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死之間

葉之鳴其實也料到了,會如此處心積慮,挑起朝廷和中原武林的內部矛盾,趁亂搞些雞鳴狗盜之事的,也就狼牙軍了。

鬼祟男人還有些不服氣,說:“為什麽不懷疑神策軍?”

“如果這次不是夏先生碰巧路過,你們的計劃多半也就成功了,李旻将軍被你們拉下馬,自然而然會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與天策府有矛盾的人身上,神策軍或許有嫌疑,可是你們也別忘了……”葉之鳴冷哼一聲,“比起神策軍,狼牙軍的嫌疑更大,神策軍就是與天策府再不和,也不會屠殺百姓,在對付外敵這件事上,神策與天策從未有過分歧!”

鬼祟男人不說話了,周獻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半天,突然道:“我認得你。”

葉之鳴和夏禹都朝他看去,周獻皺着眉頭想了想,“據說是山狼身邊的一個小參謀,叫……張之?”

張之臉色一白,脫口而出,“你如何會認得我?我從未在外露過面,就是山狼大人身邊也無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張之……”夏禹摸了摸下巴,也想起什麽來了,“曾聽聞上過前線的師兄說起過,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叛亂,其中一個漢人奸細給當時的薛将軍下了藥,以至于薛将軍體力不支最後戰死沙場,那個漢人……似乎就叫張之。”

張之登時面色青白發紫,冷汗簌簌而下,眼睛更因恐懼瞪得仿佛要從眼眶裏脫落出來,他雙手雙腳皆被捆縛,渾身抖如篩糠,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始終不敢擡頭。

周獻道:“沒錯,我也聽說過這件事,我剛入天策府時,聽營中一個雙眼瞎了老頭提起過,他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忘了那個漢人奸細的樣子,也不會忘記他的聲音。他曾說過,那人面容鬼祟十分好認,身量比常人矮小,骨骼可自由伸縮尤其擅長輕功。”

“那人可是蒼雲舊部?”葉之鳴問。

“或許,他從不提自己的身世來歷,後來渠帥招攬曾失散的蒼雲舊部,消息傳來沒多久他就消失了,大統領聽聞也沒多說什麽,更沒派人去追他回來。”周獻若有所思,“我一直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戰場老兵。”

“雙眼失明也要回去自己應該回去的地方,這等情懷委實令人敬佩。”夏禹點點頭,目光又看向張之,“面容鬼祟,身量矮小,擅長輕功……”

“他還會縮骨功。”周獻道:“我親眼看到的。”

“就算是巧合,也沒有這般巧的。”夏禹冷笑,“是與不是,只要将他交予長孫統領自然見分曉。”

周獻點頭,那頭張之已經驚叫起來。

“不!別!你們殺了我!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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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行。”葉之鳴一腳踹在他的傷處,“你若真是張之,便該交由蒼雲軍處理,想死得容易?呵呵,做夢!”

張之駭得面容扭曲,好半響大叫道:“我,我可以告訴你們狼牙軍的動向!只要你們別把我交給長孫忘情,你們問我什麽我都說,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看來你真是張之。”夏禹點了點頭,“你說的,我們問什麽你便說什麽?”

“說說說,我都說!”張之忙點頭,他深知若是自己被交給蒼雲軍會得到什麽下場,光是想象他就已經快吓破了膽子。

“第一個問題。”夏禹眯眼,“田山村是不是你們想栽贓給火圖的陰謀?順便拉天策府下水?”

“是……”張之吞了口唾沫,快速地道:“除開蒼雲軍,天策府是我們進駐中原的最大障礙,若是能讓皇上懷疑天策府居心叵測,與蒼雲軍有所圖謀,天策府短時間內就不會被皇帝派往增援蒼雲軍,我們的壓力驟小之後,再鏟除皇帝在江湖中的眼線火圖,使朝廷與中原武林再起矛盾,如此一來我們勝算便更大。”

“人家是先攘外必先安內,你們反其道行之,先挑撥再趁亂取之,也算是能力不凡。”夏禹手中筆轉來轉去,轉得張之渾身冷汗,好半天才道:“田、田山村只是一個引線,再加上五仙教的秘術讓活下來的村民神志不清,想不起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我、我要混入其中探查你們的下一步計劃也就更為方便。”

夏禹眼睛一眯,“你就在村民之中?”

“……是。”

葉之鳴了然,怪不得這人對他們的行蹤如此了若指掌,不知道該說這人膽子大還是別的什麽,竟就堂而皇之地混進了他們眼皮子底下。

“若是把村民殺光了,就會斷了故意留下的線索,所以總得留下那麽幾個人。”張之道:“讓他們記得火圖的标志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

夏禹神情冷漠,突然出手不知點了張之什麽穴道,讓張之頓時慘叫起來,滿地打滾。

“一條條人命,被你們當做工具加以利用,還說得理所當然毫無愧色!”夏禹難得動了真氣,眼底卷起風暴,手中筆再轉,張之的慘叫越來越大,最後竟是昏死了過去。

良衣拉住夏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葉之鳴看了夏禹一眼,雖然這個人成天笑眯眯好似很好說話,但他畢竟出身萬花谷,身為一個大夫,最無法容忍得便是有人将命不當命。

葉之鳴道:“事情與我們猜測的差不多,唯一出了差錯的便是這個走漏了消息的人渣,我們還一路僞裝,想想也是笑話。”

周獻道:“那袁琅或許早就等着你們自投羅網,指不定客棧裏李洋也是他們抛出來的誘餌,等着我們上鈎。”

“那袁琅的病卻是真的。”夏禹冷眼,“這些人為了引我們上鈎,真是無所不用。”

“好歹事情順利解決了,只要将他押回長安定了罪天策府和火圖的嫌疑就都能被洗清。”周獻道。

夏禹卻沉默不語,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

葉之鳴看他,“怎麽了?案子都破了,不開心?”

“如果将他送回長安,你們以為皇帝會将他送給長孫統領處置嗎?”夏禹道:“還有火圖的事,這件事之後,朝廷自然清楚江湖人士都知道了他們那點花花腸子,火圖依然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也就是說,這人如今是送回去,還是不送回去,是不是有罪,火圖的命運都已經注定了。

身為皇帝見不得人的暗棋,就要想到早晚會出現被當做棄子的一天。

良衣倒是很無所謂,“自己做的決定,自己承擔。”

“是,火圖這也算是自食惡果,只是他們必然不會願意接受這個結果。”夏禹道:“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又何況一群本就食肉的人?”

葉之鳴皺眉,“你的意思是?”

夏禹意味深長道:“為了活命,有句話叫做‘不得已而為之’。”

葉之鳴細細琢磨片刻,随後一驚,“你是說,如果我們不幫忙,火圖可能會為了活命幹脆倒向敵軍?”

“不是沒這個可能。”夏禹聳肩。

周獻瞪大了眼睛,“這可是通敵叛國的罪!”

夏禹好笑,“人都活不下去了,還計較這個?”

“可、可……”周獻覺得這道理說不通,可他卻無法反駁,那張正義凜然的面容糾結在一起,眼底裏藏着的疑惑和不解昭然若揭。

換做以前,葉之鳴又要嘲笑他是個一根筋的木頭,不是每個人都和他似的可以不為任何理由的去死,好像只是“去死”這個動作就帶着巨大的意義和價值。

這個世界多得是貪生怕死的人,而比貪生怕死更多的,是“不想死”。

哪怕只有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也不想就這麽簡單地離開,還有很多事沒去做,還有很多話沒對誰說出口,還有想守護的愛人和家人,還有很多後悔的事沒去彌補,還有很多想看的風景,想遇見的人……

“為了誰想要活下去”的這個想法,本身是沒有任何過錯的,如同周獻這樣“為了誰願意去死”的想法一樣,誰都沒有資格去評擊誰。

葉之鳴眼裏轉過許多情緒,卻又一一收斂起來,他拍了拍周獻的肩膀,當周獻帶着疑惑轉過頭時,他卻又什麽都沒說。

當天晚上幾人沒住客棧,就在林子裏裹着衣服伴着篝火卻又無心睡眠。

唐門弟子已經暫時趕回唐門報信,讓人增援走失的火圖幫主等人,留下的唐門子弟則幫忙看守和押送張之等人。

成都府暫時還很平靜,或許連那些和李洋、袁琅等人有交易往來的官員也不知道自己差點就成了叛國的千古罪人。

葉之鳴腦子裏想了很多事,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自己到底都想了些什麽,半夜,他起身去林子裏尿-尿,剛對着一顆樹站住了,身後就跟着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回頭看了一眼,不用想也知道來人是誰。

果然是周獻。

周獻在他身後三步遠的地方停住了,半天也沒說話。葉之鳴忍了一會兒沒忍住,氣道:“你這樣我尿不出來啊!”

周獻遲疑片刻,又往後退了幾步,轉過身去背對葉之鳴。

葉之鳴額角蹦着青筋,好不容易尿完了轉身,又朝林子深處走去。

周獻跟了上來,“你去哪兒?”

“找水源,洗手擦臉。折騰了這麽久連個澡都不能洗,難受死了。”

周獻無語,這一路也就這位大少爺最是講究,簡直是不分場合的我行我素着。當然了,若是能分場合克制自己,恐怕也不叫我行我素了。

周獻跟着他往前尋去,二人一路都沉默着,等找到一處小溪流後,葉之鳴先洗了洗手,再掏出一看料子就知道不是凡品的手帕放水裏輕輕揉了會兒,又小心地擰幹了擦了擦臉。

天空中月亮還是很皎潔的,倒映在水中泛起一片銀光,周獻蹲在一邊手裏無意識地揪着草梗,側臉看着葉之鳴的動作。

葉之鳴擦完臉,又擦了擦脖子,最後洗幹淨帕子随意搭在手腕上,轉頭看着周獻。

“大半夜的,你還有完沒完了?”

周獻窘迫地低下頭,竟是沒發怒,只是道:“我心裏……有疑惑。”

“心裏有疑惑就去找得道高僧幫你化解,找我幹什麽?”

“……”周獻沒搭理他的回嘴,自顧自道:“這世間有那麽多人為了家國抛頭顱灑熱血,他們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可為什麽還有的人為了一己之私不惜傷害同袍,通敵叛國,寒了那些亡者的心?”

“因為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葉之鳴撇撇嘴,轉身往回走,“你說你又不是少林寺那些禿頭和尚,一天到晚想這些幹什麽?別人的事與你何幹?這家國天下應當是什麽樣子,是你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嗎?”

周獻追上來,倔強道:“可若是每個人都不将家國天下當做己事,亡國也不過是早晚的事了!”

葉之鳴猛地停了下來,轉身看向周獻,周獻愕然地發現葉之鳴眼中竟騰起了怒火。

“我問你。”葉之鳴一字一句,“我、夏禹,良衣,看起來是見死不救,通敵叛國,為一己之私不惜傷害同袍的人嗎?”

“自然不是!”周獻錯愕,“我并不是指你們……”

“那秦婉姑娘,李旻将軍,那些唐門弟子,看起來又是你說的那種人嗎?”

“不……不是。”

“我們不會天天将家國大事挂在嘴邊,也不會為家國大事操-心操-力,實話跟你說,我看那皇帝小子不順眼很久了,朝廷欠我藏劍山莊的錢已經可以再充實三個國庫了!”

周獻:“……”

葉之鳴道:“你根本不懂打仗是什麽樣子,你也沒上過前線,你就想着上前線殺敵報效國家,可你連自己腳下站的這片土地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周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片刻才道:“那,那我該怎麽做?我……我是天策府的人,我本就該上前線打仗,我想……”

“你只是想去死。”葉之鳴眯起眼,冷冷道:“給自己的死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以此讓人承認你所有的說法和做法都是對的。”

葉之鳴走近周獻,伸手戳在他的心口上,周獻被逼着仰起頭來,看着葉之鳴在月光下白皙的皮膚,精致的輪廓,細長又深邃的眉眼。

葉之鳴一字一句打破了周獻至今為止所依仗的所有念頭,他說:“英雄,不等于送死。”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計算失誤……下下章小狗崽子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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