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19
上馬之前, 傅承致向令嘉正式介紹了席霖的身份,這位瞧起來平易近人的公子哥,是他牛津本科校友,也是國內領頭綜合性娛樂集團AM的少東。
他低頭調整着缰繩, 随口告訴令嘉, “你以後遇到麻煩可以找他。”
席霖也完全不見外, 趴在看臺點頭附和, “對,承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哥哥肯定幫忙, 對了,咱們順便加個微信吧。”
傅承致撇他一眼, 輕拍馬頭安撫,沒有阻止。
夏天室外馬場很漂亮, 被谷地的綠茵環繞, 沙場外的白色圍欄邊種着高大的橡樹。
令嘉好久沒練習了,但好在她和奶思本來就有默契, 剛剛跑了兩圈已經稍微熟悉場地和跨欄,調整騎姿後, 速度便上來了。
當然, 跑起來還是貝拉快了半個馬身。貝拉的父系母系都在國際馬聯排行榜很靠前, 奶思雖然也出身名門,卻是以顏值見長的, 它哼哧哼哧奮力追着未來女朋友的前蹄,大約是回國後被關太久沒好好跑了, 要把筋骨都活動開。
女騎手和馬溝通有着天生的優勢, 令嘉能感受到它勝負欲。
她很配合地前傾身體, 随着它的起伏平衡身體,駕馭它奔跑越障。
傅承致回頭發現令嘉始終就跟在身後,降下速度讓她趕上來。
今天是她來之不易的休息日,他并沒有要把她累到橫着出馬場的意思。
一下午很快過去,天色将晚,夕陽将天空染成大片粉紅色的晚霞。
令嘉很喜歡在這樣的夏天騎馬,馬場安靜,帶着溫度的風拂過臉頰,縱然流汗也是舒暢的。
她在香樟樹的綠蔭中,降下速度喘息,并不覺得很累,想起來回頭問傅承致,“你第一次從馬背上摔下來是幾歲?”
沒等到傅承致的回答,她已經想起自己的經歷,笑起來,“我十一歲時候摔下來磕破了下巴,還差點被馬兒踩到,腦子暈暈的,衣服也被血染透了。我爸爸沖進賽場扶我,我當時以為人流那麽多血肯定要死的,跟我爸爸發誓,要是能活下來我就再也不騎馬了。但是第二天起床又覺得不甘心,我為了學馬術都把下巴磕破了,怎麽能放棄呢?而且我的馬兒肯定也吓壞了,我該安慰它的,然後當天下午就帶着紗布又回馬場了。”
雖然當時摔得好像渾身都被大卡車碾了一遍,疼了一整個月,但令嘉現在去回想,并不覺得那段回憶可怕,反而是溫馨又難忘的。她回身仰頭,指了下巴內側的疤痕給他看,有點驕傲,“喏,就是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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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說差點就可惜了媽媽給我捏的臉。”
那道疤痕的印記不長,已經淡到快看不見了。
斑駁明滅的陽光落在她雪白薄透的皮膚上,連頸邊的血管都依稀可見。
傅承致收回視線,告訴她,“我六歲,剛開始上馬術課不久就摔斷了肋骨。”
令嘉奇怪,“牽馬的人沒把它牽好嗎?”
“是我叔父陪我上馬術課前飲了酒,它聞見味道受驚了。”
令嘉意會,安慰了他幾句。
馬的嗅覺靈敏,受驚後會暴躁,亂跑亂踢,很多資深馴馬師都難以控制,更別提一個初上馬背的孩子。
女孩背過身去,傅承致的笑容便淡了。
和令嘉急切沖進賽場的爸爸不一樣,他的父親指責他之所以會受傷,是源于懦弱和恐懼,因為他缺乏自信和自我控制,不相信依靠自己的力量能夠抓緊缰繩。
這種嚴苛到近乎不講理的教育方式,好處是逼迫傅承致學會了怎樣硬着頭皮迎難而上,逆轉每一次危機。在這樣的環境中,冒險成為了他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選擇。
壞處是,他成為了與父親更相像的人。
在場內渡過了愉快的幾個小時,直至助理提醒他有緊急來電,傅承致才回看臺邊接電話。
席霖已經獨自在邊上坐太久了,等他電話才挂斷,便迫不及待和朋友交流。
傅承致與他并肩坐下來,攤開腿,倚在椅背上眺望遠處。
那裏的令嘉還在一遍遍嘗試調整奶思跨欄的角度和高度,十足專注。
随着馬背一次又一次跳躍起伏,距離已經不足以看清帽檐下的臉,但她動作自由柔和,腰身窄緊纖細卻挺拔而充滿力量感,白色馬褲配長靴将她的長腿展現得淋漓盡致,潇灑中仍帶着年輕的性感。
“說真的,你眼光不錯,承致。”
傅承致斜他一眼,确定那只是單純贊美而非有其他含義,才疲懶回道:“還是個小孩呢,笨得緊。”
“倒不是笨,這種赤誠,這在我們這代人身上挺難見的。”
“那倒是。”
傅承致很快改口,微翹的唇角顯示他剛剛的說法不過是在自謙。
席霖選擇原諒他的虛僞。
家裏就是搞娛樂行業的,席霖經歷、也接觸過的美人太多,自然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那些人風情各異,但卻都少了令嘉身上純粹澄明的赤子之心。
她的眼睛沒有野心和物欲,不加掩飾,沒有遮蔽。
仿佛任何人都能從其中瞧見自己所渴望的世界,那裏充滿趣味,詩意盎然。再添一點恰到好處的脆弱感,叫人很難不萌生保護和占有欲。
席霖有點好奇,“你既然難得有個喜歡的,為什麽又光看不動手呢?”
這根本不符合傅承致一貫的做事風格。
傅承致不是很願意展開說,解鎖手機擡手給馬場拍了張照。
低頭查看構圖時候才漫不經心回答,“最好的禮物是要花心思等待才能拿到手的。”
席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承致,真誠點兒好嗎?”
“她是我弟弟的前女友。”
“卧槽,哪個弟弟?你有弟弟?”
“老頭外面生的,幾個月前意外事故剛死不久。”
席霖咂舌,“看不出你還有這麽禁忌的愛好,喜歡弟妻?”
傅承致沖場內吹了聲口哨,示意貝拉過來。
他踏上馬镫,利索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居高臨下對席霖道:“如果你不能好好說話,我不介意讓霍普教教你。”
“我錯了。”
席霖從善如流讨饒,但還是好奇,接着又在他底線邊緣瘋狂試探,“那你會和她結婚嗎?”
結婚?
傅承致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這個詞,反問,“為什麽要結婚?這是兩碼事,我的喜歡可比婚姻珍貴多了。”
貝拉開始慢慢起步。
席霖扶着看臺欄杆跟上它的腳步,站在高處與傅承致剖析,“……但對很多女人來講,尤其在國內,愛情和婚姻是捆綁的,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人,她們寧願選擇沒有意義的婚姻作為捆綁契約,以保障自己的利益。”
傅承致聳肩,“你知道的,從投資者的角度出發,我應該娶個對資本增殖有幫助的妻子。反正都會簽婚前協議,婚姻對我來說和場交易無異。”
确實,對傅承致這樣龐大財閥出身的繼承人來說,為保障財富傳承,婚前協議的概念甚至從開始學數學加減乘除起,就根植于他的教育當中,是和人呼吸一樣理所當然的事情。
—
晚餐是俱樂部餐廳準備的,菜肴豐盛。
騎馬對體力消耗很大,令嘉其實已經有點兒餓了,但她還記得明天要拍戲,本着幹一行愛一行的敬業态度,怕攝入油鹽上鏡水腫,只随便用叉子戳了幾塊兒西藍花吃,剩下的胃就用水塞滿。
席霖倒是習慣身邊的女孩兒這樣節食,傅承致卻看不過去。
“我認為你今天運動消耗的卡路裏已經值得給自己一點兒甜頭。”
他說着把餐廳經理叫過來,回頭問令嘉,“你想吃什麽?”
令嘉眼睛只在傅承致和經理之間徘徊了半秒,心理防線便徹底淪陷了。
她一口氣不帶喘地報完菜名:“那就雞蛋羹煮玉米棒蝦球和蘆筍。”
“聽清楚了嗎?”
傅承致向經理複述,最後補充,“少油鹽,都做小份。”
廚房很快便把菜端上來。
令嘉很久沒有一餐吃得這麽滿足了,一溜盤子整齊放在面前的幸福感,是再豐盛的蔬菜沙拉也根本沒辦法比拟的。
她專注盯着叉子,小口咀嚼,舍不得一下子都咽下去,耳朵支愣起來聽席霖和傅承致在旁邊聊天,可惜太多不是她專業範疇的名詞,只能聽個囫囵。
放在以往她也就吃自己的了,但是令嘉這次沒有放棄。
別人都想聽傅承致說話是有道理的,從他的視角随口一句分析,就足夠太多普通人賺得盆滿缽滿,她也挺想賺錢的,最好買支股票就能把債務一下子還完,就算聽不懂也要硬聽幾句,盡人事聽天命。
晚餐快要結束時,令嘉聽到席霖提到了傅承致叔父的事。
由于幾個小時前傅承致在馬場裏剛提過這個名字,令嘉立馬把人對應上了。雲裏霧裏聽了五六分鐘,隐約聽明白,那位叔父似乎是因為挪用基金會搞小金庫等一系列罪行東窗事發被起訴,馬上面臨牢獄之災,他先是懇求傅承致幫助自己,失敗後又試圖自盡,讓侄子背負良心罪責。
“……他的行為可笑而幼稚,我不可能接受如此低級的威脅。”傅承致評價。
席霖:“但他畢竟是你的親叔父,又陪你長大,在事情曝光之前他最先告訴了你,足以證明他對你的信賴,付出這筆賠償金對你而言是舉手之勞,為什麽不幫幫他呢?”
傅承致皺眉,“我沒有幫助他的義務。”
席霖追問,“倘若他這次自盡成功了,沒有被醫院搶救回來,你也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嗎?”
“當然。這是他做出選擇前應該承擔的後果,每個人都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令嘉本就是随便聽聽,直到傅承致最後一句開口,她叉子頓住,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寒而栗。
他用那樣平靜的表情輕描淡寫說出殘忍的話,像是失去了人類正常的情感,有種深入骨髓的漠然。
傅承致注意到令嘉的神情,才意識自己表達得似乎過于真實,很快不着痕跡移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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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結束前,保镖和司機已經早早在停車場等候。
馬場位置偏遠,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令嘉只能搭大佬的車回家。
回城的路上,傅承致一直在電話中處理公事,令嘉縮在角落看窗外,一路無話。
直到車子距她的公寓越來越近,他終于将手上的事情處理完,勻出空閑開口。
“令嘉,你在因為我剛才的談話沉默嗎?”
令嘉唇角動了動,顯然不知道該怎麽答,她不擅長撒謊。
說實話,在她的朋友中有強勢的、上進的、野心勃勃的、努力的、貪玩兒的,但顯然沒有像傅承致這樣,無論哪一方面都做到極致的,他身家足夠豐厚,也足夠勤勉工作,足夠聰明,也足夠……冷漠。
這種冷漠顯然不是年輕孩子把手揣褲兜裏,享受孤獨,對萬物事不關己的淡然,相反,他彬彬有禮,紳士周到,時時保持微笑,卻缺乏了最重要的同理心,對人的生命漠視、甚至輕屑。
令嘉并不在乎他的叔父應不應該進監獄,有沒有去世,但很顯然,她不應該敞開心扉,把一個缺乏共情能力的人引為知己。
這便是默認了。
傅承致的瞳孔微縮,但很快又笑起來,娓娓和她講述,“我可能還沒有告訴你,我之所以沒有選擇幫助他,我的叔父,是有原因的。”
令嘉聞言,頭終于偏回來,車廂暖色的燈光下,漆黑的眼睛與他相對。
“你應該還記得他飲酒驚馬的事情,沒隔幾個月,我掉進庭院裏的泳池差點兒淹死,拼命呼救。當時我的叔父就站在不遠處的蘋果樹下,我确定他在看着我,但他始終沒有上前來,直到我被幾乎從不路過前院的廚師偶然發現,被撈起來才得救了。”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令嘉驚呼追問。
“因為我當時是我父親唯一的孩子,而他是我父親唯一的弟弟,當時我父母已經分居,從理論上講,只要我死了,他們沒能生出第二個孩子,叔父就可以順理成章成為合宜下一任繼承人。”
當然,等傅承致六歲一過,随着他父親和情婦的私生子曝光,他也就不再搞這些小動作了。
從這個角度看,沈之望的存在确實還有那麽一丁點意義。
令嘉驚呆了,她确實聽身邊的朋友同學講過不少家族內部的奪産大戰,但是對一個六歲的孩子屢次下手,顯然還是太缺乏人性了,這樣的壞蛋真是死有餘辜!
她羞愧極了,為剛才對傅承致的誤解感到十分自責,“對不起。”
令嘉簡直是個小天使,都不必傅承致再解釋,她喋喋不休安慰了他半晌,臨下車前還道:“你的想法是對的,你不需要為這樣的壞蛋背負任何心理壓力讓自己的人生染上陰霾,他是自作自受。”
“我會的,謝謝你令嘉。”
直至目視她的背影跑進單元樓,男人的唇角還一直揚着,顯然心情十分愉快。
見司機的目光透過後視鏡看過來,傅承致開口征求贊同,“她真可愛,不是嗎?”
“您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