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客。她早年死了丈夫,前些年女兒又嫁到了鄰縣。那裏的縣丞恰好就是杜遠山。

嚴鳳樓和顧明舉喚她陳嫂。她滿口答應着,空閑時,常過來幫着整理屋子,偶爾端過來兩盆熱氣騰騰的飯菜。:“我老婆子一個,哪裏吃得了這麽多?給你們正合适。”

每月算房租時,總是想多給一些。陳嫂堅決的推辭。

嚴鳳樓正為難,顧明舉大模大樣的從他手裏接過錢,跟着陳嫂一前一後出了屋。

不一會,他又笑容滿面地回來了,手裏空空如也。“送錢也是門學問,你呀,要學的還多得很。”

嚴鳳樓甘拜下風,對付女人這門手藝,顧明舉是天生的行家。

陳嫂的女兒過上三五月帶着夫婿和一雙兒女回娘家來控望老母。每逢此時,紅光滿面的女房東定會擺上滿滿一桌菜。共享天倫之際,她不忘将嚴鳳樓和顧明舉也請去,“平日裏都是你們不嫌棄我陪着我說話解悶,老婆子我也把你們當兒子看。”

再三推辭不過,便就厚起臉皮跟着去了。席間聽得那位憨厚直爽的姑爺說起他們那位仕途不暢的縣丞,“是個好官,只是眼下的世道不容得好官。”

顧明舉聽罷,夾起一筷子豆腐無聲地笑。一雙流光璀璨的眼似有意似無意停在了嚴鳳樓臉上。嚴鳳樓知道他在想什麽,無非是那些:“看吧,那個杜遠山也沒什麽大出息。”之類的刻薄言情。一手伸到桌底下,狠狠在他手背上擰了一把。

吃痛的前任侍郎大夫呲着牙倒吸一口涼氣:“哎喲”

在場的人紛紛關懷:“怎麽了?”

嚴鳳樓過眼瞟他一瞟:“咬到舌頭了?”

伶牙俐齒的顧侍郎便偃旗息鼓了,夾起尾巴來乖乖扮小媳婦:“嗯。下次不會了。”

旁人不注意時,他借着起身倒酒,悄悄的附在嚴鳳樓耳邊嘀咕:“你偏心。”

嚴鳳樓面色不改,低頭吃着菜,默默在心裏搖頭。這人……心眼比針眼還小。

最後一次見到杜遠山是在京城之外。金榜題名時新科進士奉旨出京為官。他冒昧前去相送。昔時總是一臉赤誠的年輕學生彼時卻是一副冷漠神情,只敷衍地對他拱手道一句:“下官拜見嚴大人。”便扭過頭去再不曾同他有過半句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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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鳳樓從他看自己的目光中就能清楚了解。這個生性耿直的後輩自始至終無法理解他的升遷輿之後和種種,于是縱然是回身上矯的那一記得,他看向嚴鳳樓的雙眼中也滿着厭惡與憤恨。他太耿直,容不得半粒沙子,看不得半點不平。周正端方,遠勝于當年的自己。即便撞得頭破血流,也會強着脾氣,按照自己的原則。一路朝前永不妥協。

放在這樣的年頭,這樣的人便是天字第一號的傻子。這是顧明舉說的。

陳嫂家的那位大字不識幾個的姑爺卻忽然說道:“遇見了這麽一位大人,雖然他幹的盡是些傻事,卻總叫人覺得,活着興許還有幾分盼頭。”

顧明伸出手,隔着小小的圓桌同他碰了一杯:“也是呢,興許這位杜縣孫将來還真就革舊除弊匡扶社稷了。”

桌邊的兩個人女人都被他說得露出幾分期許神色。顧明舉挨着嚴鳳樓坐下,一手潛到桌下,輕輕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嚴鳳樓轉過臉,顧明舉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繼而,相視一笑。

除了杜遠山,當年的故人們或多或少都有些間訊傳來。飄雪留在了南安,嫁了個同嚴鳳樓一樣愛看書的小書商,肚子裏的孩兒說是會在今年秋季出世。

顧明舉聽說後很是詫異:“我只道她會一心一意跟着你。”

嚴鳳樓淡淡地看着她寄來的書信:“她想要一個安樂寧和的家,這個我給不了。”

不事生産只知浪費的溫雅臣主動請纓去了邊疆。現下那裏正有一場鏖戰。

去年朝廷曾将臨江王大公子送去外族為人質,原以為能保一方安泰,誰知……

他們說,溫少走時像換了個人,一夕間恍如歷經萬千滄桑一般。

他托人跟顧明舉捎來一封短信。還是一筆潦草難看的字,上頭寫着,他要去找他的“鳳卿”

顧明舉勾起嘴角笑罵:“這個小子……”

往後一直到現今,卻再沒有只字片語的消息。

生活平淡如水,各人各有各自的緣法。

想當初,溫雅臣追着蛛絲馬跡找來久安時,嚴鳳樓正站在竈前炒菜,顧明舉則坐在桌邊擺弄手中的一雙舊木筷。

沒什麽後悔不後悔,值得不值得。對此皇家禦宴上的心驚膽戰,眼下的這份平和美好就足以叫他心滿意足。

回家的路上,嚴鳳樓主動牽住了顧明舉的手。不過是從這裏個門轉進那個門距離,他還不放心……

顧明舉在心裏癡癡地笑,他的鳳卿羞澀依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要在帝人看不見的夜色下才能悄悄展露。

“走慢些吧,今晚的月色很好。”

當日讷于言詞的嚴縣丞現下已經學會如何尋找借口。

顧明舉明白他的心意,由着他帶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走進二人居住的小院。

顧明舉的一條腿是跛的。這是在天牢裏落下的舊傷。耽誤了醫治的時機,再也好不了了。

人們總是在聽說他的傷情後掩不住滿臉驚異:“您不過是步子邁得慢一些,可壓根看不出來是……是腿腳不靈便的。”

只有顧明舉知道,開始的時候,走路一步一拖,連門檻都邁不過的自己是多麽狼狽。

而牽着自己走上街頭,不管旁人如何指點都面不改色的嚴鳳樓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承受世人異樣的眼光。

起初的日子很辛苦,從一個小城到另一個小城。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擺過書攤,賣過紙扇,大雨傾盆的日子裏,冒着風雨站在房檐下好容易售出一把油紙傘。

尚來不及高興,被路過的車馬濺了一臉的泥濘。手中的銅板還不夠買一件新衣。放在先前,早讓手下攔住了揪出來暴打一頓,再丢進天牢裏餓上三年。

除了腳,顧明舉的右手也不能用了。

當日龍飛鳳舞的一筆好字就此成了絕筆。像個什麽都做不了的孩子一樣,一點一點從頭學起,用左手拿起筷子,用左手穿衣,用左手寫字。

還是嚴鳳樓,握着她顫巍巍的受,潔白如雪的紙上一筆一劃寫出工工整整“顧“字。

低着頭認真做事的男人總是一臉叫人欲罷不能的禁欲表情。忍不住松開筆,拉過他的手,印上一個吻。

不動如山的他罕見地紅了臉,下班微擡,修長的脖頸扭出一條很好看的弧線,一直延伸到衣領裏:“再鬧我就不管你了。”

口氣卻是溫柔的,略略透出幾分羞赧、幾分甜蜜。顧明舉匆匆低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驟然發紅的眼圈。

每日臨睡前,嚴鳳樓都要替他抹藥。其實照顧得再好,手腳都不會再如從前一般靈活自如。但是每天每天,他還是雷打不動地照着大夫的醫囑做着,像個用功聽話的學生,上藥、塗抹、按捏、揉搓,直到傷處泛紅微微發熱。

這是嚴鳳樓每天必做的功課,一天都不會拖延,即使是在兩人無處可去,只能寄宿破廟的日子裏。

心無旁骛的鳳卿最好看,尤其是在燈下替他抹藥的時候。

顧明舉伸手去托他的下巴,嚴鳳樓配合地仰起臉,烏黑的眸子裏頭清晰無誤地映出一個顧明舉。擦了藥的手腕辣辣地泛起了熱意,養着臂膀,一路能燒到顧明舉的心頭。

“鳳卿……”開口輕輕地喚他,俯首溫柔地咬上他的耳垂。

“昨晚已經……”看他漸漸變得幽邃的眼瞳,嚴鳳樓就知道顧明舉在想些什麽。微微用力推他的胸膛,“你昨天說過,今天不會的。”

顧明舉細密的吻已經落到了他的嘴角邊:“是嗎?我忘記了。”

“別胡鬧。”對待學館裏不聽話的孩子,他也是這樣一副看似嚴厲其實沒多大威攝力的口吻。

幾番舔舐撫弄,按在胸膛上的雙手就漸漸用不上勁了。顧明舉拉起嚴鳳樓讓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你什麽時候……唔,嗯……”話才說到一半,嘴就被堵住了。

一直吻到頭發昏氣喘籲籲才有機會再開口:“我什麽,什麽時候也想的?唔……”

“白天在學堂裏”

他的鳳卿很可愛,吻到深處不能呼吸的時候,就會勾起雙臂緊緊地抱住他,雖然嘴裏還在拼命地說着不要,“那時,你這裏都濕了。”

已經能漂亮地仿着嚴鳳樓的筆跡寫出情書的左手準确無誤地一把按在嚴鳳樓的下身,被顧明舉還在懷裏的身體立時猛地一顫。“啊……”

愉悅的呻吟脫口而出。随之而來的,卻是顧明舉饒有興味的調侃:“顧先生,學生冒昧了。”

話音落下,按在嚴鳳樓下身的手随之停了。已被撩撥得目光迷離的嚴鳳樓不解地看他。

顧明舉咧開嘴,很無辜,很正真,很善良:“你方才說不要,那就不要吧。”

嚴先生羞憤欲死,眸光銳利得像是能在他身上戳兩個窟窿,拉起散開的衣襟起身就要走。

人還沒站起來,腰就被顧明舉攬了去。一臉奸猾的男人笑嘻嘻地附在耳邊:“原來你要的。”

再不給嚴鳳樓拒絕的機會,定住了他的腰,就着相對疊坐的姿勢上前吻了過去,“還記不得上回我們學館裏?”

嚴鳳樓抓上他的肩想阻止他往上一語道破。

食髓知味的顧待郎舔着嘴,一邊褪着他的衣衫,一邊用舌頭卷住了他胸前紅珠,:“那晚你怕極了,把我吸得好緊。”

“你……,你住嘴……啊……”嚴鳳樓羞憤之極。

那是他幹下的蠢事之一,輕易信了這混賬的鬼話,入夜後留在學館裏找什麽白衣女鬼。

什麽夜半的歌聲,朦胧的白影,壓根都是胡說!

天色剛黑下來,他就被顧明舉緊緊抱住,然後按在牆上……害怕被巡夜人發現的膽心和身處學館內羞恥感交織成了一種折磨,令他每每想那一夜和顧明舉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就忍不住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起初你也說不要的,不過等你躺在教席上的時候……”手指悄無聲息地探進緊緊閉合的幽穴裏,“鳳卿,就是你天天用着那張教席……”

“你……”再不給他胡說八道的機會,嚴鳳樓捧起顧明舉的臉,張口咬上他喋喋不休的嘴,“顧明舉,我再也不管你了。”

“那就讓我來管你吧,管你的衣食住行,你的吃穿用度,你的喜怒哀樂……把你管得好好的……管你一輩子,還有……生生世世”

今夜有月,圓圓的一輪高高懸在窗外,微風陣陣,拂過枝上小小的嫩芽,拂過牆下未消的積雪,拂過窗上兩個相擁的人影。

嚴鳳樓,顧明舉這一世曾經一無所有,也曾經坐擁所有。

富貴、權勢、或者別的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輪明月,這一陣清風,還有伴在我身側的你。

人生盡頭,奈何橋畔,只要讓我回首再望你一眼,那麽,顧明舉這一世就當真死而無憾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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