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失衡
那晚虹圖集團的年會上還有許多精心準備過的精彩節目,但只有江雨落拔出針管子,和鐘夜一起謝幕時,全場的掌聲達到了轟動的級別。
“他紮了鐘總?小江哥紮了鐘總?”
笛雪樘掐着旁邊的朋友反複确認,“他是不打算在虹圖幹下去了嗎??”
“拜托,你跟着他倆那麽久,你覺得江醫生做的出格的事情還少嗎?”
一旁的周紅習以為常,“我看鐘總不僅不會生氣,反而還樂在其中。再說,那針管根本沒有針頭,又不是真的在紮。”
“啊?哦,沒針頭啊。”
笛雪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仔細觀察。
其實原本江雨落是打算裝針頭的,這樣就能打着表演的名義抽到鐘夜的血。但上臺前不知是他忽然良心大發還是心疼鐘夜會捱那一下子,還是悄悄丢掉了針頭。
“我還以為你會真紮我呢。”
鐘夜順勢拉着江雨落走下舞臺,江雨落無意間回扣住了他的手,
“在你心裏我就那麽壞嗎?”
“我只是看你好像一直有心事,”
鐘夜頓了頓,趁着臺上開始表演大合唱,周圍人聽不見他們說話時悄悄靠近江雨落,幾乎是磨着他的耳朵低聲道,
“其實你可以直接問我,我并不介意和你共享秘密。”
“我有時候是真害怕你這份聰明。”
江雨落嘆了口氣,眼神在周遭晃蕩了一圈後又回到了鐘夜臉上,“這裏沒有準備巧克力蛋糕,但我突然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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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走吧。”
鐘夜會意,低低笑了兩聲,朝着江雨落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
于是年會當晚,虹圖的老總鴿了新年致辭和畫大餅演講偷偷離席,只為了帶着老婆趕在蛋糕店關門前去吃一口黑森林蛋糕。
“所以你知道你手下的鼬獸早有反心了麽?”
江雨落切下一勺蛋糕,擡眼盯着鐘夜,窗外的車水馬龍倒映在他眼裏,像一顆包裹着煙火氣的琥珀。
“我之前有預感,”
鐘夜點點頭,抿了一口江雨落推薦的咖啡,“它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唯一重要的事情我對他下過封口詛咒。”
“我看你是封了個寂寞。”
江雨落撇了撇嘴,并不知道對鐘夜而言“唯一重要的事”并非他自己的血緣身世,而是江雨落在陳莫地獄中所露出的致命破綻。
只不過現在看來,鼬獸透過那鬼官眼睛看到的景象也不是鐘繼陽在怨怼江雨落,而是在提醒他小心黑煞和老閻王。
“怎麽,它和你說了什麽?”
“它說……诶,他們家這小蛋糕做的真不錯,你嘗嘗?”
江雨落說着說着突然叉了一小塊蛋糕,自然而然地就喂到了鐘夜嘴邊,鐘夜微微一怔。
其實在墨海堂讀書時,他們經常這樣互相喂東西吃,那時候的青澀心思都能掩蓋在兩小無猜的由頭之下,或是江雨落忙着抄作業,鐘夜喂他吃早點,或是江雨落突然買到了特別辣的零嘴,追着鐘夜要和他“同甘共辣”。
“……我再去讓服務員拿一個叉子來。”
江雨落也恍然意識到,正要讪讪地收回手,沒想到鐘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口咬住了他叉子上還帶着幾點巧克力碎屑的蛋糕。
“嗯,挺甜的。”
一直到吃完那一小口蛋糕,鐘夜才松開江雨落,坐下來還不忘優雅地擦了擦嘴。
“是吧……以後等我回到崗位上,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從人界進口黑森林。”
江雨落有些僵硬地又叉了一小塊,緩緩将蛋糕連着叉子一起含入口中,他、他們又不是第一次這樣用同一副餐具,沒什麽大不了的……江雨落努力地在心裏安慰自己,耳朵尖卻越來越紅。
“那只鼬獸和你說什麽了?能讓你好幾天都心神不寧?”
鐘夜雙手交叉撐在下巴旁,江雨落既然故意要離開年會避開人群,應該是終于願意對他多幾分信賴了。
“它說你體內有不屬于冥界的血脈。”
江雨落頓了頓,又繼續道,“雖然只是我的猜測,但我想,八成和天上的有關。”
“你猜的沒錯,”
鐘夜坦然道,同時怕江雨落吃太多甜的覺得膩,又幫他點了一杯冰茶,“我爹鐘繼陽是從九重天直接被罰入陳莫地獄的。”
“按九重天律法,剝奪仙身堕為凡人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你父親……”
江雨落不解道,“犯了什麽錯,需要被直接拖入地獄?”
“我以為你會知道,因為陳莫地獄後來被交給你在掌管,但看來等你去的時候,真正的卷軸案底早就被銷毀了。”
“陳莫地獄不過是黑煞對我的考驗,”
江雨落攪拌着茶杯中的薄荷葉,無聲地嘆了口氣,“很不幸,我沒能經得住他的試探,否則我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裏和你吃蛋糕聊天。”
“他在考驗你的忠心?”
鐘夜回想起十多年前他被江雨落帶入陳莫地獄中看到的一切,又問道,“還有你身上的封印,沒有解開?”
江雨落起初對于鐘夜知曉這麽多而略有驚疑,但想到這其中發生的種種,他很快接受并坦然道,“沒有來得及,有一次黑煞跟着我潛入了陳莫地獄,被他發現了鐘繼陽留下的那縷殘魂,後來沒多久,我就被他扔進了冥河。”
大約是為了回應鐘夜的坦誠,江雨落這次沒再像擠牙膏一樣回避問題,
“我第一次進入陳莫地獄,第一次見到鐘繼陽時,他就對我說,‘我等你很久了’,我當時的表情應該和你現在這樣差不多驚訝。而他所說的‘封印’我差不多也知道是什麽,從小到大,黑煞為了控制住我,總能無端地操控出烏黑的鏈鎖。”
“小時候我以為那是黑煞的法器,但後來我發現,它們似乎是伴生于我的血肉,只要黑煞開口召喚,它們就無處不在,能夠鎖住我所有的法力。”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鐘夜有合理的理由推測這所謂的鏈鎖也是九重天的産物。
“我想過,黑煞或許是在拿你煉養什麽,但我查遍了古書也沒有找到有什麽是需要拿首判做爐鼎的。”
鐘夜微微皺起眉,“你自己有發現什麽端倪嗎?”
“我原本利用首判的權力根據鐘繼陽提供的線索查到了很多事情,但黑煞發覺到我與鐘繼陽有聯系後對我的記憶動了手腳,”
江雨落搖了搖頭,“只要有那鎖鏈在,我便不可能反抗黑煞。我唯一記得的就是‘橋墩’。”
“橋墩?”
“嗯,我只能确定和橋墩有關……”
鐘夜發覺江雨落說到這裏時悄悄閉了閉眼,似乎在極力忍受什麽,但他很快又擡起頭,仿若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又要了一塊紅絲絨:
“我和你說了這麽多,你是不是也得多拿出點誠意來?”
“想要什麽?”
鐘夜輕笑一聲,“就當給你的新年禮物,你想要什麽都行。”
“你确定?”
江雨落也跟着他笑了起來,乖順之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張揚,“我要是想要你把虹圖轉讓給我,也行?”
“如果你确實想要,我可以直接幫你轉成紙錢燒去你府裏。”
“還是算了,”
江雨落拿小湯匙敲了敲杯口,“我只要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
“關于你小叔叔,孟舟憐,他也原本是屬于九重天的人麽?”
江雨落眉頭緊皺,這些天關于竹林別苑中他所聽見的那些事變得越來越清晰,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覺得那股能夠驅散冥界瘴氣的浩蕩氣息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Hi。”
玻璃被從外敲了敲,江雨落和鐘夜齊齊扭頭,只見孟舟憐神不知鬼不覺地已經站在了窗外,
“真巧,你們想不想請小叔叔也吃一塊好吃的小蛋糕呢?”
孟舟憐笑靥如花,如同迎着月色綻放的曼陀羅。
江雨落只得終止話題,坐在座位上等待去挑選蛋糕并結賬的孟舟憐和鐘夜。
“不錯啊你小子,”
孟舟憐悄悄拿胳膊肘拐了拐鐘夜,“幾塊蛋糕把江判喂得像貓一樣乖。”
“如果小叔叔不突然出現,我的貓是不會炸毛的。”
鐘夜面無表情,耐心等待着孟舟憐挑選了滿滿一盤子蛋糕,“你不是回冥界了麽,怎麽又來了?”
“我預感你馬上會需要我的幫忙,”
孟舟憐笑聲清脆,手指無意地攪着自己的頭發玩兒,“不信,你等着看看你的江判?”
随着他話音漸落,鐘夜看向江雨落的方向,只見剛剛還坐在那裏端端正正吃着蛋糕的人此刻已經猝然趴在了桌上。
“江雨落!”
鐘夜沖上前去扶起他,卻見他面堂發黑,眉頭緊皺,非常痛苦。
“陰陽守恒謂之和,”
孟舟憐站在一旁,擡掌召喚出另外半只‘橋墩’:
“不和不祥的人是會生病的,把他抱回家裏去,我有辦法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