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知道那個人。”

深夜,酒館因為鬥毆事件而提前打烊,達瑞恩打發夥計去休息,自己點着蠟燭心痛地算賬。他十歲的弟弟蘭諾和他一起就着燈火讀書。達瑞恩說起那起該死的鬥毆事件時,蘭諾突然開口說道:“那個切雷牧師,我知道他。安東牧師跟我們說過。”

達瑞恩放下筆:“他怎麽說的?”安東牧師健在的時候,常把鎮上的孩子聚到一起,教他們讀書寫字,傳授上神的教義。蘭諾在所有孩子中表現最突出,安東牧師常說等這孩子年紀再大一些,就推薦他去城裏的教會學校讀書,蘭諾這麽聰明,将來說不定能當上聖職者。可惜那老人上個月過世,推薦蘭諾去教會學校的事自然也沒了下文。

“他提起過那個切雷牧師:年輕,患有白化病,身手卻很了得。他曾參加過對抗惡魔的聖戰,立下汗馬功勞。上了戰場,大家都叫他的綽號——‘神之屠刀’。據說至高聖所有意栽培他成為下一任首席牧師。”孩子翻過一頁書,“安東牧師很崇拜他。”

達瑞恩回憶了一下那個一身破衣爛衫的客人,他哪有一點兒聖職者的模樣?要不是他展示了鋼鐵聖徽,達瑞恩說不定會把他當成無業流民。“你肯定搞錯了,要麽就是安東牧師搞錯了。首席牧師的候選人怎麽可能跑到我們這個偏遠小鎮當‘庇護者’?”

蘭諾撇了撇嘴,白了哥哥一眼:“愛信不信。”

“哼,不管我信不信,他一到碎楓鎮就惹上疤臉那夥人,今後準沒好日子過,說不定哪天夜裏就被疤臉偷偷抹了脖子。”

“不會的,他是‘神之屠刀’,有上神庇佑,怎麽會輸給幾個小混混。”

“安東牧師也有上神庇佑,不是照樣被怪物撕成了碎片嗎?”

蘭諾又白他一眼。“說到這個,我回來的時候,聽住在庇護所附近的人說,切雷牧師明天要為安東牧師舉行‘符合其身份的葬禮’,任何鎮民都可以去觀禮。”

“怎麽?你想去?”

“那當然,安東牧師可是我的老師。”

“我看你不是想去緬懷那老頭,而是想去看看切雷牧師吧。”

“……都有嘛。”男孩吐了吐舌頭,抱起書本,一溜煙跑回卧室。

達瑞恩雖然對葬禮毫無興趣,但出于禮貌考慮,第二天他還是出席了。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只在去年老爹的葬禮上穿過一回),帶着弟弟和店裏五個吵吵嚷嚷的夥計,一同來到庇護所北側的公共墓地。今天是個陰天,看上去快下雨了,識相的人都不怎麽想出門。但出乎達瑞恩意料的是,這兒早就聚集了一大幫鎮民,有些是來送別老牧師的,更多人則懷着滿滿的好奇心,想一睹新任庇護者的真容。

葬禮流程很簡單,先讓死者的親屬把棺材擡進事先挖好的坑裏,由牧師致辭,所有參加葬禮的人輪流向墓穴中抛灑鮮花,最後蓋上土就行了。安東牧師死後,人們早就埋葬了他,由于他是鎮上唯一的牧師,所以沒人給他致辭,又由于季節不對,所以大家也沒抛灑鮮花。葬禮靜悄悄地結束,之後人們的生活歸于平靜,沒人想到應該舉辦一個“符合身份的葬禮”。現在這事兒突然被提起來,大家思來想去,竟真覺得有些遺憾。

突然有人喊道:“牧師來了!”原本紛擾嘈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自動分成兩撥,讓出一條路。一名身穿雪白法袍的男子從庇護所方向緩緩走來。陽光仿佛受到某種神奇力量的召喚,适時地劈開雲層,化作一線,落在那男子身上。雖然男子有着冰霜般的白發和缺乏色素的皮膚,看上去十分駭人,但被陽光這麽一照,人人都覺得他身上生出了神聖的感覺。平日連庇護所都不怎麽去的鎮民此刻虔誠地垂下頭,好像他們從來都是最真誠的信徒。

達瑞恩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沒花眼,才敢相信那男子真是昨天酒館裏鬧事的客人。他只不過換了身一塵不染的法袍而已,氣質居然和昨天大相徑庭。就算有人告訴他這是首席牧師大駕光臨,他也絕對相信。

白衣白發的切雷牧師懷中抱着一本聖書,莊嚴地走到墓碑前。他先對死者致聖禮,然後轉過身,面對鎮民,打開聖書。

“各位親愛的兄弟姐妹,今天我們齊聚一堂,為逝者哀悼……”

人群中冒出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他的致辭:“你是誰?”

切雷牧師面色波瀾不驚:“我名叫切雷,受至高聖所指派,擔任碎楓鎮的庇護者。”

“瞧瞧他的頭發和皮膚!他是個怪胎!”人群中又有人說。這種話很不禮貌,尤其是對一位有身份的牧師,但還是引起了嗡嗡的贊同聲。

達瑞恩以為牧師會生氣,但切雷只是笑了笑:“上神教導我們要忍耐、寬容,所以我就不置氣了。但我向來只忍耐三次。昨天有幾個人三次對我出言不遜,他們的下場,你們可以問可敬的酒館老板達瑞恩先生。”

接着,他開始朗讀聖書的內容,繼續他的葬禮致辭。置身人群中的達瑞恩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衆人的焦點。大家的興趣立刻從新任庇護者轉移到了他身上。他的耳朵裏充滿鄰居們的疑問:“昨天發生了什麽?”“他把那些人怎樣了?”“他們死了嗎?”

達瑞恩喜歡這種衆星拱月的感覺。他清了清嗓子,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講述昨天發生的一切,當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他的理想是成為吟游詩人,最擅長講故事。他的故事顯然比牧師的布道更吸引人。

等他講完故事,切雷牧師也結束了致辭。他合上聖書,禮貌地對鎮民說:“我希望能繼承安東牧師的遺志,給碎楓鎮帶來安寧與和平,守護小鎮和鎮上的善男信女。下周的祈禱會請各位切勿缺席。”

說完,他瞪了達瑞恩一眼,似乎埋怨他搶了自己的風頭。達瑞恩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鼻子,用力鼓起掌:“太精彩了!多麽哀婉绮麗的致辭!”鎮民們由于根本沒注意聽牧師說話,只能不明就裏地跟着鼓起掌。熱烈的掌聲響徹墓地,驚飛墓碑上的烏鴉。這季節沒有什麽鮮花,所以大家用破布和廢紙做成假花,向墓地抛灑。如果逝去的老神父天上有知,不知是會欣慰還是會憤怒呢?

時間稍微前推片刻。當切雷牧師正對他死去的前任致以哀悼的時候,距離庇護所不遠的一座小山丘上,疤臉和他的跟班躲在一棵樹後,惡狠狠地望着墓地中聚集的人群。

“那個穿白袍的怪胎!老子一定要他好看!”

“老大,老大,我有個辦法。”跟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正是昨天挨的揍,“您還記得那個牧師老頭是怎麽死的嗎?小鎮附近有怪物游蕩,我們可以把那個白袍怪胎引過去,讓他落得和老頭一樣的下場。”跟班吃吃地笑起來。

疤臉瞪着跟班,一言不發。跟班止住笑聲,盯着地面:“這個主意不好嗎?”

疤臉突然伸手拍了拍跟班的肩膀,後者吓得縮成一個球,但頭頂很快傳來疤臉陰狠爽朗的笑聲:“好主意!哈哈真是好主意!碎楓鎮是化外之地,不需要什麽狗屁倒竈的牧師!就讓他上天去見他的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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