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分離
當天晚上,周獻難得沉默安靜,也沒有再主動去找葉之鳴說話。他單獨睡在篝火另一頭,背對着篝火和其他人,夏禹有些奇怪,想要去問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卻被良衣拉住了衣袖。
良衣搖搖頭,夏禹壓低聲音,“他們吵架了?”
良衣小聲道:“或許。”
夏禹狐疑,“為什麽吵架?”
良衣眨巴了一下眼,靜靜地盯了夏禹一會兒,在把夏禹看得莫名其妙後才主動往前傾身,在對方嘴角上吻了一下。
夏禹摸摸嘴巴,勾起嘴角,迅速地将那兩小子的事抛在了腦後。他将良衣又往自己披的大衣裏攏了攏,手指在大衣裏順勢滑下,輕輕撫摸良衣的一截腰身,眼裏透着溫暖的光。
“吃醋啊?”
良衣沒吭聲,夏禹又笑,“我只是好奇……”
良衣卻道:“你的毒是怎麽回事,你還沒說清楚。”
夏禹的手在良衣身上摸來摸去,半天不搭話,良衣也不催他,好似自己剛才什麽也沒問。好半響之後,夏禹才靜靜道:“這毒我認識,以前給人看過相同的病症……在出谷尋你之前,明泉師兄手把手教我的。”
良衣微微蹙眉,“明泉大哥?”
“是。”夏禹道:“你知道,明泉師兄當年收養了我,讓我得以在亂世中活了下來,原本也沒打算讓我做成什麽事,只要能在萬花谷平安一輩子便好,卻因我好奇背下一本醫術去谷主面前邀功,被他們發現了我過目不忘的本事。”
良衣點頭,“那之後,你就正式拜入了萬花谷,做了谷主的弟子之一,與明泉大哥成了師兄弟。”
“沒錯。”夏禹道:“我從明泉大哥那裏學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遇到合适的時機,他也曾帶我下山替人診治,讓我親手實踐,學以致用。我記得有一年寒冬,谷外鬧了饑荒,許多難民求救于萬花谷,谷主命我等施以援手,我與師兄弟們出谷赈災、救治那些無錢可治病的百姓,其中一人因食用了陌生人施舍的食物而昏死過去,渾身抽搐,皮膚上出現奇怪的斑點,當時救治他的便是明泉師兄。”
良衣:“那個人的病就是……?”
“正是袁琅他們給我用的毒,當日的情景我還記得十分清楚,明泉師兄拿了對方沒吃完的餅子查驗,又翻了許多醫書,最後在《伏藥》那本書裏找到了藥物來源,确定了是五仙教的秘術之一,那人食用時間過長,吃得量也太多,最終沒能救回來,待征得對方家屬同意後,将屍體帶回了谷中進行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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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衣:“明泉師兄一直都是那樣,對感興趣的事情一定會追查到底。”
“那人向來以神醫自居,自然不會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随意死去。”夏禹笑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将此毒研究透了,我也跟着學會了制作方式和解法,否則今日還不知道要怎麽辦呢。”
“那麽這藥,如何會在袁琅手裏?”良衣眯起眼睛,“你也說這是五仙教的秘術之一,不會輕易傳于外人,更不會将解藥拿出來,對方到底想做什麽?”
“看張之那樣子,對此事也是不知情了,我猜測,他于山狼也不過是一枚随時可丢棄的棋子,不會事事與他攤開來說,張之知道的,只是要幫狼牙挑撥中原內部關系,以便讓他們趁亂攻之,可這毒卻不在他手上,而是在袁琅手上,估計袁琅與狼牙之間還有一層說不清楚的關系,而這層關系是越過了并不知情的張之的。”
“山狼有其他任務給袁琅?”良衣想了想,“活捉你?還是除掉你?不……除掉你并沒有什麽意義,那就是活捉你?否則你不可能這麽輕易解了毒。”
“我猜也是這樣。”夏禹道:“活捉了要給誰呢?袁琅背後的人和張之背後的人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同一個人,袁琅的任務又是什麽?”
良衣眼裏閃過愧疚之色,“抱歉,我不該殺了袁琅。”
夏禹拍拍他,“這一次他們失敗了,還會有下一次,我們心裏已有數,就等着他們自投羅網吧。”
翌日,葉之鳴等人與唐門弟子一道将張之和其他手下押回長安,路上得到了唐門和五仙教已合力将火圖幫主救下,并送來與他們彙合的消息。
第五日,幾人在半路彙合,火圖幫主面容狼狽,卻不掩英氣,與幾人推心置腹一番後果然問起了張之的事要如何妥善處理。
妥善處理這四個字用得甚是巧妙,夏禹和葉之鳴幾人互看一眼,夏禹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張之到底是該送回長安,還是送往雁門關?”
火圖幫主也不繞彎彎,徑直到:“諸位救人救到底,請讓火圖押送張之去雁門關,料想渠帥對這個禮物一定十分滿意,而我們也能找到新的歸處。”
夏禹想了想,“這到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我等奉李旻将軍命前來調查真兇,就這麽空手而回嗎?”
“亂世之中,每個人的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更何況你們既前來調查,他又如何沒有防備?混戰之中被誰不小心殺了……”火圖幫主咳嗽一聲,瞄了瞄幾人臉色才道:“想來也并非難以理解?”
葉之鳴皺眉,“話是這麽說……”
火圖幫主道:“諸位,若是只有我一人,今日該怎麽辦怎辦,我不會多說一句,可我火圖上上下下,有老有少,我不能就這麽束手就擒,還請諸位相幫!”
火圖幫主見沒人答話,幹脆跪下道:“我知道,火圖的前身乃是一幫四處流竄的流寇,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做,殺人放火也不在話下,為了活命被朝廷收買這些都是我等咎由自取,可這麽多年過去了,曾經為非作歹的人不是死于疾病,便是為了名利自相殘殺而亡,留下來的,都是後來才收進幫中的無辜百姓,他們并沒有什麽錯,他們也并不知道火圖曾經的事情。”
葉之鳴表情微微緩和,他看了夏禹一眼,“夏先生……”
夏禹道:“若真如你所說,他們确是無辜,可朝廷若要你們的命,我等又如何阻攔得了?”
“只要諸位幫忙隐瞞張之和我等的去向,其他的不需要諸位擔心,我們自會想辦法。”火圖幫主道:“不過舉手之勞,還請諸位答應!”
周獻這一路都沒說幾句話,似乎過了一夜就突然變了一副性格,開始沉默寡言起來,這時候才開口道:“若是我們不答應呢?”
火圖幫主臉色一白,好半天才道:“若是諸位不答應,我也不勉強,我們自會想辦法保命,如此而已。”
“若是被朝廷下令追殺,中原恐怕就沒有你們能安家的地方了。”周獻提醒。
“只要人還在,哪裏都是家。”火圖幫主苦笑一聲,“不過是換個地方,換種活法罷了。”
周獻那句“你們會因此叛國嗎?”的問話在嘴裏倒了幾轉,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他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聽到答案,還是根本不想知道答案,又或許,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突然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保家衛國,為什麽想效忠這個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一定要追殺一群無辜百姓的國家,也不知道一個總是想讓別人去為他死的國家,到底有哪一點值得保護。
可若他真的這麽想了,他又如何配得上天策府的軍旗?配得上當初想拜入大統領麾下的初衷呢?
周獻滿腦子的問號,将自己逼入了絕境,卻始終無法找到答案。
之後夏禹他們還說了什麽,他都沒仔細去聽,只知道最後夏禹等人答應了對方的要求,将張之交予火圖幫,又聯系了五仙教和唐門,由這兩個門派護送他們改道往雁門關而去。
夏禹,葉之鳴,良衣和周獻,啓程回長安。
半路上,他們遇到了前來支援的藏劍山莊的人和天策府的人,誰也沒提起張之的事,只說了狼牙軍的陰謀,然後将這些消息彙總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京城。
一件大案似乎就這麽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後來葉之鳴跟周獻說,那房間上挂的兩塊木牌果然是那店小二與掌櫃的故意放的,目的就是讓他們發現蹊跷,因為幫中有令不能透露內部消息,可如果是葉之鳴二人發現事有不對,強行問話,那麽他們再說出口便不是主動透露,也就不算壞了規矩。
這二人如此糾結,想來也是又想求援,又想維護自家幫主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兩難之下才想出的不是辦法的辦法吧。
否則又如何解釋,偌大的客棧,他們居然完全不設防,任由葉之鳴二人半夜可以随意查探呢?
周獻對此不置可否,也未發表什麽意見,彼時他們已回了長安,這件事交由天策府回禀天子,沒他們什麽事了。
夏禹與秦婉一道,治好了剩餘的田山村百姓,停留數日後又打算與良衣繼續四處游歷,葉之鳴沒急着回山莊,而是在天策府裏待了一段時間。
李旻将軍誇獎了周獻一通,加上葉之鳴稍稍提點,天策府統領李承恩對面無表情的周獻很有好感,于是收為了弟子,帶在身邊加以指導。
葉之鳴心情很複雜,感覺像是被別人搶走了寶貝徒弟,加上這一路周獻幾乎沒再與他說過什麽話,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讓他幾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幹脆挑事與周獻吵了一架。
說是吵架,其實也就是他葉少爺自個兒唱獨角戲,沒人配合,他單方面把周獻揍了一頓,周獻也只是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樣子默默承受了。
搞得好像還是他葉之鳴的錯了一樣!
……好像本來就是。
葉之鳴玩得無聊,終于吆喝着要回山莊去了,臨行前周獻來送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遞給了他一只削好的木頭娃娃。
那木頭娃娃沒鼻子沒眼,邊緣倒是磨得光滑不會刺手,看得出做的人用了足夠的心思。
葉之鳴什麽金娃娃銀娃娃沒見過?還沒人送他這不值錢的破木頭娃娃,他盯着看了半天,勾起嘴角,“這是誰?”
“我。”周獻臉都不紅地說,“你總說我是木頭,我就雕一個給你,免得你忘記我。”
葉之鳴忍不住笑,手指在木頭娃娃臉上戳了一下,“連張表情都沒有。”
“……不會做。”周獻撇撇嘴,又看着葉之鳴,“我……有些事情一直沒有想通,也沒找到答案,你對我說的話我無法反駁,但我總會找到答案的,到時候,我一定去找你。”
“找我做什麽?反駁我?”葉之鳴樂了,“你小子,真無聊。”
周獻抿了抿嘴角,“或許吧。”
二人默默對站片刻,沉默的氣氛中竟帶出一股暧昧和尴尬。葉之鳴咳嗽一聲,大大咧咧拍了周獻的肩膀一下,“你……資質真的不錯,跟着你們大統領好好學,有朝一日你定能以一敵百,入敵陣如入無人之境。”
周獻點頭,仿佛将這話當做了命令,嚴肅道:“我會的!”
葉之鳴又想了想,小聲道:“其實……私心來說,我并不想讓你上戰場。”
周獻一愣。
葉之鳴耳朵紅了紅,他在人前嚣張跋扈嘴毒慣了,真要掏心窩地說點什麽好話,卻比登天還難。
扭捏半天,他才道:“保重自己,比什麽都重要,只要你人好好的……”
葉之鳴對着周獻越來越瞪大的眼睛,實在說不下去了,話音一拐,道:“反正你個死木頭也不懂!我說了也是白說!你愛幹嘛幹嘛去!”
說完也不等周獻回話,轉身上了馬。
“有緣再見吧便宜徒弟!”葉之鳴吆喝一聲,又是一聲“駕!”策馬而去,黃土揚起,那迎着光的少年郎依然那麽意氣風發,讓人喜歡得心尖都疼了。
周獻內心湧上遲到的舍不得,無數個舍不得堆積在一起,疼得他差點大叫出來。
他看着那馬兒越跑越遠,那被風揚起的發帶變得模糊,他才邁腿追了上去。
“葉之鳴……葉之鳴!”他在後面追得吃了滿嘴黃沙,耳旁的風呼呼作響,撞得心跳全亂了。
“之鳴!之鳴——!!”馬兒消失在了視線盡頭,那一身總是閃亮亮,黃橙橙的人兒也看不見了。
周獻氣喘籲籲,微微弓起身子,眼眶慢慢紅了。他停下腳步,想着對方那句“有緣再見”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他捂着心髒,慢慢地蹲了下去。
我會去見你的,總有一天。
我一定會活着,去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小狗崽子就長大啦~二人多年後再次重逢~【P.S:本文上月榜啦~感謝大家的支持~喜歡本文的各位希望能多多留言~別讓咱更新的太寂寞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