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戒指
“你說什麽?”
鐘夜呼吸一屏,凝眉緊盯着此時背對着他側身躺在床上狀似熟睡的江雨落。
“有人,”
江雨落聲音很輕,帶着朦胧的鼻音,“說我不該查下去。”
“是誰?”
鐘夜雙手撐在床頭,咬着唇幾乎要将江雨落給盯出一個窟窿來,現在的江雨落究竟有沒有記憶?他到底是真的在向他求救,還是僅僅出于戲谑?
“陳……陳莫……”
江雨落悄悄地咬着字,鐘夜為了聽清楚只能低下頭去伏在他唇邊,聽他雙唇嗡動,柔軟得像是初春破土的絨草,絲絲縷縷帶着幾分困倦的低喃。
陳莫地獄?
鐘夜掌心不自覺地沁出冷汗,江雨落果然和陳莫地獄那攤爛事脫不了幹系,如果真的是江雨落為了一己私利害自己父親枉死地獄,他定然不會放過他。
“陳莫海那個王八蛋……偏要說技術部不需要體檢,結果周慧沒幾天就過勞死了。”
江雨落嘟囔道,同時翻過身完完全全面對着鐘夜平躺着,“我早警告過他們生命還是工作的本錢。”
鐘夜對陳莫海這個名字隐隐有些印象,在他披着虹圖太子爺的身份空降虹圖之前,陳莫海就是這棟樓裏的總執行,後來因為員工過勞死的事情鬧出社會輿論,陳莫海被迫降職去了分公司,總的來說,這人就是江雨落的上一任上司。
“怨不得他能被鐘夜這個神經病給取代呢,活該。”
江雨落繼續辱罵,合着他根本沒有清醒,只是斷斷續續說着夢話。
“鐘夜……怎麽就是神經病了?”
Advertisement
鐘夜第無數次為自己認真浪費在江雨落身上的陽間時間感到不值,一時間好氣又好笑,保持着撐在江雨落枕邊的動作細細觀察着他。
“他有妄想症。”
江雨落在睡夢中似是找到了一個發洩口,叽裏呱啦開始數落,“還蠻不講理,仗勢欺人,白吃白住,沒有常識!”
“……”
鐘夜并未将他的一通抱怨放在心上,只是屏息凝神專注地看着江雨落随着說話一縮一縮的鼻尖。
他們鬼官比起人類和天上的神官,但從外表而言就更加接近于人類傳說中的“鬼怪”,大多數鬼官都是面色滲白,表情寡淡的,就算是孟舟憐這種難得一見的美人,也都散發着森邪的陰氣,古往今來唯有江雨落總是帶着活靈活現的生氣,像是九重天的銀河破碎,落入了原本一片死寂的冥府之海中的勃勃星屑。
換句話說,就是他江雨落生活滋潤面色紅潤,像一只健康成長的豬,在一衆幹屍青骨之中才顯得格格不入。
“而且他居然咬我!”
江雨落在夢裏哼唧,下一秒似乎就要氣得坐起來打人,“等我找到機會了非得……非得咬回去!”
鐘夜:“?”
“我要讓他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江報仇,一天到晚!”
江雨落繼續于昏睡中放飛自我,吵得不行,最終被鐘夜一枕頭拍在被窩裏,才又陷入安靜的沉眠。
這小子真吵啊。
鐘夜嘆了口氣,又想起孟婆給的那本寶典上的字字珠玑,不情不願地幫江雨落把蹬出被子外的腿給收了進去,整齊地掖好被角。
江雨落大概是因為被枕頭蓋着臉不舒服,皺着眉又側過身去,不真不切地困囿于他的夢境之中無法脫身。
他再一次夢到了地府冥河。
星星落落的光斑如同透明的游魚順着冥河逆流通天,湧向無盡,墨海堂裏的先生說過,這些光斑都是已死之人的記憶。
江雨落這次像是融入了高處築巢黑鴉的視線,俯瞰着冥河畔發生的一切。
河兩岸蔚蔚茵茵的彼岸花之中站着一個不規不矩披着織氅的男子,那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掐着齊腰的花,漫無目的地看着面前的河水滔滔。
這小夥子擱這兒裝什麽深沉呢,江雨落作為旁觀者在心裏奚落道,殊不知這位裝深沉的小夥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判,也就是他本人。
“小江大人別和我鬧脾氣了,”
剛剛還一片空曠的花叢中神不知鬼不覺又出現一人,從頭到尾黑漆如夜,看戲的江雨落不禁腹诽,就這打扮,生怕人不知道您是黑白雙煞裏頭那個烏漆嘛黑的那位。
黑煞如鬼影般拍了拍江判的肩膀,“您只要做好分內的事,愛怎麽胡鬧就怎麽胡鬧,我和殿下寵着您護着您,但這不歸您管的事情,您是萬萬碰不得的。”
“黑煞大人有此覺悟,應當勸勸殿下才對,”
江判揮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歸陰曹地府幹涉的地方,就算是閻王大人,也是萬萬不該觊觎的。”
“你不要不知好歹。”
黑煞臉上還森然帶着恭敬的笑意,語氣裏卻已可見殺機,“看來是殿下慣你太過,讓你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什麽時候該清醒,什麽時候該糊塗了!”
“秉公正直是殿下教我念的第一句話,可你告訴我,陳莫地獄裏關着的那是什麽?是你們肮髒勾結,是利益熏心!”
“你果然都知道了!”
黑煞咬牙切齒,地上的花影重重眨眼間皆化作漆黑粘稠的影魔,翻天覆地般朝着江判奔湧而去,江判亦不待斃,衣角翻飛間只見影魔撲了個空,成千上萬只紙鳶如飓風撲向黑煞,薄紙可削鐵,瞬間竟将黑煞召喚出的弑神蠶食幹淨。
趁着這個空檔,江判已經逃離花海,他的一招一式都是兒時黑白雙煞教受給他的,和黑煞對上并不能占盡便宜,地府之中的人看似都臣服于他,可他知道,那些鬼官只不過是畏懼他身後的老閻王,唯一不受閻王束縛的只有那個人!
江判踏風疾逃,他要将真相告訴鐘夜,此時此刻的冥界也只有鐘夜能夠信賴……
“啪——”
泛着金光的鎖鏈憑空出現,緊緊扣上江判的腳踝,黑煞如同甩不掉的影子,剎那間就追上了他。
“你能逃到哪裏去?江雨落!”
“放開我!”
江判似乎對腳上這對鎖鏈十分畏懼,之前還能召喚紙鳶沉着應對黑煞的他轉眼間變得畏畏縮縮,只見黑煞陰森一笑,拽住鎖鏈的那頭一使勁,半空中的江判便如斷線的風筝,重重地摔落在地。
“你永遠都逃不掉,”
黑煞不急不緩地走到江判身旁,抓着他的領子将他從地上拽起來,“你是屬于冥界,屬于殿下,屬于我們的。”
“鐘……咳咳、咳咳咳!”
江判想要開口呼喚鐘夜,擅長言靈之術的鐘夜說不定能夠感召到他的呼救,黑煞明了他的心思,眼疾手快地掐住了他的喉嚨。
“學不乖的孩子是要受懲罰的,”
黑煞裝作苦惱地挑了挑眉,僵硬慘淡的臉上除卻不屑的嘲諷再無其他,“殿下好心不忍奪你性命,那就讓這冥河水洗掉你那不該存在的記憶!”
黑金鎖鏈拽着江雨落将他拖入河底,數千只紙鳶被河水浸濕翅膀再難振翅,化作黑煞手下的一灘灰燼,随着撲通一聲,廣闊的冥河将掙紮聲通通掩蓋在厚重的水下,黑煞負手站在岸邊站了很久,才轉身離去。
數日後,冥府裏傳來了判官之首因為醉酒一腳鏟入冥河的丢人消息。
“??”
目睹這一切的人類江雨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覺得被丢進河裏的那人有種異樣的熟悉感,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面孔,想要努力睜大眼睛看得更清楚時,充滿人氣兒的陽間鬧鐘聲如天雷般貫入夢境——
“……!”
江雨落驚坐而起,背上早已被冷汗沁濕,他努力想要記住剛剛的夢境,卻發現大腦之中已經是一片空白。
“醒了?”
已經在洗漱間裏用高達幫忙找出來的一次性牙具洗漱的鐘夜敏銳地察覺到卧室裏的動靜。
“啊?嗯……”
江雨落眨了眨眼,沒将噩夢留下的壓迫感放在心上,“你這個鐘馗到底是驅邪的還是招邪的?為什麽和你走近之後我老做噩夢?”
“少看點小說電影。”
鐘夜吐出漱口水,熟練地回應江雨落的挑釁。
“嘁。”
江雨落又躺下翻了個身,伸出昨晚上被鐘夜咬了一口的那只手,清早的暖陽順着他指間流淌,給鐘夜的牙印鍍上一層薄薄的茸光。
“跟個戒指似的。”
江雨落嘟起嘴小聲抱怨,心頭因為那場夢境帶來的餘悸卻因為這道痕跡漸漸沉澱成安心。
“快去洗漱,”
鐘夜整理好儀表一邊打領帶一邊站在床頭催促道,“今天我開車帶你去公司。”
“還有這種好事?”
江雨落早就厭煩擠地鐵上班,又慢又擠,他一個翻滾坐起身來,“你上次不才考過科目二麽?這麽快就拿到駕照了?”
“區區駕照,不值一提。”
鐘夜低頭認真按照網上的教程折騰領帶,之前他住在洪宅之中有專人負責幫他系,他以為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沒想到三兩下打了個死結出來。
江雨落看不下去,嘆了口氣站在床上拉過鐘夜,笑他老廢物,“算了,我幫你吧,沒想到鬼神居然不會打領帶。”
“……”
鐘夜心想要不是你先來人界幾天你指定也不會。
半小時後,西裝革履的鐘夜帶着穿戴整齊的江雨落坐電梯直達地下車庫,鐘夜炫耀似的從口袋裏掏出遙控器摁了下去。
只見一排豪車邊邊角兒上停着的一輛電動車“滴滴”一聲亮起了車燈。
江雨落:“……?”
“上車。”
鐘夜扔給他一個頭盔,“科目三太難考了,但是這種代步工具上手快,而且很方便,比汽車更好掌握。”
“是個炭基生物都他媽幹不出來你這破事。”
江雨落将頭盔扔回給鐘夜,“再見,穿西裝騎電動車上班的猴子,我想比起虹圖,馬戲團才更合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