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之所鐘
見到此情此景,寇仲和徐子陵心下頹然。事已至此他們二人還能怎樣做呢,難道硬拆開他們,讓女孩露出傷心難過的表情嗎?他們寧願自己流血流淚,都不願她有半點不開心。想到這裏,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相視苦笑,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時,一直看着了空的女孩把目光轉向兩人,一看見他們,女孩頓時露出欣喜的笑容,輕聲問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聽到這話徐子陵和寇仲回過神來,看了看女孩欣喜的神色,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子陵又朝女孩看過去,有些試探地問道:“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嗎?”
聽到這話,女孩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她緊了緊拉着了空衣袖的手,喃喃道:“我們怎麽會在這裏?”言語之間,似是對之前發生的一切毫無印象。寇徐二人臉色均是一變,女孩竟然不記得剛才發生的事了。
“你生病了,我帶你來城中看病。”了空重複着之前的回答。
女孩聽到這話,也重複着之前的話語,一切仿佛又重新來了一遍。只是這一次女孩沒有問寇仲是不是想當皇帝,是不是要來長安城中尋找楊公寶庫?她似乎把這與俗世有關的事情都忘記了,兩人雖是對女孩的情況暗自擔憂,但也對她能忘記這一切感到心中略有些安慰。只要不記得那些事情,那些就與她沒有半點關系,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高燒退去後,女孩的身體十分虛弱,恢複得很慢,睡着的時候總比醒着的時候多。為了讓她更好的恢複,了空便留在了侯希白的多情窩,在這裏暫時休養。等到病女孩完全好了之後,再做其他打算。了空留在這裏,寇仲和徐子陵自然也留在這裏,侯希白當然也要留在這裏。
女孩自然就住在原來屬于侯希白的卧室中,徐子陵和寇仲住在客房中,侯希白則住在書房裏,而了空則是留在客廳中,以打坐代替睡覺。了空第一天留在客廳的時候,徐子陵和寇仲都不放心,悄悄在外面觀察了很久,發現了空一直在客廳中靜坐,這才稍稍放下一些心。
幾天之後,兩人目睹女孩與了空之間的互動,心中的憂心越發強了。當着女孩的面兩人自然不會說什麽,當着了空的面,兩人說什麽了空都照單全收。可無論他們怎麽說了空都無動于衷,令他們無可奈何。只有在侯希白面前,兩人才整天唉聲嘆氣,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
侯希白對此卻十分看得開,他出身魔門,自然不會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女孩和了空的關系。并且侯希白生來就是一個多情善感的人,對于俗世間的各種情也特別能理解,特別能給予寬容。他曾經見過太多癡男怨女,自己也沉溺在情花愛海中,自然也知道情之一物,是說不得年齡身份甚至性別的。
見寇徐二人整天為此唉聲嘆氣,侯希白決定開導開導他們,可是這話要怎麽說呢?要是照直按他心中所想來說,十有八|九是要被兩人摁着狠揍一番的。
思來想去,侯希白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适的方法,他要為兩人講一個故事,一個關于一個名叫鸠摩羅什的僧人的故事。寇仲和徐子陵現在當然沒什麽聽故事的興趣,只不過侯希白硬要他們聽,他們也只好做一個心不在焉的聽衆了。
“鸠摩羅什出身名門家世顯赫,生來就是一個與衆不同的神童,半歲就會說話,三歲就會認字,五歲開始就能讀很多書,七歲的時候就和母親一起游學天竺各國,拜訪名家高僧,到十二歲的時候,就能登壇講經,名傳西域各國。”
“後來,前秦苻堅滅龜茲,不相信鸠摩羅什有什麽大德行,把他和龜茲的公主關在一起,逼他與公主生情破戒。再後來,後秦皇帝姚興滅後涼,又擄走了鸠摩羅什。這次姚興倒十分相信鸠摩羅什的修為,但為了留下鸠摩羅什的智慧種子,他又強迫鸠摩羅什與十來個女子發生了關系,後生下了兩個孩子。”
聽到這裏,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侯希白為什麽給他們說這個什麽鸠摩羅什的事情。
Advertisement
“兩位聽到這裏,肯定以為那個什麽鸠摩羅什,定是一個心智不堅定、畏懼強權、見色就動搖的淫僧。”
“鸠摩羅什屢犯色戒,按照常理來說他自然是一個心智不堅的敗德僧,當時的人也這樣認為。特別是他的弟子,對他可以娶妻生子都很不滿,紛紛要效仿他。而鸠摩羅什卻當着他的弟子的面吞下了整整一缽盂的針,并且對他的弟子說,如果他們可以做到自然可以學他,但如果做不到就需要持戒修行。鸠摩羅什還對他們說,臭泥中可以長出蓮花,但是一定要取蓮花不取污泥,那些弟子見鸠摩羅什能做到如此境界自然無話可說。”
“鸠摩羅什雖然多次破戒,但他一生都一心致力于佛經的翻譯,鸠摩羅什一生翻譯經典無數,我們現在可以看到的《金剛經》、《妙法蓮華經》、《維摩诘經》、《阿彌陀佛經》、《摩诃般若波羅蜜經》、《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成實論》、《十誦律》、《大智度論》、《通三世論》等等佛教經典,都是他帶領着旗下的弟子翻譯的。他和弟子所翻譯的經有幾百卷之多,是不折不扣的佛學大師、翻譯大師。”
“在他即将圓寂的時候,他還曾經說過,如果他平生所傳的佛法能夠傳達佛祖的意思,那麽他的屍體火化之後他的舌頭就不會腐爛。兩位聽到這裏,有何感想呢?”
“你們會不會因為他屢破色戒而不認為他是一代高僧呢?”
兩人聽到這裏,哪裏還不明白侯希白為什麽要給他們講這個故事。
侯希白繼續說:“古人雲,聖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則情之所鐘,正在我輩。迦陵姑娘那般千載難遇的人物,她若出家,天下的男子都要出家,她若還俗,天下的和尚都要還俗。了空大師正是我輩性情中人,情之所鐘也正在于她。兩位又怎能因為他二人之間,所謂世俗眼光的年齡差距,而否定他們之間的情呢?”
說到此處,侯希白興致頗高,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高聲吟誦道:
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
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聲。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人歸萬裏外,意在一杯中。
只慮前程遠,開帆待好風。
自入長信宮,每對孤燈泣。
閨門鎮不開,夢從何處入。
一別行千裏,來時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無夜不相思。
吟誦到最後,已經是熱淚滿眶,侯希白又道:“這人世間,能将兩個人分隔天涯的外力,已經太多太多,我輩中人為何不能,為此有情之人略盡一份綿薄之力呢?兩位老哥心下到底怎樣想?若是仍舊義憤填膺,不若狠揍小弟一次出氣。只是揍過之後能否請二位再思索思索,做一回我輩中人?”
寇徐二人對望一眼,寇仲開口說道:“給你小子說的,就像我兩個是棒打鴛鴦的惡霸一樣,心裏非常不是滋味。”
“仲少有此想法,不枉我費一番口舌,實在令我欣慰。”聞言侯希白欣喜道。
“希白兄,是否你聖門中人都是如此行事作風?”徐子陵不由得問道。
“其餘的人我不得而知,至少我們花間派一向如此。”
“就連你的石師也是如此嗎?”寇仲又問道。
“石師,唉……”
聽到石之軒的名字,侯希白臉色暗了下去,良久之後他才又開口說道:“石師當年也曾不顧一切做過一回我輩中人,只可惜,唉……蘭因絮果,逝水東流,苦海一夢,餘恨難收。”
冷不防聽到侯希白如此感嘆,兩人大為驚奇,難道除了與碧秀心和祝玉妍,當年石之軒還有什麽不得言說的往事嗎?
“先不提石師的事,兩位老哥到底意下如何?”
寇徐二人又相視苦笑,徐子陵無奈道:“給希白兄這樣一說,我二人還有什麽話好說,只好聽之任之,不敢茍同之。唉,當年我二人沒辦法阻止素姐的悲劇,現在是否又要眼睜睜看着,另一個悲劇發生呢?”
“絕對不會,”侯希白拍胸保證,“據我觀察,了空大師絕對不是那種始亂之終棄之的人,小弟也十分關心迦陵姑娘的幸福,絕對不會指條黑路給兩位老兄的。”
“希望真能如此吧。”
自那日侯希白給寇仲和徐子陵講了鸠摩羅什的故事後,寇徐二人又經過幾番讨論,最終決定順其自然,不再加以幹涉。
事實上,寇徐二人也沒有太多的精力能管這件事情。他們此次來長安,實在是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來的。想要尋他們晦氣的人何其多,僅僅要應付魔門層出不窮的各種手段,已經使兩人自顧不暇了。更何況還有突厥人、建成元吉、李世民、獨孤閥等各方勢力,一個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兩人只好在各種勢力的相互傾軋中游走,每天都過得心驚肉跳。
這兩日,徐子陵和寇仲各自扮作神醫和劍客,在自己該出現的地方繼續活動着。不知道為何,近日來,整個長安城中都在流傳一個故事,那故事引得長安城的居民議論紛紛。一時間,就連身在深宮中的宮廷後妃也有所耳聞。
寇仲去給張婕妤診脈的時候,也聽到有人在談論這個故事。寇仲本無心聽這些小宮娥和小太監們之間的對話,只是在等待張婕妤的時候閑極無聊,就順耳聽了幾句。
這一聽之下,氣的寇仲直罵娘,這到底是哪個不得好死的家夥編排出來的。
故事很簡單,是一個很俗套的愛情故事。講的是兩個身份相差很大的男女,沖破一切禁锢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是故事的主人公卻不簡單,因為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年事已高的得道高僧。
小宮娥們聚在牆角處,一邊繪聲繪色地描述着自己聽來的故事,一邊一字不差地,把那故事結尾的一首詩也複述了出來:
春波骀蕩秋水融,和尚口空心不空。
一點豔豔嬌紅蕊,長在空門老樹中。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關于鸠摩羅什的敘述主要參考了百度,演繹的成分也挺多,不要當真哈。情之所鐘那一句出自《晉書》,小白念的詩是唐代無名氏的《無題詩》,是80年代中期在長沙郊區望城縣出土的唐瓷上發現的,中間有兩句非常出名,知道的人不要太多。
本章末的詩又是我瞎編的,主要是傳統的話本傳奇都有類似定場詩的東西,沒有就沒氣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