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親愛的,”菲納芬握着妻子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你絕對想象不出來今天發生了什麽。”

埃雅玟眨眨眼睛:“什麽?”

“費雅納羅和阿拉卡諾,”金發的至高王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吵架!”

她的好丈夫看起來感動得快要哭了,這也可以理解,畢竟無數次身為自己兩位兄長的争執的第一見證人,菲納芬已經是苦不堪言。埃雅玟心疼地嘆了口氣,抱着那顆金色的腦袋輕輕拍着,任由菲納芬繼續激動地胡言亂語。

“你敢相信嗎,今天上午在會上,費雅納羅來得比阿拉卡諾還早,穿着緊身褲和皮夾克,做了發型,聞起來像是噴了一斤古龍水,坐在那裏的姿勢像是等着誰來調戲他……然後阿拉卡諾出現了,第一眼還沒認出費雅納羅來,愣了半天,然後用很有他個人風格的冷淡諷刺語氣說了句‘我聲明一下,今天來這裏和你一起參加會議完全是違背了我的意願’,然後你知道費雅納羅做了什麽嗎?他居然把腿從桌面上放下來,走過去彎腰吻了阿拉卡諾的手,然後說‘辛苦你了,我智慧的兄弟’!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整個人抽了一下;他們昨天還在吵架,今天就成了這樣,這麽劇烈的轉變我沒辦法一下子就适應!”

“哦,我高貴的愛人,”埃雅玟吻了吻他的額頭,“你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你是我唯一的安慰,”菲納芬蹭着她的頭發,“我不知道費雅納羅發生了什麽,但總之他應該是不會再讓人頭疼了,除開讓我起雞皮疙瘩之外。但阿拉卡諾明顯還沒有脫離原先的狀态,他看起來是把費雅納羅今天的行為當成了又一次的挑釁,我不敢相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別太擔心了,我的愛。”埃雅玟心中竊喜又充滿自信地說,“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很顯然,她兒子和他朋友們的任務已經成功了。想到這裏,又想到芬羅德望着她的,乞求而期盼的眼神,埃雅玟就有種無奈的熱血沸騰。雖然這個小混蛋當年沒掉頭回來,但到了他真正求她做什麽的時候,她還是無法拒絕并滿心幹勁。

“午安,母親。”

一抹悅目的金銀從拐角處閃現,讓埃雅玟心情瞬間愉快起來:“午安,我親愛的阿塔妮絲。”

加拉德瑞爾今天穿着一身黑裙,點綴着黃金,像朵被曼威的甜美和風吹來的烏雲般來到母親身邊,挽起埃雅玟的手臂。她的神情有些微妙,像是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我能看出來,我長兄的小計劃似乎在十分順利地進行,”她說,“雖然我沒有預料到效果如此立竿見影。”

一如既往地,芬羅德信任加拉德瑞爾到可以将任何事告訴她的地步,當然隐瞞也在能夠讀心的她面前沒多大用處。埃雅玟擡起手摸了摸女兒金亮的發絲,畢竟她的頭頂直到加拉德瑞爾的下巴:“我知道你覺得芬達拉托的那些小游戲很幼稚,親愛的,你別管他就是了。再說了,能有人捅破這層窗戶紙也挺不錯的,就算搞砸了,事情又能糟到哪兒去呢?雖然費雅納羅和諾洛芬威還有些隔閡,但我不認為他們會被任何事物挑起紛争了。”

“确實是這樣,他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費艾諾的轉變有多麽大……瓦爾妲在上,我得再練練在辛達語和昆雅語之間切換。”加拉德瑞爾拍了拍額頭。她和凱勒鵬在南邊歐羅米森林與雅梵娜平原的交界處建有一座城市,由于起到了貿易中轉站的作用,不同文化的精靈聚集在那裏,導致她必須在多種語言之間不停切換。“我今天早上來這裏提交一個稀有材料的加工許可申請,辦完事之後出來就遇見了費雅納羅。他讓我幫他個忙,說事成之後我會得到秘銀礦産的分紅。”

“他讓你幫他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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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我甚至都羞于出口。我覺得費雅納羅可能因為過度喜悅而發瘋了。他朝我走過來——穿着他那身搞笑的衣服——然後問我借他幾天南雅。”加拉德瑞爾嘆了口氣,“我本來還以為他想把戒指熔了研究,畢竟他給了那麽豐厚的報酬,但他居然說他只是想觀察一下,汲取點鍛造秘銀的經驗,奧力剛剛才把秘銀礦加進阿門洲的土壤裏,他也需要學習,過段時間就還給我。我問他到底想做什麽,他說他要給諾洛芬威用秘銀做件首飾,并且要确保是是産自全阿門洲的第一件秘銀珠寶。我感覺有點蹊跷,本來是想拒絕的……但他給的實在是……有點多。”

埃雅玟面對着她,握着女兒的手:“我很高興你沒有被我們的調皮困擾。我向你保證,阿塔妮絲,很快就會結束了。今天晚上我們就會讓諾洛芬威聽到我們議論費雅納羅對他的愛,然後他就會因此解開心結去面對他,跟他坦白,然後我們所有人就都可以解脫了。”

“您确定諾洛芬威會中招嗎?”加拉德瑞爾狐疑地問,“想必費雅納羅,他更加習慣于求之不得……再說了,他對流言這樣的事情更加敏銳,說不定他會察覺出這是個計劃。”

“放心,我的女兒。”埃雅玟仰起頭,對加拉德瑞爾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如果只有我和阿奈瑞,那麽諾洛芬威很有可能會察覺。但我們說服了諾丹妮爾幫忙,那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簡直荒謬至極,”芬國昐抿了一口紅茶,說道,“費雅納羅到底怎麽了?”

阿奈瑞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聳了聳肩:“說不定是在和你開玩笑。”

“費雅納羅可不是以他的喜劇天賦聞名。”

“親愛的,任何失去理智的人都是傑出的喜劇演員。”阿奈瑞笑了笑,“跟這比起來,你不覺得在加工廠裏盯着飛舞的可可豆什麽也不做,花幾周時間策劃一場巧克力晚會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芬國昐一時語塞,但很快摸着下巴思索道:“你是說,費雅納羅的動機和我一樣,是在為了下一場挑釁做宏大的準備工作?”

阿奈瑞覺得自己翻了個白眼,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她有點想放棄跟他辯論直接說‘是’,但不,這不是對付芬國昐的方法。這個精靈不會相信突如其來的驚喜,在讓他聽到正式版本之前,必須先給他一點暗示。

“我不這麽認為,阿拉卡諾。費雅納羅并不是不會使用計謀,但如果他真的是要挑釁你,不至于會做出這樣自毀形象的事。”

“那這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呢?揣摩費雅納羅的心思本就是徒勞。”

芬國昐冷笑道:“然而所有人又為了不惹惱他而不得不揣摩他的心思。死循環。永遠都那麽難搞。”

“我覺得你得暫時不去想他。”不是阿奈瑞不喜歡這個計劃,只是他說費艾諾的事情實在是太久了。

“你說的沒錯,阿奈瑞。我感覺最近芬德卡諾有點奇怪……雖然他本來就經常跟邁提莫混在一起,但我總感覺他們好像在策劃着什麽。”

阿奈瑞幾乎想捂住額頭。為什麽他就不把他的敏銳和智慧用在正确的地方上?

“實際上……芬德卡諾告訴了我他的計劃。他說他想和邁提莫去一次環陸旅行。”阿奈瑞竭力給兒子打着掩護。

“那芬達拉托為什麽也總和他們在一起?”

“那是因為……給邁提莫弄到通關許可有點困難,你懂的。所以他們要借助一些芬達拉托的人際關系。”

“是麽。”芬國昐點點頭,“算了,他們做什麽是他們的自由,畢竟也不是孩子了。時間也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個晚飯?”

“非常感謝,但是不了,阿拉卡諾。我今天跟埃雅玟約了去一家新開張的海景餐廳,據說那兒的刺身很不錯。”阿奈瑞站起來,親了親他的額頭,“說不定你哪天可以帶費雅納羅去那兒吃一次,然後讓他結賬。”

芬國昐勾起嘴角:“好主意。”

這次阿奈瑞确定自己是翻了白眼了。

她離開花園,乘馬車來到那家餐廳,向前臺報了提前預訂好的位置。等在靠窗看海的座位上的不僅有埃雅玟,還有明顯是剛剛工作完洗完澡趕過來的諾丹妮爾。桌上的三文魚看起來很可口,阿奈瑞先細細品嘗了一片才開始說話。

“好了,姐妹們。時間就是今天晚上,阿拉卡諾開完會之後回家會先經過庭院,我們就在那裏等着,裝作是辦完事出來碰上一起聊天的樣子。”說着,她擔憂地看向諾丹妮爾,“親愛的,你确定你要參加嗎?你随時都可以退出。”

諾丹妮爾對費艾諾的意見顯然比她對芬國昐的意見要大些。紅棕色頭發的女精靈漫不經心地摸了摸下巴,說道:“老實說,我确實有點為諾洛芬威感到可惜,畢竟他一直都對我很信任且友善。我也對到底要不要讓費雅納羅得償所願這件事有點糾結,雖然他的痛苦并不能讓我感到快樂,但就這麽給他牽線也讓我有點不太甘心。但邁提莫看起來對這件事很期待,而且不管發生什麽也不會影響到我,所以我還是決定參加一下。就當是為了邁提莫。”

“親愛的,你真的太好了。”阿奈瑞握住她的手,“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确信不管費雅納羅會做出什麽樣的事,那都是以後阿拉卡諾要處理的問題了。”

“唉,”諾丹妮爾哀傷地嘆了口氣,“我可憐的前小叔子,願奧力給予他智慧。”

“記住,”阿奈瑞最後一次提醒,“我們很可能感覺不到阿拉卡諾有什麽反應,但是不要慌張,自然而然地演完就好。只要讓他聽到,我們的目的就達成了。埃雅玟,盡量忍住別笑。諾丹妮爾……你就做自己就好。”

“沒問題,”諾丹妮爾斜躺在藤椅上,懶洋洋地回答。她看着眼前兩位閨蜜,心裏策劃着回去之後可以把現在的場景雕成迷你塑像,就起名叫‘心機女人(Scheming Women)’。

“他來了!”阿奈瑞從樹後跑過來,“埃雅玟,開始!”

“好!”埃雅玟激動得搓手,深呼吸平複了一下心情,然後說,“但是諾丹妮爾,這怎麽可能呢?他們兩個都是那麽驕傲。”

“我怎麽知道呢?”諾丹妮爾攤開手,“男人就像火焰與大海,那熾熱和深邃永恒不變,有時候卻又像飄動的火星和翻滾的海浪一樣難以預測。”

“但是你能确定嗎?”阿奈瑞說道,“你确定費雅納羅真的愛上阿拉卡諾了?”

諾丹妮爾可以聽到,不遠處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她不為所動,繼續說着:“恐怕是的,姐妹們,雖然我自己也難以承認。沒錯,烈焰之魂又開始為另一個靈魂熊熊燃燒了。我不想說這看起來實在像是悲劇的前兆,但我還是有不好的預感。”

“你不用自責,諾丹妮爾,任何正常的精靈都會覺得這不會有好的結局。”阿奈瑞安撫道,“但你是怎麽知道的?費雅納羅告訴你了嗎?”

“當然沒有。雖然這不是他當時跟我在一起時候的做法,但我猜如果對象不同,方法也會不同吧。”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麽?”埃雅玟追問道。

諾丹妮爾聳了聳肩:“他對着諾洛芬威的雕像摸了自己。”

“什……”阿奈瑞的演技達到了巅峰,“什麽?!”

“這是真的。”諾丹妮爾說。這的确是真的。

“這……我……實在是太突然了,”阿奈瑞捂着胸口,“可是……你是怎麽知道的?我以為你和費雅納羅……”

“別誤會了,姐妹。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知道這樣的事情。”諾丹妮爾無奈地開始講述自己的真實經歷,“我有一次邀請他來我的雕塑課上當模特——我本來是想把邁提莫找來,給我的學生示範什麽是黃金比例,但是他被我一個教繪畫的同事給截胡了,所以我找了費雅納羅。下課之後我留在教室裏回答問題,他去我工作室換衣服。我回去之後,在門口聽到他在叫諾洛芬威的名字……等他走了之後,我檢查了所有諾洛芬威的雕像——大部分是諾洛芬威找我訂做用來做形象宣傳的——發現其中一尊上面有餘溫。”

“哦,天啊。”埃雅玟的臉頰有點微紅,盡管她已經知道劇情,“這實在是太尴尬了。”

“的确,但這也是最有力的證據了。”阿奈瑞嘆了口氣,“我不覺得費雅納羅是那種會對自己不愛的對象有幻想的精靈。”

“确實不是。諾洛芬威知道費雅納羅的迷戀了嗎?”諾丹妮爾随意地問。

“恐怕不知道。”阿奈瑞回答,“阿拉卡諾對他的态度還是和以前一樣。”

“我們得想辦法讓他知道。”埃雅玟說,“我是說,我當然沒有好心到給費雅納羅幫這個忙,但是我已經和諾洛芬威正式和解了。這麽重要的事情應該讓諾洛芬威知道才行。”

“我同意,”諾丹妮爾喝了口花茶,“這件事早點解決我們就早一天解脫。”

“哦不,我可不這麽覺得,”阿奈瑞搖搖頭,“如果這是真的……抱歉諾丹妮爾,我不是在質疑你,我只是還在接受這件事……我不認為費雅納羅的感情會得到回應。”

“你為什麽這麽認為?”諾丹妮爾問,“我記得諾洛芬威一直都很憧憬費雅納羅。”

“曾經是這樣,但現在已經大不相同了。”阿奈瑞蹭地站起來,“如果說從前的阿拉卡諾是大海,那麽現在的他就是泰尼魁提爾山,堅定、寒冷、鋒利。前往中洲的旅程和他在中洲度過的歲月帶走了他很大一部分的溫情。他仍然包容,但總是會在心中有所保留。若是對他友好,他就覺得對方有求于他;若是對他惡劣,他就覺得背後必然有人想要煽動混亂。若是高尚,他就覺得對方太過天真;若是自私,他就覺得對方不識大體。若是驕傲,他就覺得對方狂妄自大;若是謙虛,他就覺得對方不成氣候。他把所有人在他心目中安排好固定的角色,力求讓他們發揮出最大的價值,自己卻對他們敬而遠之。這樣的冷酷可不值得贊賞,也絕不适合與他人發展出一段關系。”

“确實,這樣的性格和費雅納羅湊在一起,聽起來就像一場災難。”諾丹妮爾附和道。

“但我們至少應該告訴他,”埃雅玟說道,“聽聽諾洛芬威會怎麽說。”

“不……我覺得這樣不妥。”阿奈瑞拒絕道,“就讓費雅納羅的愛如同灰燼一般漸漸熄滅吧……如果這可能的話。”

諾丹妮爾嘆了口氣:“我也不忍讓費雅納羅心碎,他的悲傷總是能讓人感同身受。但恐怕像這種情況,讓他慢慢心灰意冷總比強迫他接受突如其來的絕望更好。”

她突然又有了新的靈感。下一個作品就做個芬國昐當場拒絕費艾諾的情景,叫做‘心碎的費雅納羅’吧。

等将來寄到他們兩個那兒,說不定還能增添點情趣,諾丹妮爾心想,第一次覺得這計劃還挺有意思。

他回到房間,洗漱幹淨,換好衣服,然後在床邊坐下,徑直盯着黑暗。

十分鐘之後,芬國昐來到書桌旁,扯過一張白紙,開始寫信。他首先寫下‘我摯愛的費雅納羅’,然後揉成一團扔到一旁,扯過一張新紙,寫下‘我親愛的兄長’,又揉成一團抛棄。他又寫下簡單的‘親愛的費雅納羅’,然後‘我已經無法再壓抑自己的情感’,然後又揉成一團丢掉。他重頭開始,直到寫下‘我多麽希望那尊雕塑就是我自己’,他把信紙撕成碎片,使勁揉亂自己的頭發,深吸了幾口氣,又重新坐回床邊。

又過了十分鐘,他從抽屜裏找出一把鑰匙,翻出床底下的一個木盒,打開拿出一幅費雅納羅的畫像。他将畫像挂在視線的正前方,呆呆地注視了一會兒,呼吸逐漸短促起來,然後垂下頭,臉頰泛着紅色。他的手掌撫上胸膛,然後慢慢往下滑,但到了半路他就猛地站起來,用額頭在床柱上撞了兩下,又盯了那幅畫像幾秒,眼淚突然滑了下來,但他及時控制住了自己,重新坐回床邊。

又過了十分鐘,他在衣櫃的最底層找出了一條由鮮紅絲綢制成的腰帶。他閉上眼睛,輕輕摟住那柔軟的面料,在房間裏轉着小圈搖晃,像是在和幻想中的伴侶起舞。

最後,他在那絲綢上烙下一個吻,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向後倒在被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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