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懲罰江雨落的方式

孟舟憐遠離鬼官群居的城鎮,獨自在冥河畔的瘴氣深處栽種了一片竹林,修築了一座小樓,雖然他也頂着孟婆的官銜,但鮮少前往閻王殿和鬼官們一起開會,就連江雨落丢了的那天他也只是差人去報,自己還留在小院兒裏種花煮茶。

換句話說,他一年四季幾乎不會離開這片竹林,可鐘夜連敲了幾遍門都沒有聽到動靜,孟舟憐這是外出了?

“小叔叔,你在嗎?”

鐘夜自從進入竹林就一直能夠感覺到一股不屬于冥界的壓迫感,陰曹地府之中應當鬼氣為重,冷意逼人,但竹林之中分明潛伏着滾燙灼人的浩蕩正氣,像是被層疊雲霾包裹住的烈陽……他想起來了,小時候他曾經也感受過這種令人不适的陽氣,也是在孟舟憐的這間竹林別苑之中。

“小叔叔!”

屋內傳來一陣石木崩塌之聲,鐘夜暗罵一聲,直接破門而入,正巧接住了被彈飛過來的孟舟憐。

“你怎麽來了?”

孟舟憐眼裏的驚詫一晃而過,他很快又眯起眼要擺出一副慵懶的表情,只可惜喉嚨裏的污血先一步咯湧而出。

“咳咳、啧。”

“發生了什麽?”

鐘夜朝孟舟憐體內渡去真氣幫他療傷,同時警惕地注視着一片廢墟外的後花園,那裏被孟舟憐列入禁區,除了孟舟憐自己,誰也不曾踏入過。

“‘橋’差點要被打開了。”

孟舟憐不屑地擦去嘴角的血沫,咳了兩聲之後揮開鐘夜扶着他的手,倔強地站起身來,“看來江雨落确實不能簡單地死在人間,這小子從我手裏偷走了半鼎橋墩,他才離開了這麽些天,‘橋’就已經有要崩潰的趨勢。”

“橋”是連接九重天與冥界的唯一通道,近百年來天上與地下兩界泾渭分明,關閉互通,以免神鬼勾結,開橋被視為兩界禁忌,而“橋”的封印之匙,即橋墩一直由法力深厚的孟舟憐負責掌管。

“我可以去找他要。”

鐘夜從廢墟之中找到孟舟憐的茶碗遞給他,探下身去檢查“橋”的附近還有沒有陽氣溢出,确認孟舟憐将“橋”暫且修補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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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像個小傻子一樣什麽都不記得,你問他他也只會把你當神經病,”

孟舟憐随便掀了塊石塊當椅子坐下,“我只是好奇,他為什麽要偷橋墩?打開‘橋’只會讓陰陽之氣陷入混沌,三界生靈塗炭,唯一能得利的人只可能是九重天上不易受此影響的仙官們,可江雨落,他是純種的陰間官二代,他到底想如何?”

“橋”是牽動三界的大事,就算是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孟舟憐,對待此事也格外認真,鐘夜不知他是做過預言還是如何,孟舟憐對待九重天的态度一直很差,仿佛認定了橋那頭的那群仙官們全部都不安好心。

“我……不了解他。”

鐘夜沉默半晌,只能說出不了解三個字。

“你們不是一起在墨海堂厮混了那麽久嗎?”

“那時的他……所念所求不過吃喝玩睡,絕不可能有險惡之心,但判官考試之後,我對他便不曾再有過了解。”

鐘夜垂下眸去盯着茶碗裏的倒影,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了解江雨落的,可直到今天,他才發現他對江雨落可以用一無所知來形容。

他不知道江雨落在陳莫地獄中和自己的父親有怎樣的過節,也不知道江雨落為何突然會習性大變,從墨海堂裏小鹿一樣單純的人眨眼變成了殺鬼不眨眼的佞臣,更不知道江雨落為什麽會和“橋”扯上關系。

但可以确定的是,江雨落沾的這任何一條,不論是在自己手裏,還是在孟舟憐手裏,都是應該殺的大忌。

“煩死了,我還以為能閑到退休,結果你們這群小崽子盡給我找麻煩。敢從我手上偷東西,等他江雨落回到閻王殿的時候,我非要折了他的手。”

孟舟憐也不指望從鐘夜嘴裏能得到什麽客觀的消息,他伸了個懶腰抱怨道,“我有時真想給我自己來碗湯,奈河橋上一碗湯,早點忘記愁與傷。要不你幫我想個說辭,讓我等會兒好搪塞老閻王的盤問,涉及到‘橋’的問題,他肯定會吓得毛發沖冠,喋喋不休。”

“我來之前在竹林布下了結界,閻王殿下應該察覺不到‘橋’出過問題。”

“真的?還有這種好事?小夜夜你可真是我貼心的小棉襖,不愧是冥界裏最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啊——”

孟舟憐一聽不用去給老閻王做解釋,頓時松了口氣,拂袖一揮,身旁的一片廢墟瓦礫眨眼間又築成了吊腳小樓,連被砸得四分五裂的茶壺都恢複成釉亮透光的樣子,“你不在人間好好陪你的新婚夫人,跑我這兒來幹什麽?吵架了?回娘家?”

“沒什麽大事,”

原本想要問孟舟憐有關陳莫地獄的一些事,鐘夜微不可見地瞥了一眼後窗外的“橋”,改變了主意,随口胡謅道,

“上次您送我的那本寶典中說,只有悉心呵護對方才能保證詛咒的效力,可……”

“是不是覺得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說還說不過,現在失憶的江雨落甚至比以前還欠揍,對不對?”

孟舟憐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慈愛地笑着拍了拍鐘夜的肩膀,“你知道‘親吻’對于人類而言和對我們來說是不同的概念麽,于我們而言,親吻是對相親相愛之人表達愛意的方式,但對于定下婚姻詛咒的人類而言,‘親吻’是降下懲罰的枷鎖。”

“……什麽意思?”

由于從小就被孟舟憐糊弄着長大,鐘夜很少對他的說法産生懷疑,但是這個,這也……太詭異了?

“不信你現在就去抓着小江判親他一口,”

孟舟憐看熱鬧不嫌事情大,生怕火還不夠旺似的繼續添油加醋道,

“他肯定會全身冒汗,面紅耳赤,瞳孔放大,口齒不清,就和他當時中了地獄火的毒一樣,這對他而言就是懲罰,懂了嗎?是只有和他有婚姻詛咒的你才有資格降下的懲罰。”

“真的是這樣嗎……?”

鐘夜深深陷入了困惑之中,他再一次感受到,人類,真是一個深奧又捉摸不透的種族。

“你小叔叔還能害你不成?聽我的就是,下次你倆再吵架你就親他,他不聽話你也親他,親就完事了,你呀,還沒有完全融入人類的文化。”

“可那是江雨落……”

“怎麽,你不想看江判飽受折磨的樣子嗎?”

孟舟憐勾起唇笑了起來,手指在茶杯裏沾了兩滴茶水點在桌上,随着一道符咒的完成,通往人間的“霧”被他徒手打開,他推着鐘夜催促道,

“快回去吧你,人間的危險多着呢,江雨落要是死在人間了我的橋墩就找不回來了,到時候除了老閻王,我也要給你兩拳頭。”

“小叔叔、我……”

“是男人就別磨叽!”

随着孟舟憐一個大力猛推,鐘夜的聲音和霧氣融成模糊的回音,随着水霧的漸漸消散,孟舟憐一大口燙血又嗆了出來,他用手背去擦,可鼻尖和下巴上已經布滿了血污,濃得像是陳年玉墨,越擦越黑。

“就不能放過我們麽,九重天。”

猩紅的血液順着桌面滴落,落在他畫着白梅的衣衫上,紅得刺眼。

鐘夜回到家裏時,暖白的晨曦剛剛染了半邊的天,蟹殼一樣青灰的雲投下簌簌斑影,剛好将熟睡的江雨落籠罩在陰影之中。

“我最讨厭……”

江雨落小聲嘟囔着,“加班了。”

他抱着枕頭翻了個身,滾到了灑滿晨光的半邊床上,陽光的碎末落了他滿身,和鼬獸口中那個拔人口舌的陰毒之人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江雨落,醒一醒,該起床了。”

鐘夜上前去拍了拍他,結果這家夥為了躲避起床将頭埋進了鐘夜手心裏,

“我不想上班……呼……”

“你再不起床我就掀被子了。”

鐘夜威脅道,确認江雨落還睡得正熟後悄悄地捏住了他的脖頸。

熟睡時的江雨落像極了墨海堂裏那個坐在他身旁整天呼呼大睡的懶蟲,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害人的壞心思。

但他就是披着這副無辜又純淨的模樣,向老閻王進讒言,從孟婆那裏偷橋墩,又三番五次地下套欺騙鐘夜,就連在陳莫地獄中面對鐘繼陽時,他也是這樣人畜無害的樣子。

在此時殺了江雨落,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整個糜糜不振的冥界而言都是最為正确的選擇,鐘夜微微閉了閉眼。

“江雨落,我再相信你一次。”

他聲音低沉,低到連近在咫尺的江雨落幾乎都聽不清他所做的這個決定,

“你千萬不要讓我查出什麽來。”

鐘夜松開手,輕輕掩上了江雨落的房門,他低頭看着剛剛掐着江雨落脖頸的手,明明是這麽纖細的人,怎麽一夜之間就變得能夠以一人之力鎮地獄魔神,怎麽就變成了那副萎靡不振的奸邪樣子。

房門咔噠一聲關上時,床上的江雨落猛地睜開眼睛,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沒有留下掐痕,但他确實在某個瞬間感受到了潛伏在平靜之下的洶湧殺意,鐘夜……要殺自己?

與此同時,剛剛起床的高達撞見了靠在江雨落門外盯着手掌心發呆的鐘夜,她漸漸習慣了鐘夜的存在,也知道鐘夜對她們沒有敵意,便不像之前那麽害怕。

“早上好啊鐘老板,”

高達想進江雨落的房間,可無奈鐘夜擋在門口,雖然屋裏的四位住客除了主人江雨落都會穿牆,但江雨落給他們明文規定,在家裏必須走門,必須穿拖鞋。

“該到我喊江雨落起床的時間了,要不然,今天勞煩您去?”

“砰——”

高達話還沒說完,鐘夜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嗙的一聲又扭頭進了江雨落房間,并且牢牢帶上了房門。

屋裏的江雨落還處于被人掐脖子的後怕之中,他正靠在床頭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見今早格外陰沉的鐘夜又折返了回來,當即吓得繃緊了腳趾。

“鐘、鐘夜你怎麽來了?”

鐘夜沒有回他的話,而是徑直脫掉拖鞋踩上床鋪,跪在床上将江雨落鉗制在角落裏,他雖然暫且要留江雨落一條命,但只要想到他明明是判官之首卻不分青紅皂白給自己父親降下陳莫之罰,如此罪大惡極,就算不殺,也該狠狠懲罰。

“鐘夜?你說話啊,別光盯着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做什麽……”

“你接過吻麽?”

鐘夜定定地看着江雨落。

“……啊?”

江雨落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會接吻嗎?”

鐘夜壓低身體,靠在江雨落已經紅透了的耳畔又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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