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的妖怪

從醫院出來後,白豈陪我去吃午飯。

他确實說過自己不用吃飯,但如果他想在人的世界生活的話不吃飯應該是不行的。

我于是細細問他,他是不能吃飯,還是不用吃飯。

白豈說不用吃,他也不想吃。

我難以置信,“你就沒有什麽想吃的嗎?”

他冷着臉說沒有。

然後我平靜地用手機裏最後可憐的餘款給他買了奶茶,上面厚厚一層芝士奶蓋。

白豈不是很情願地喝了一口,臉僵住了。

我問他,“怎麽樣?”

白豈似乎有點尴尬,別開眼道:“這個……還不錯。”

我關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就好,以後多嘗試一些就知道自己喜歡吃什麽了。”

因為請了一天假,吃過午飯我們幹脆沒去上課,我提議道:“白豈,我們去看電影吧。”

白豈不是很樂意,想讓我回家休息,但我都退燒了也吃過感冒藥了,我覺得真的沒什麽休息的必要。

最終還是我說服了他,我們還是去看了電影,白豈卻似乎不是第一次來電影院。

我問過他才知道他之前跟着奶奶來過,但這樣正兒八經地坐下看電影倒是沒有過。

我看了一下自己的餘額,為了給他正宗的觀影體驗,讓他在座位上等我,我自己迅速跑出去給他買爆米花和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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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買好爆米花,忽然聽見電影院外面有人叫我,“頁子。”

我愣了下神,轉過去看了眼,除了雨後一碧如洗的藍天和平常的街景之外,什麽也沒看見。

我轉回來面對着櫃臺道:“還有兩個可樂啊帥哥。”

外面叫我的聲音大了點,“頁子,你今天怎麽沒去上課啊,我找了你一上午呢。”

那聲音很年輕,似乎是我班裏哪個同學中午上學路上路過電影院看見我了。

我還是去解釋一下吧,免得他回去跟老師告狀說請病假的頁子其實在外面看電影玩。

我把爆米花放在櫃臺上,沖小哥哥說:“我放一下啊,馬上回來拿。”

說完我便加快腳步跑了出去。

我沖出電影院的玻璃門後立刻左顧右盼,然而周圍都是普通的行人、上班族,沒看見穿着我們學校制服的學生。

我有點迷惑,正要回電影院內,忽然頭頂傳來剛才的聲音,“頁子,你在找我嗎?”

那聲音距離我很近,仿佛就懸空在我頭頂上空,我吓得一個激靈,慌亂地退後了幾步貼在了電影院的玻璃牆上,我倏忽間擡頭向上望去——

還是昨天那張蒼白的大臉,它正以倒挂金鐘的姿勢,挂在電影院的燈牌上,臉就在我剛才站的位置的正上方。

此刻他那兩顆渾濁的幾乎臉盆大的眼珠子正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看。

我那一刻甚至連怎麽尖叫都忘了,大腦完全空白,只知道一動不動地回視這雙巨大醜陋的眼睛。

那臉看我也不逃走,似乎不着急了,緩緩從燈牌上倒吊下來,來到了地面上,大臉慢悠悠地倒轉過來,像人一樣用下巴站在了我前方。

我用力喘息着,感覺自己距離暈倒也只有一步之遙。

我現在應該跑才對,可腿就像生了鏽,死死釘在地面上,完全移動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用下巴朝我走近,那個過程惡心得我胃裏都開始翻江倒海。

他停在我面前,一米寬的猩紅嘴唇緩緩朝我張開,越長越大,幾乎快張到跟我人一樣高了,只要一口就能将我完整吞下。

我深深提了口氣,跑,我得跑!

血盆大口像慢動作一般朝我貼了過來,腎上腺素在我身體裏橫沖直撞,我猛地狠狠踩了一腳他肥厚的嘴唇,接着便貼縫從他嘴角的上下唇之間快速鑽出,推開門往電影院中跑去。

還好這個大臉沒有四肢抓不住我,操,惡心死了。

他應該進不來吧,不然就不會叫我引誘我出去了。

我跑進去十幾米後回頭朝外看,那嘴唇已經完整地貼在了玻璃門上,遮擋了大半陽光,而周圍的人卻像看不見一樣。

我還真是個幸運兒啊,能有幸看見這種詭異的場景。

我以後應該學拍電影,不愁沒靈感。

我渾身發冷地抱緊了手臂,确認了他進不來後,哆嗦了一下就準備去拿爆米花和可樂。

剛回身卻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我擡頭一看,是白豈。

他回護地抓着我的胳膊,目光卻凝在玻璃門上的血盆大口上,僅片刻便放開了我,語氣冰冷地命令道:“你先進去。”

我看他越過我朝外走去,似乎想直接把這臉解決了。

我看了眼時間,電影已經開始十分鐘了,估計預告片都播完該開始正戲了。

我猶豫了一下,跑過去擋住他,“白豈,要不看完電影再說吧。”

白豈盯着我,眸光妖異地閃了一下,“電影什麽時候都能看。”

他沒有跟我商量的意思,話音落下身型便虛幻起來,空氣如水紋蕩過,直接在我眼前消失不見。

我愣住了,趕緊四處張望,看有沒有其他人注意這詭異的一幕。

但大家似乎完全沒在意,各幹各的事,仿佛沒看見一般。

我松了口氣,又急忙去看那大臉。

那嘴原本像八爪魚的吸盤一樣吸在玻璃外牆上,頃刻之間,竟毫無預兆地快速變得虛幻起來,定睛細細望去,似乎其上有水的波紋滌蕩而過。

像是被水逐漸沒頂一般,那臉發出了淹水掙紮的巨大咕嚕聲,僅幾秒的功夫便消失在了玻璃之上。

失去遮擋,室內的光線重新變得充裕起來,我愣愣地看着白豈像個普通大學生一般冷着一張臉推開門走進來,停在我面前帶着一絲責備的口吻道:“不是讓你進去。”

我連忙哦了一聲,“我拿不了這麽多,等你跟我一塊。”

我跑去櫃臺謝過櫃臺小哥,把爆米花和可樂遞給白豈,拿起剩下一瓶可樂,“走走,進去吧,已經開始了。”

電影我看得心不在焉,白豈似乎也沒多少興致。

這是個喜劇片,他眼睛冷淡地落在熒幕之上,周圍人都在笑,而他完全無動于衷。

不過可樂和爆米花似乎買對了,他雖然對電影沒多少興趣,但時不時會吃一口爆米花,可樂也在喝着,我心裏稍感慰藉。

從電影院出來時間還早,我們幹脆一路走着回家。

穿過街巷,走過沃野,我們一起在河邊的草坪上坐下。

臨近傍晚,連河邊的空氣都溫柔起來,夕陽恰到好處地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迷人的光線順着水紋漾開,美到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我揪着草皮,狀似随意地開口,“你把他吃了嗎?”

白豈沉默了一會,糾正了我的說法,“我把他消化了。”

我哦了一聲,目光落在遠處的青山上,青山之上是澄明的天空,我有種頭重腳輕之感,仿佛青山和天空都被擱在肩頭,重到令人站不起身。

白豈很安靜,如果我不主動跟他說話,他也不會開口跟我聊天。

我心髒的跳動聲十分明顯,雖然早就見過白豈做一些人力無法及的事,但親眼看見他把另一個妖怪“消化”了,還是令我遲鈍地懵懂地有些不太舒适,就仿佛隐隐感覺到自己吃壞肚子了的一樣——

為什麽會這樣呢?

也許是直觀地看見了他跟我,妖怪跟人類,天差地別的不同。

“你每天午夜之後,就是在進食其他妖怪嗎,就像今天這樣?”

白豈嗯了一聲,解釋道:“妖類靠吞噬同類獲得力量。”

妖的世界還真是殘酷啊。

我又哦了一聲,仰倒在了草地上,在微微刺目的光線中合上眼,不再開口。

過了一會,我忽然被被子蓋住了,我睜眼一看,白豈正垂着眼簾,沒什麽情緒地用早晨帶出門被他帶來帶去拿了一天的被子将我自脖子以下全部裹了起來,團成了一個團子。

我被白豈整個換了位置,頭枕在了他腿上。

我有點恍惚,沒想到我人生的第一次膝枕來自于一個男人,還是個妖怪。

他身上有股泉水的甘洌和清新,還有一絲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麽味道,但莫名很好聞的淺淡幽香。

從我的角度能看見他線條優美的下颌和頸部,冷白的皮膚被金芒染成了溫暖的色彩,看着一點也不像妖,就像個普通人。

“白豈,被太陽曬會痛嗎?”

他沒有看我,回答道:“力量會被蒸發掉一點,所以有點痛。”

我聞言有點着急,“那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

我剛一動便被他按住了,他垂下眼眸看我,“我想這樣再待一會,我沒有好好看過夕陽,好像也挺美的。”

我于是不再動作,“其他妖也會怕太陽嗎?”

他眯着眼直視着夕陽,似乎不怕那抹豔紅會灼傷眼睛,“大部分會,但也有不怕的,就像今天那個一樣。”

原來如此。

我又安靜了一會,覺得這樣還是太奇怪了,被路過的人看見應該會想報警吧。

我試圖勸他,“……白豈,我其實不冷,要不還是讓我起來吧。”

白豈垂眸瞥了我一眼,然後堂而皇之地無視了我的話。

“……”怎麽覺得并不意外呢。

雖然他态度稱不上有多好,但我卻不知道為什麽,肚子似乎舒服了一點,也許之前真的是受涼了吧。

直到夕陽落下,暖光變冷,我道:“我們回去吧。”

白豈聞言将我整個連着被子輕巧地抱了起來,不緩不急地行走在山林之間,暮色漸濃,透過樹杈能看見漸黑的天空和越發璀璨起來的星辰。

白豈是個會吞噬其他妖怪的妖怪,他怕疼,怕寂寞,很冷淡,會故意無視我的話,但是他對我很好,像照顧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樣盡他所能地仔細呵護着我。

我好像又不怕他了,就算他很與衆不同,但他是我的妖怪,我為什麽要怕我的妖怪呢?

“白豈。”

他腳步沒停,但是微微垂下了眼。

“我想抱着你的脖子。”

這個要求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掀起眼皮眺望了眼家的方向,再次垂眸道:“馬上到了,下次吧。”

他居然沒有拒絕我。

“下次哦,說好了。”

白豈嗯了一聲,不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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