中更添幾許天高雲淡的疏闊。素手纖纖輕輕撥弄碧水清溪,帶起一片瓊冰碎玉。
白霧飄渺,彌漫清江之上,不時飛起一鷗白鷺,踏破連綿的迷蒙。
在她身後,一身着麻色僧衣的高瘦僧人立于竹筏之上,面目俊秀,意态曠然,神姿高徹,直是風塵外物。他手執竹篙,往那漾漾春波中輕輕一點,竹筏便劃開碧水向前行去。
驀地,有笛聲忽起,萦繞天地之間。
八百裏秦川盡在笛聲之中。
灞水自古惜別離,楊柳依依送客青。
沒有半分風塵仆仆之色的寧道奇站在柳樹之下,一雙與世無争、純真似孩童的眼睛望着那一葉竹筏,忽然拿起竹蕭放在嘴邊。
簫聲乍起,攪動一江春水,平添波瀾,笛聲依舊,如這一江春水緩緩而行,半點不受簫聲的影響。寧道奇放下竹簫,仰天一笑,純真如孩童的眼睛望向身邊的師妃暄:“走吧。”
說罷率先踏步向前,朝林木深處行去。
師妃暄長嘆一聲,深深凝視一眼竹筏上的兩人,也回轉身去向林中行去。
笛聲頓止,女孩望着遠去的兩人,輕聲說道:“他們是來找你的。”
“現在不是了。”了空回答道。
“師姑娘旁邊那位老先生是誰?我總覺得他很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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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寧道兄。”
“就是他們所說的什麽中原第一人?”
“是。”
“他的簫吹的很好。”
“寧道兄的蕭藝絕不在昔日以蕭藝名動天下的慈航靜齋弟子碧秀心之下。”
“碧秀心是誰?”聽到這個名字,女孩神情一動,似乎她曾經在什麽地方聽到過這個名字。
“一個既可憐又可敬的人。”了空并沒有提及她過多的事情,只是一帶而過。
“那她是不是和師姑娘很像呢?”
“修煉《慈航劍典》的人都有一種相似的氣質。”
“那那位叫婠婠的姑娘又是誰呢?”女孩忽然想起了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白衣赤足的女子。
“她是陰癸派這一代最出色的傳人,也是妃暄的對手。”
“那她修的又是什麽呢?”
“她修的是魔門的秘典《天魔秘》。”
“那她的師傅肯定和她有一樣的氣質了。”
“是的。”
“她們這樣厲害,師姑娘肯定很艱難。”女孩輕嘆一聲,本來她身後的這個人也應該是師妃暄的臂助的。
“梵齋主仁心慧智,有她協助,自不需我畫蛇添足。”
語聲漸遠,一江春水仍然緩緩流動,就像這世上的人心一樣,永不停歇。
終南在望,此時正是仲夏時節,女孩所看到的終南山,就像了空所描述的那樣。他們去的那處小谷也風景秀絕,美得令人忘記凡間所有,能在這樣的地方隐居自然是極其幸福的。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不知不覺,已到了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的季節。兩人四處尋芳攬勝,時光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溜走,很快就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一朝白雪覆蓋大地,遮蓋住了世界上不同的顏色,只餘一片茫茫無盡的白色。
女孩尤其歡喜這輕盈飄逸的白雪,第一場雪下過之後,她忍不住在雪中漫步,欣賞那些晶瑩剔透的瓊脂砌玉。山中的冬天比城鎮的冬天更加寒冷,雪也比城鎮中的更大。紛紛揚揚的雪花肆無忌憚地飄灑着,一場又一場的冬雪,接二連三地飄來。
在這一場又一場的雪中,女孩又感染了風寒。時至冬日,鐘南山被大雪覆蓋,山中的許多草藥都已經凍死。了空尋遍了多處都找不到可以入藥的草木,只好背着女孩入到長安城中去。
此時正是深冬時節,患上風寒的人多不勝數。一進了城中,女孩似乎是不習慣城中的水土,本就發熱的體溫越發高了起來。了空身無長物,口袋中沒有一個銅錢,他當然不可能能去藥鋪中去買藥,。他去了自己曾經寄居過的一個小寺廟,在住持的幫助下買了一些治風寒的藥。
女孩的病情嚴重,為了就便買藥,了空便寄宿在那個寺廟當中。主持和他有多年的交情,見他忽然而來,又帶着一個女子,并沒有多問什麽,只是讓他獨自居住在,寺廟後面無人的一個小院落裏面。
此時此刻的長安,正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時候。城中流言四起,說寇仲和徐子陵兩個名震天下,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已經暗自潛到長安城來,開始他們探尋楊公寶庫的游戲了。一時間長城人心攢動議論紛紛,走在長安城縱橫交錯如星羅棋布的街道上,十個人中間有八個人是在談論他們的。
因着他們二人,長安城的城防和城內的巡邏也比平常強了很多,對外來人口的盤查也嚴厲了很多.若是沒有可供盤查的證明,是很難在長安城中立足的。了空越城而來,自然沒有通關的戶籍和批文,這一點就連收留他的小廟住持也不知道。他以為了空是因為不能言說的原因,才把這女子安置在這裏,他哪裏知道,了空早已經不是淨念禪院的住持了。
了空也知道這小廟非久留之地,要是被那些前來巡查的巡城防衛查到,自然會有數不清的麻煩。喂女孩吃了第一副藥後,了空就告辭離去。了空帶着女孩在城中穿行,夜色成為了他們最好的掩護。
踏遍了大半個長安城,終于找到了一處荒廢多久的荒宅。那處荒宅雖然位于偏僻的巷弄,但卻離長城的主大街并不太遠。且那裏已經荒廢多年人跡罕至,正是一個隐匿行藏的好去處。因此了空就帶着女孩在那安頓下來。
一連吃了兩副藥後,女孩仍舊風寒侵體。了空雖然懂得岐黃之術,但他一連開了兩副藥也沒有能醫好女孩。看着女孩通紅的雙頰急促的呼吸,了空有些無可奈何。事到如今,他只能冒險帶女孩去求醫了。求的是誰,自然是此時此刻城中正炙手可熱、無人不知的神醫莫一心。
誰人都知道,剛入長安城不久,就治好了張婕妤怪病的神醫莫一心是住在沙府的。沙府在哪自然比較容易打聽,探得沙府的具體所在,了空便背着女孩去了沙府。
一個年輕俊秀的和尚背着一個人深夜前來,說是要請住在他們府上的神醫莫一心莫先生為病人看病。這令沙府的下人覺得尤為新鮮,不過此刻扮成神醫莫一心的寇仲,正在皇宮為張婕妤治病,當然不在沙府當中。了空問明了情況便要離去,那下人見他容貌氣度皆是不凡,便出言請他到偏廳相候。等神醫回來便為他通傳,了空沉吟片刻,便點頭同意。
寇仲一大清早,就被常何硬架着入了宮去給張婕妤治病。好不容易敷衍了各色前來套近乎求醫的人,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沙府,卻聽到守門的下人說,有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和尚要來找他求醫。聽到這個消息,寇仲有些摸頭不着腦。長得好看的年輕和尚前來找他求醫,這是什麽情況?他并不認識什麽和尚啊?
抱着這樣的疑問,寇仲跟着下人去了偏廳。一路上他都在暗自猜測,這個和尚到底是什麽人。他把自己所熟知的人都數了個遍,發現其中根本沒有什麽和尚,心中暗自警惕。該不會是什麽敵人扮成和尚找上門來吧?這樣想着,寇仲暗自提聚功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很快便到了偏廳,那守門的下人到了門口就對寇仲說道:“莫神醫,那位大師就在裏面,請您自己進去吧,小人還要去守門呢。”說罷就徑自離去。
寇仲挺起胸膛邁步向前,心中做好了被人看破殺出陣去突圍逃走的準備。既然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不如早了早好。
寇仲推門而入,身着麻色僧衣的和尚,正安坐于偏廳一角的椅子之上,容貌俊秀,神色平淡,面容古井不波。他似是早就察覺到寇仲的來臨,故而寇仲一推開門,就看見了他望向自己的眼睛。一看見坐在裏面的那個和尚,寇仲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了空大師!”
那個上門要來找神醫莫一心求醫的年輕俊秀的和尚,居然是淨念禪院的住持了空大師。這個有些沖擊性的消息令寇仲瞠目結舌,他瞪大眼睛看着了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了空看着他,仍是平靜無波。稍許停頓後,溫和醇厚的聲音在廳內響起:“許久不見,寇施主。”
這一聲寇施主猶如驚天霹靂,頓時令寇仲整個人渾身發麻。他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他居然被淨念禪院的和尚一眼就認了出來,真是天要亡他。
見寇仲臉色十分難看,了空又開口道:“此番前來是特地請莫大夫為迦陵診治,其餘諸事貧僧一概皆不過問。”
聽到這話,寇仲這才回過神來,臉上仍是驚疑不定。了空已經走到那個正卧于偏廳躺椅之上,蓋着厚厚鬥篷的人身旁。他輕輕地掀開了鬥篷,露出了裏面那人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