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隐香

“請問你是?”

江雨落想裝作記憶沒有恢複,強逞着鎮定禮貌地笑了笑,“這裏好像禁止賣藝,而且我身上也沒有零錢可以給你。”

旁人看不見黑無常,他也沒有喬裝打扮,鬥高的黑帽在江雨落臉上投下一道陰影,這副打扮在人類看來是賣藝的倒也不違背常識。

“我教過你不用在我面前耍小聰明吧?”

黑煞擒住江雨落的肩膀,不容抵抗地捏住他下巴,“怎麽樣?這段時間有好好反思麽?”

江雨落吃痛,被他抵在陰暗的巷子裏脫不開身,他沒想到黑煞這麽快就能察覺到他記憶恢複。

“你到底想我怎樣?”

江雨落眼神陰沉,在黑煞面前撕去僞裝,常年純澈通透的眼裏泛起寒冷的敵意,“想殺我?你敢嗎?”

“如果你執迷不悟,非要阻礙我,我也不介意‘忍痛割愛’。”

黑煞挑起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江雨落做垂死掙紮。

江雨落被他掐得喘不上氣,痛苦地咳出聲來,但眼神依舊狠厲薄冷,“我已經老實呆在人界了,你不要得寸進尺。”

“如果你的老實包括勾搭鐘馗的話,我可不會覺得滿意,”

黑煞搖了搖頭,“我告訴過你吧,你去找他只會把他也害進來,原本我念在他強悍能幹,還打算給地府留下些活口的。”

“你敢!”

江雨落反手扣住黑煞慘白的手指,用盡全力召喚出三兩只紙鳶果斷地朝着他的命門削去,

“心思打到鐘夜身上去,孟舟憐豈會輕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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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好笑,”

黑煞吹了聲口哨,輕而易舉地擋住了江雨落的全力一擊,“孟舟憐不過是色厲內荏,現在都自身難保了,而且你怎麽能确定他和我不是一路人呢?”

“唔……”

江雨落那曾經削鐵如泥的紙鳶像是破了洞的粉屑,被黑煞揉碎了撒在地上化作灰燼,他的反抗惹惱了黑煞,陰暗角落中的影子像是活了起來,在黑煞的操控下牢牢絞住江雨落,絞得他吃痛發抖。

“小江大人,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留鐘夜活命也行,但他的實力太過強悍,你若能替我封住他的神力,我便不和你深究陳莫地獄的事情。”

說話間一枚拇指大的藥丸被塞入了江雨落手中,黑煞笑得意味深長,似乎在等着江雨落的反應,從而決定要不要先在此處廢掉他。

“我……知道了。”

江雨落無法反抗黑煞,黑煞亦深知該如何控制他,這江雨落在意的無非就是那鐘夜的命,這就像是他的七寸一樣,差點突破天鎖的封印又如何,只要江雨落心裏有鐘夜,黑煞就能拿捏住他。

真是可惜了他苦苦隐藏心思那麽久……想到這裏,黑煞目光之中又攀上幾分陰邪,如果不是靠祁利叉的眼睛發現了醉酒後的江雨落被鐘夜送回府上,他也不會掌握住這一弱點。

“算小江大人識相,”

黑煞玩味地笑了笑,擡起手讓影子組成的鏈鎖将江雨落高高吊起,“作為給乖孩子的獎勵,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黑影鋒利如刃,在江雨落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刺眼的血痕。黑煞享受地欣賞着眼前的景色,如同誕生自極惡的鬼魅,眼裏潛伏的全然都是不屑一顧和陰鸷狠毒,

“你費盡心思偷來的半個橋墩除了害孟舟憐受苦之外什麽用處都沒有,你覺得如果孟舟憐察覺到你對鐘夜的肮髒心思,他會容得下你麽?”

“不用你管……!”

江雨落話音未落,黑煞擡手施法,裹在他身上的黑影悉數散作風聲,江雨落直接從十來米高的地方被重重摔下,若不是手上的鐘馗印記發揮作用保護了他,恐怕這一摔非死即傷。

黑煞有些驚詫地看着江雨落手指上的痕跡,抓起他的頭發帶着陰森的笑意逼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

“真礙事啊,要不然砍斷你這只手好了?”

黑煞說到做到,轉眼間手起刀落,眼看影刃就要砍到江雨落的手指,連江雨落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鐘馗印記忽然金光四射,化作無形的推力不容反抗地将黑煞連同地上污穢的影子一起彈飛出去。

陰冷的影子随着黑煞的消失漸漸從江雨落身上剝離,怕驚動太多人,黑煞在人間并不能久留,加上被鐘馗印記重創,他不得不撤離人間。

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江雨落才從恐懼帶來的僵硬中回過神來。這不是黑煞第一次這般對他了,從小到大,黑煞美名其曰他的師父,可只要他萌生一丁點逆反之心,就會遭到不亞于現在這般的懲罰。

江雨落深呼了一口氣,咬牙靠着髒兮兮的牆壁站起身來。

他正皺着眉檢查身上的傷口,忽然感知到了鐘夜的氣息,連忙套上外套擦去嘴角的血跡,在他整理好自己的同時,鐘夜出現在了巷子口。

來者微微喘息,似乎是一路跑來的,但在看到江雨落的瞬間,鐘夜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江雨落不知道他是靠什麽找到自己的,手上的記號嗎?還是察覺到了這裏有法咒的波動……但總之來的是鐘夜真是太好了。

他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麽,喉腔裏卡的血卻讓他發不出聲音,江雨落無奈地擡起眼,在衣袖的遮擋下不動聲色地将那顆藥丸捏碎成灰燼。

毀掉毒丸後鐘夜已經快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說地将他摟進了懷裏抱起。

“遇到什麽了?”

“咳咳、”

江雨落清了清嗓子,靠在鐘夜身上聞到熟悉的淡香味才能讓他感到安心,“一只想殺我的邪祟而已,已經被你的印記送上西天了。”

“它傷到你了?”

“沒有,追我追了一會兒,所以我有點累。”

“如果你不喜歡我親你,我下次不會這麽做了,”

鐘夜平緩道,“所以別跑離我身邊了,你現在對于鬼怪而言就是一塊誘人的豬肉。”

他的聲音裏可以依稀聽見幾分內疚,早知道讓江雨落一個人呆這麽一會兒都會遇到危險,他當時絕對應該直接追上去的。

“你才豬肉,你是野豬肉。”

江雨落似乎并未将剛剛的遭遇放在心上,鐘夜再問他也只是随口搪塞,半路上他突然想到什麽,将手伸到了鐘夜面前:

“要不你再給我印個章吧,剛剛那個用掉了。”

鐘夜垂眸看向他,對上了他那雙平靜漂亮的眼睛,沉聲點了點頭。

他擡起江雨落的手,還在原本無名指的地方不輕不重地咬下一口,牙齒輕輕碾磨着雪白的指節,咬得江雨落輕輕吸了一口氣。

只是這次他沒有直接松口,而是擡起頭又吻了吻江雨落的手背。

“這是什麽意思?”

江雨落歪了歪腦袋,黑煞的威脅讓他意識到現在如果不老老實實和鐘夜呆在一起,自己很可能被折磨得半死,他便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非要趕鐘夜走。

“為之前和你吵架道歉。”

“誰教你這樣道歉的啊?”

江雨落嘴上嫌棄,卻少見地笑彎了眼,他被黑煞揍得太疲憊,能夠窩在鐘夜懷裏的這短暫片刻裏他不想再逞強。

“書上看的。”

“喔,真是本害人不淺,遺臭萬年的爛書。”

他輕輕靠在鐘夜肩上,這個呆子總是這麽好,明明每次都是江雨落沒事挑事,咄咄逼人,主動道歉求和的卻總是鐘夜。

“那老頭的事情你處理好了?”

“嗯,”

鐘夜和緩地給江雨落當故事一樣講了講老人家住的院子,包括坐輪椅的夫妻、新栽的梅花,還有屋內的桃李滿園。

“撞死老人家的人是醉酒上路,實屬飛來橫禍。”

鐘夜評價道。

“警察知道嗎?”

江雨落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鐘夜就耐心回答他,

“查到了監控,肇事的是某家少公子,回國來給朋友過生日,原本今天就要飛回去,那就不好抓了,警察們也很頭疼。”

“聽你的意思,你幹了什麽?”

“動動手指掀了場暴風雨,沒讓飛機起飛。”

“……你還真是亂來,”

江雨落聳了聳肩,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罵鐘夜多管閑事,而是表達出幾分看熱鬧的擔心:“不怕逾矩被天道降罰嗎?”

“你知道人類之間有句老話叫‘惡人自有天收’嗎?”

鐘夜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我們對于人類而言就是該收惡人的‘天’,此時不顯靈更待何時。”

“我就說你和現在的陰曹地府一點兒都不對味。”

江雨落小聲喃喃,在被黑煞那種嗜血慕權、自私自利之人掌控的地府裏,只有鐘夜身上還保留有昂揚的浩蕩正氣,像是極夜裏單薄但恒久的啓明星,抖落了江雨落滿目星光。

“說什麽?”

鐘夜沒聽清,江雨落沒打算重複,而是推了推他要從他懷裏下來,

“帶我再去一趟那老爺子的家裏。”

“做什麽?”

“檢查因為你的亂來有沒有留下什麽後患,”

江雨落嘆了口氣,“你們當保安的又不熟悉引魂的規矩,你不按我的規矩把鬼魂帶回去,很可能會激發新的欲望,從而留下孕育邪念的隐患。”

“我也可以抱着你檢查。”

鐘夜沒有松開他的意思,趁着暮色漸濃,抱着江雨落于夜色中禦風而行,眨眼間便回到了那棟老舊的家屬院。

他正好奇江雨落要怎麽“檢查”,卻只見江雨落走到那株新梅前,指尖微微泛光,輕巧地在梅花枝幹上畫出了一道符咒。

隆冬風寒,梅花卻在江雨落所剩無幾的法力催化下漸生出了新芽,從淡綠到淺黃,轉眼間已經暗香盈袖。

“咔嚓。”

新綻放的梅花枝被江雨落輕聲折斷,悄無聲息地送進了老奶奶的枕邊。

尚未從喪偶之痛中緩過來,老奶奶挂着淚痕睡得并不安穩,卻在梅香之中漸漸呼吸平穩,仿佛又看見了老爺子一手拿着臘梅一手拎着她愛吃的糖窩窩的場景。

“走吧。”

江雨落淡淡道,因為腿上有傷,不想露餡,便以太累了為由任性地又讓鐘夜打橫抱着他走。

“你知道我為什麽定下規矩不讓引路人做多餘的事情嗎?”

路上江雨落主動開口,“還在墨海堂讀書的時候,閻王殿下說要提前讓我磨砺磨砺,派我去引了一次魂。”

“那是我第一次引魂,是一個哭着要見母親最後一面的小姑娘,也是因為車禍死的,校車。”

江雨落講得很平淡,但鐘夜卻隐隐有了不祥的預感,甚至已經揪起了心。

“我覺得她哭得可憐,就答應她帶她回家和媽媽告別,可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嗎?她媽媽受不了喪女之痛,看到她的瞬間崩潰了,在我必須帶她走的時候,她媽媽從窗戶裏跳下去了,她說,要我帶她一起走。”

鐘夜攬着他的手又緊了幾分,“她母親因為慘死化作了厲鬼?”

“嗯,她因為我而提前死了二十年,這二十年全部化作戒鞭打在了我身上。”

因為過去太久,江雨落講的時候并沒有什麽情緒,平常得像在說蒜瓣兒該洗澡了一樣,但明明過去了這麽久,黑煞打在他身上的那一鞭鞭他卻仍舊難以忘懷。

“那你覺得你當時做錯了嗎?”

鐘夜說話時離得很近,鼻息暖熱地鋪灑在江雨落頸間。

“我都挨打了你還問我做沒做錯,你是嫌我被打得不夠慘嗎?”

江雨落氣嘟嘟道。

“我是看你好像很不服氣。”

“笑話,”江雨落冷嗤一聲,但随即又小聲補充道,“既然是我害人折壽,我受罰就是情理之中……但我覺得你今天做的沒錯。”

鐘夜看他別扭地坦露真心,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江雨落擡起拳頭。

“沒什麽。”

鐘夜抿了抿唇,他只是覺得慶幸。

他的江雨落還和許多年前那個眼裏有光的少年如出一轍,至少都有一顆通透溫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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