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陳莫地獄
“小心腳下。”
鐘夜走在前面,默許江雨落拽着他走,陳莫地獄之中四處皆是岩漿烈焰,刀鋸如林,雷聲交飛,第十八層地獄之下便是往生深淵,布滿了難以被超度的陰邪詛咒,邪氣至極。
“鐘天師,”
江雨落盯着腳下,生怕被突然長出來的利刃刺破腿腳,“你說,我有沒有可能有朝一日變成人類?”
“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鐘夜沒有直接回答他這個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的問題,“如果你變成人類,這些被你枉判入地獄的冤魂一定會直接把你撕得四分五裂。”
“那你會去救我嗎?”
“……”
鐘夜神色複雜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在地府裏随便找一個人拉着問,我保證,他們的回答一定都是‘鐘夜趕去給你補一刀都來不及,怎麽會去救你?’。”
“所以我問的是你,我不要別人的答案。”
“江雨落,你知道即将被你降罰的人是誰嗎,是我爹,”
鐘夜再次回避了江雨落的問題,“你覺得我的回答會有什麽不同嗎?”
“你爹?”
江雨落愣了愣,鐘夜這個騙子,說什麽江判是他的小弟,簡直滿嘴跑火車,早知道他們之間有這種殺爹的仇怨,他說什麽也不敢腦子一熱喊他一聲“大哥”啊。
“城隍鬼官說得沒錯,你的腦子的确是被酒泡壞了。”
鐘夜面色不善,江雨落明知這是他的痛處,卻還像傻子似的一個勁地猛戳,在他眼裏看起來就像是在故意挑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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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當我是的吧,”
江雨落深知鐘夜這副表情就是不開心了,之前陳莫海請吃飯他答應時,鐘夜就是這個樣子,考慮到現在的鐘夜身上似乎并未背負要護他性命的任務,江雨落決定要做一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千萬別惹惱了這位大腿。
“那你想見見你爹嗎?要不然我給你打個掩護,你和他老人家再唠兩句?”
“他的靈魂早就被你破散,地獄裏留下的不過是碎片一樣的亂魄而已,”
鐘夜冷冷道,“能彌留在此處的東西既沒有記憶也沒有理性,有的只是執念和冤屈。”
“你別說了,我害怕。”
江雨落打了個寒顫,鐘夜覺得他莫名其妙。
二人越走越深,四周的紅光已經開始暗得發黑,呲呲傳來灼燙的炙烤聲,毒氣濛濛,霹靂起伏,江雨落習慣性地往鐘夜身邊縮去,鐘夜皺了皺眉,但并未呵斥他。
走到路的盡頭之時,鐘夜終于沒忍住,問出了口,“奉命降罰的人是你,你能不能不要像一個白癡一樣什麽都等着我來做?”
“實話告訴你吧,”
江雨落心想讓他開個門他還能糊弄,這什麽降罰他是真的不會啊,“其實昨晚上我起夜的時候不小心磕到了床頭櫃,有點失去記憶。”
“別胡鬧了,”
鐘夜簡直沒眼看他,“你的卧房中根本沒有床頭櫃。”
“……這樣嗎?”
江雨落恍然大悟,同時又發現了新的問題,“可你怎麽知道我卧房長什麽樣?”
“如果你少喝點酒,就知道我為什麽……”
“轟——!”
鐘夜後半句話說的什麽江雨落一個字也沒聽清,剛剛還一片沉寂的陳莫地獄突然山摧地折,血岩翻湧,一陣伴随着陰風獵獵的搖晃過後,地面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湧滿刃齒的地岩像一只張開的血盆大口,活活将他們二人吞入其中。
“唔,鐘夜,鐘夜、?”
江雨落揉着後腦勺奮力睜開眼,在視線恢複前四處亂摸亂找,突然想起手腕上的金鎖鏈,連忙順着鎖鏈拉了一把。
“別慌,我在。”
鐘夜的聲音從下方傳來,江雨落的視線也漸漸恢複清明,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摔下來的時候鐘夜墊在了他身下。
“雖然知道這點程度應該摔不死你,但本着人道主義精神,我決定還是問你一聲,摔得疼不疼?”
“你快滾下去就不疼。”
“傷者為大,”
江雨落聽話地從他身上翻下去,同時也注意到了鐘夜受傷的肩膀,“你胳膊是不是摔脫臼了?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會正骨。”
外科醫生江雨落終于回想起了他的本職工作。
“不需要。”
鐘夜皺着眉起身,一掌扳去,自己将錯位的筋骨扳回原位,他們摔入了陳莫地獄的深處,但奇怪的是,比起外面的血海滔天,這裏只有一片蓬松微黃的蘆葦蕩,以及蔓延在四周的屬于鐘繼陽的氣息。
“父親……在保護你。”
江雨落或許看不出來,但鐘夜能清晰地感受到,哪怕留在這裏的魂魄只是依照鐘繼陽的遺願在行使命令,這可靠蓬勃的浩然正氣确實是從地獄躁動之中保護了江雨落。
“尊大人想保護的是你吧?”
江雨落憑借他短暫有限并且屁用沒有的記憶完全不能推斷出自己和鐘繼陽會有什麽關系,但他漸漸确定了一件事,現在這個“幻境”并不是随機形成的夢魇,而是屬于過去的回憶。
“我不需要保護。”
鐘夜淡淡道,“他也知道的,這種程度傷不到我的。”
“知道你厲害……喂,等一下,鐘夜、你看,這位……這位不會就是你父親吧?他怎麽好像要沖我來了?”
只見灼灼金光在眼前彙成人形,頭若黑雲,腕泛霞光,身高九尺,朝着江雨落一步一步铿锵走來。
“爹?”
鐘夜也不知現在這是怎麽回事,陳莫地獄被老閻王分配給江雨落,那麽就該聽從于他,怎麽會主動襲擊他……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存在于此的鐘繼陽。
鐘繼陽留在此處的亂魄并非殘念,而是繼承了他意志的符咒,此道符咒對江雨落沒有絲毫敵意,反而似乎想要對他傳達些什麽。
“你來了。”
鐘繼陽朝着江雨落伸出了手,此分魂魄早已沒有生命力和思想,因此除了江雨落,并不能感知到鐘夜的到來。
江雨落和鐘夜相視一眼,鐘夜點點頭,江雨落滑了滑喉結,握着手腕上垂下來的那道金鎖試探性地朝鐘繼陽走去。
“還剩下三次。”
鐘繼陽拉着他坐到葦叢中央,“如果順利的話,黑煞在你體內設下的枷鎖将會被我清除,你被他們封印的神力也将釋放,你記住,你是我們對抗九重天的唯一底牌。”
此話一出,江雨落和鐘夜俱是一驚,江雨落雖然還未搞清楚狀況,但好好的地府為什麽要和九重天扯上關系?鐘夜則更是疑惑,黑煞從來都是站在江雨落那邊的,作為他的師父,為什麽要在他體內設下枷鎖?
“什麽意思……唔!”
鐘繼陽朝着江雨落掌心點下如針般的金光,江雨落差點疼出眼淚,為了面子只能咬着牙繃住,
“叔,你能不能輕一點……”
“從前你不都只是喊我‘鐘大人’麽,”
殘魂笑了笑,被注入靈力和意念後他能夠對江雨落的一些話語做出反應,“你這麽一喊,倒讓我想起了鐘夜。”
“他啊,他其實就站在旁邊。”
江雨落小聲說道,可惜鐘繼陽的殘魂并不能聽懂,執念化作的人形只是繼續說道,“為了瞞住黑煞,只能連鐘夜一起騙,但如果你想逃脫‘他們’的桎梏,只能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原本十年前的地獄深處,只有江判孤身一人前往此處,鐘繼陽也對他說了相同的話,那時江判只是輕飄飄說了一句,“我堅持得住。”
機緣巧合之下,被送回十年後的江雨落将鐘夜牽扯了進來,終于讓江判迫不得已守了數年的真相浮出水面。
“叔,冒昧一問,‘他們’是指誰?”
江雨落滿頭霧水,但鐘夜卻已經隐約理清楚了緣由——根本就沒有江判降罰于鐘繼陽的事實,“降罰”不過是為了瞞過黑煞和閻王的僞裝,而真正在陳莫地獄中進行的,是鐘繼陽替江雨落拔除所謂封印的法式。
“你會八方為敵,”
鐘繼陽頓了頓,緩緩道,“但不至四面楚歌,你要找到能夠永遠站在你這邊的人。”
“您是指……嘶,好疼!”
江雨落還想問下去,可鐘繼陽突然加大力氣,被打入血骨之中的金光宛如肆意生長的荊棘,沿着血管攀爬至全身,消蝕着構駐在他脊柱中的天鎖。
“江雨落!”
鐘夜見他疼得快要失去意識,上前去想要接住他,沒想到本不應該感觸到他的鐘繼陽突然擡手攔住了他:
“你是……鐘夜。”
“爹?”
鐘夜一愣,他與鐘繼陽實際上只是一起度過了短短數年,面對此時此刻唯剩幾分法力殘留的殘影,他感覺到更多的竟然是陌生。
不止是對鐘繼陽,更是對鐘繼陽和江雨落口中,那個和他所認知的全然不同的冥府的陌生。
“他若對你沒有殺心,你便能無條件地給予他信任,”
鐘繼陽将疼昏過去的江雨落遞給鐘夜,“但倘若日後靈玉落瑕,他對你都會顯露殺意時,你一定要果斷地除掉他。”
“黑煞……到底是誰?”
鐘夜怕時間來不及,只問出了他最在意的問題,可盡管如此,鐘繼陽也只是搖了搖頭,像普通的父親那般揉了揉他的頭頂,
“你成長成了最值得信任的樣子……記住不要再來了,否則黑煞一定會覺察到你的蹤跡。如果你不想害死江雨落,就把今天發生的事吞進肚子裏。”
“連江雨落也不可告訴?”
“對,他身上的枷鎖還未除盡,你萬萬不可讓他知道你見過我。”
鐘繼陽在鐘夜額上點下一筆灼燙,猶如白日青陽,渙散的金光随着鐘夜額間一點即散的痛感眨眼間融入了漆黑的夜。
再次睜眼時,面前只有滾滾岩漿和懷裏睡得踏實的江雨落。
鐘夜輕輕拿指尖揉了揉江雨落掌心還泛着紅的兩點,淡淡道,
“我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是誤會?”
最初的十年前,江判比此刻的江雨落更加從容,他向鐘繼陽确認過,鐘夜是不是他口中的那個能夠永遠站在自己這邊的人。
那時鐘繼陽告訴他了四個字——但憑君心。
“唔……!”
被迫抵達十年後還被剝奪了法力的江判猛的驚醒,看着陌生的屬于人類的現代化陳設微微發愣。
“醒了?”
鐘夜和高達湊在床邊,看到他蘇醒過來俱是松了一口氣。
“這位是?”
江雨落警惕地看向高達,這女鬼道行不淺,也不知會不會害人,鐘夜居然能留她在身邊而不是順手超度,難不成他們有一腿?
“你自己養的鬼,你表姐。”
鐘夜草草解釋了一番,順手掀開江雨落的被子将他拉了起來,“你醒來得剛剛好,現在是星期一早上七點,最适合起床上班。”
“上班?”
江雨落吃驚地睜大眼睛,“我不是變成人類了麽?”
“江大人,您的人類身份是一個打工仔,”
高達惋惜地替鐘夜說出了這個江判可能打死都不願意接受的真相,“您的頂頭上司就是面前的這位鐘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