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逢

五年後。

昔日安祿山和狼牙軍的勢力再次擴張,蒼雲舊部因潰不成軍而退守關內,雁門關徹底失守,狼牙軍一路揮刀直指京城,長安被占,天策府拼死一搏損失弟兄無數,護送皇族遷都洛陽,長安淪陷。

各門派終于無法置之不理,萬花谷人出谷,純陽宮、少林、七秀坊、藏劍山莊紛紛出手,以支援天策府支撐最後防線。

大漠另一頭,明教教衆奉光明頂聖谕進入中原,與五仙教、蜀中唐門聯手,隐藏在戰火之下,潛入洛陽。

彼時,周獻已是一方駐守将軍,他年輕有為,天資聰穎,為人話雖不多但只要開口卻必震懾人心,令人不由得為之臣服。

他深得天策府大統領李承恩、李旻、曹雪陽等諸位将軍真傳,同時也帶着他們對年輕一代天策将士的希望,由他親自率領的死士一舉殺出了血路,為天策府衆人留出一條生路,否則早在長安被攻陷之時,天策府便已全軍覆沒。

而他也因此深受重傷,背部到胸前有一道幾乎将身體劈成兩截的刀疤,猙獰到無人敢看,當時的大夫說起此事也一直稱奇,說他高燒昏迷之際還隐約喊着一個人的名字,并一直重複着什麽“我不會死,我會去見你,我發過誓。”

翌日,周獻竟是帶着一身悍然之氣闖過了鬼門關,仿佛那點執念讓閻王爺也不敢強收下他,硬是将他踢了出來。

那之後,他恢複的速度很快,傷口從最初的猙獰變得不再那麽可怕,但初時見到還是會讓人心頭一跳。

因着拼死殺出血路的功勞,他成了最年輕的将領,由李承恩親自分給他一支精銳部隊,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面孔,還将幾次出入沙場,十分有經驗的李旻将軍配給了他當副将,一來是指導他,教導他,二來也是為了護着他。

李旻對此并無異議,在護送皇族遷往洛陽的路上,他們幾次遭遇伏兵,都是周獻以肉身擋在他前頭,救了他無數次的命。

李旻對這混小子沒頭沒腦的莽撞氣憤不已,周獻卻只是擦了擦臉上的血,說得雲淡風輕,“将軍的大恩周獻一輩子也不會忘,是您從守城的小兵中挑出了我,是您改變了我之後的道路,将軍猶如我再生父母,周獻斷不會讓您遇到任何危險。”

一句話說得李旻又欣慰又感動,最終什麽氣也都消了拍了拍周獻的肩,狠狠地點了一下頭,說了句,“好小子。”

回洛陽之後,周獻領兵與狼牙軍正式對上,這一仗或光明正大,或躲躲藏藏,一打就是三年。

周獻有時候覺得,這場仗或許再也沒有結束的時候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過了多久的邋遢日子,洗澡就在河裏滾裏一圈,實在來不及便不洗了,大半時間渾身被血和泥裹在身上,夏日尤其難過,蟲也往身上鑽,營帳裏打掃的再幹淨也沒用,腥臭的味道如影随形。

偶爾放松一下,喝點小酒,與兄弟們在篝火前聊聊曾經的日子,曾經的長安,曾經京城的喧嘩和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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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聽着聽着就發起了呆,想起了那個人總是幹幹淨淨的衣裳,半點不願将就的大少爺脾氣,還有身上永遠清新好聞的味道。

若是讓他來,恐怕一天也是呆不下去的吧?

周獻總這麽想,然後自嘲地笑笑,末了又帶出一點想念和酸楚。

只有他自己清楚的那點念想,若是有一日真的撐不下去了,沒能再去見他,會不會後悔沒有對他說出口?

或許,那人早已忘了自己長什麽模樣,或許……在風和日麗的江南水鄉,他早已有了喜歡的溫柔姑娘。

那姑娘……大概是能與他春來賞桃花,秋來賞楓葉的美人吧。

然後,他就聽到了藏劍山莊來援的消息。

跟着李旻将軍前去迎接時,他心裏又期盼又緊張,又恐懼又忐忑。

他希望他來,起碼還能再見一面,讓他看看,自己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了;可他又怕他來,前線如此危險,每天都有無數的人死去,沒有人知道他們能撐到什麽時候,皇上不知道,大統領也不知道。

一旦撐不下去,他們就是死也不能退後一步,就算明知必輸無疑,也必須在這裏戰到最後一人。

那是他們的職責,沒有得到後退的命令,就一步也不能後退。

他不希望到時候會牽連到他,他希望他能活得好好的,繼續當他的大少爺。

葉之鳴是自行請求來前線的,自從狼牙軍沖破了雁門關防守以後,他就一直寝食難安,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長安,在天策府,會出什麽事。

他把心裏的不安告訴過莊主,莊主沉默了很久,只是說:“我與你一樣,每日都有相同的不安,可我們必須選擇相信他們,相信他們身為大唐的最後一道防線,一定撐得住。”

撐得住什麽?葉之鳴沒問,也沒敢問。

蒼雲軍沒了,神策也一路潰不成軍,死傷無數,天策府又如何能力挽狂瀾?

難道指望這一路狼牙軍會迷路嗎?還是突然抽了風,自相殘殺?

那之後,純陽宮、少林寺的人先後來了藏劍山莊,師兄說,他們在商量如何出手相幫。各門派雖然弟子衆多,但畢竟不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也不敵上萬大軍,他們只能選擇投機的方式,以巧取來小範圍地拖延時間,還不知道能拖延到什麽時候。

就這樣,葉之鳴與衆師兄弟一起前往各處,拖延狼牙大軍的步伐,順便摸清對方人數、武器、糧草和一直藏在狼牙軍後頭,始終不露面的安祿山的情報。

他們與蒼雲、丐幫合作,有贏,也有輸,山莊也失去了很多有才能的師兄弟,葉臨止也在一次探取情報中被發現,最後被圍剿身亡。

從小将自己帶大的師兄慘死在敵人的亂槍之下,葉之鳴失去過理智,發過瘋,哭過,鬧過,卻于事無補。

一路走來,還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只剩了被秀坊派來支援的孽緣何舟。

何舟還是那副脾氣,堅信自己會嫁給一個蓋世英雄。他一身绫羅粉裝雙劍,黑發披肩,乍一看只會以為是個身材姣好的姑娘。

原本來洛陽的任務是交給另一隊師兄弟的,葉之鳴無意中聽到了周獻的名字,便硬是要求改了原本的計劃,由他帶隊前來,同時帶來的還有糧草和武器。

何舟其實也不用來,他另有任務——與其他秀坊弟子裝作舞女潛入狼牙軍大營,尋找安祿山主帳,只是他聽說葉之鳴一定要來洛陽,便請命跟來了,理由只有一個,他不能任由自己的兄弟去送死。

送死?說誰?說他葉之鳴嗎?葉之鳴簡直想給何舟一個大嘴巴子。

他葉之鳴從來不送死,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他要做就會做到最好。可是臨行前,何舟卻說——

“之鳴,你知道你吵着要去洛陽時的眼神和表情嗎?就好像只要見到了你要見的人,放了心,你就怎麽樣也無所謂了。”

葉之鳴:“……”

“我怎麽能丢下這樣的你?”何舟說得痛心疾首,“就算你再沒本事,再任性,再無理取鬧,長得再醜……好吧,也就比我醜一點點,比其他人還是很不錯的。”

葉之鳴:“……”

何舟:“你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我不能丢你一個人,自從止哥、安哥、飛姐姐,小桃他們走了以後,你就一直……”

“閉嘴。”葉之鳴轉身就走,他怕再聽下去,他會想揍人。

來洛陽的路花了比預計更長的時間,一是由于天氣原因,二是要躲着不知會從哪裏冒出來的狼牙軍隊。

到周獻他們所在的駐紮地那天是清晨,太陽露出臉來,竟是這麽久以來的第一個好天氣。

葉之鳴騎在馬上,臉色因長途跋涉帶出濃濃的疲憊,可他的眼睛依然那麽神采奕奕,好像沒有什麽事可以打敗他。

他黑發高束,看起來比五年前清瘦了些,眉眼卻更顯精致,完全長開的屬于成年人的輪廓和氣質,是藏劍山莊裏嬌慣出來的貴少爺模樣。

周獻眼也舍不得眨地看着他,心裏還很疑惑,戰争持續這麽長時間,他也不是沒聽說過幾大門派的英勇事跡,可這人除了瘦了些,似乎一點也沒變。

滄桑、世俗、悲憫,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的痕跡,周獻看着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李旻将軍身上,嘴角勾起,露出十分具有個人特色的痞氣笑容,眼底卻透着懷念和暖意。

“李旻大哥。”他翻身下馬,竟是沒認出就站在李旻身邊的自己。

周獻看着他,看着他與李旻狠狠擁抱了一下,看着李旻将軍有些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其他人上前與他問好。

然後,他們的目光才越過衆人的腦袋、肩膀,相遇了。

周獻以為自己會很激動,會情難自禁,會忍不住上去抱住他,說不定還會做出其他什麽事情來,可那一瞬間他卻什麽動作都沒有,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在對方帶着探究的眼神細細打量自己,随後露出一點愕然的表情時,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他走過去,發現自己竟比葉之鳴還高一些了。

“好久不見。”他聽見自己無比平靜地說。

葉之鳴愣了片刻,旁邊李旻哈哈一笑,“認不出了吧?這是周獻啊!”

“周……”葉之鳴張了張嘴,神情從愕然變成了不敢置信。

“木頭?”葉之鳴低低地喊了一聲,帶了些自言自語的語氣。

周獻眼神一動,心髒驟然縮緊,他動了動喉嚨,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一個粉色的身影當中插-了進來,好奇地瞅着他。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木頭小子?”何舟眨巴着大眼睛,站在一群糙漢子堆裏,他顯得比葉之鳴這個貴少爺還要格格不入。

李旻愣了愣,往後退了兩步,有些尴尬,“這、這位想必是秀坊的姑娘吧?”

其他漢子也是臉紅偷看,又怕被發現,一個個抓耳撓腮的,看上去格外滑稽。

天知道,這亂糟糟的營地裏,有多久沒見到過雌性生物了?

何舟身上帶着好聞的胭脂味道,黑發如瀑迎着光簡直像是上好的綢緞,他腰肢細軟,走路仿佛自帶一股江南溫軟之風,看得人不由得腿腳發軟,身上發酥。

何舟聲音本就清亮,如若不知情,也難分雌雄,他定定地看了面色僵硬的周獻一會兒,轉身抱住葉之鳴手臂,腦袋一歪,枕在葉之鳴肩膀上笑嘻嘻地說:“好俊俏的小哥。”

葉之鳴翻了個白眼,卻沒把手抽出來,在他看來這已是習以為常之事,而這一幕放在周獻眼裏,方才還驟跳的心髒猛地就停了。

渾身的熱情被冷水澆滅,他目光死死盯在何舟攬住葉之鳴的手上,好半響,才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何舟若有所覺,眨巴了兩下眼,彎起了嘴角。

葉之鳴卻毫不知情,看到周獻的第一眼他雖錯愕,可之後便是驟然的歡喜。他并未深究自己心中的歡喜因何而來,他想與周獻再說會兒話,只是話未出口,那人竟突然轉開頭,幹巴巴道:“軍中事務繁忙,若有怠慢還請諸位見諒,此番……此番諸位一路辛苦,請先早些休息,有事明日再說吧。”

說完,周獻頭也不回就走,葉之鳴愣了半天,李旻也哎了一聲,“這小子……這是怎的了?昨兒個不是還很開心嗎?”

其他人不知其中緣由,見老大走了,趕緊也散了各自做自己的事去。葉之鳴抿住唇,看着那人離開的背影,心中不滿——幾年不見,看來真是生疏了,以前還總小尾巴似的纏着自己呢。

作者有話要說: 稍微改了一下歷史劇情(關于安祿山攻占時間),請諒解~XD于是二人重逢啦!小狗崽子請不要退縮!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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