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1

拍攝進入尾聲時, 時間已經進入九月,整部電影只剩在國外取景的部分待拍。

九月的第二周,令嘉跟團隊在紐約曼哈頓拍完需要的鏡頭,又搭班機直飛歐洲和覃飛會合。

劇本裏這一段, 是張伯卿與元五新婚, 因傷暫時離開飛行大隊後, 兩人在歐洲游學。

這稱得上是他們年輕時為數不多相聚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何潤止導演作為柏肯國際電影節終生評委, 很早便提前拿到了當地拍攝許可,從紐約到巴黎,最後一處取景地, 恰巧就在倫敦。這時候張伯卿在劍橋做特別生,研究國際政治, 而元五則在倫敦聖瑪麗大學就讀。

剛好正值大學假期,何導甚至還通過層層關卡獲得了在劍橋郡某些地标建築區域的拍攝準許。

令嘉都不知道該說這奇妙的因緣際會, 是巧合還是宿命。

她即将要在自己的母校一起, 在影史中留下永久的影像。

由于經費和諸多條件限制,何導帶出來的團隊一再精簡, 聘請了倫敦當地成熟的攝制制作團隊幫忙。

網上消息流出去後,拍攝當天, 來了好些熱情的留學生在劇組附近圍觀。

令嘉生怕被熟人認出來, 進出都帶口罩墨鏡。

但人就是怕什麽來什麽, 在露天公共場合拍戲,又沒封禁路段, 下午剛剛補完幾組鏡頭,令嘉坐在化妝車邊休息補妝的當口, 隔着層層人員和拍攝設備, 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猶豫的喚——

“令嘉?”

令嘉正仰頭讓化妝師給自己補口紅, 聞聲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傻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聽見還是假裝沒聽見。

還是化妝師提醒她,“令嘉,好像是你認識的人,在叫你呢。”

這下沒辦法了,她硬着頭皮緩緩轉過身去,發現叫她的是隔壁商學院學妹,大一生,從前女孩兒來她們學院舞會做兼職服務生時候認識的,女孩兒還在圖書館給她占過幾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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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她微笑不失禮貌地沖她揮揮手,讓人把女孩放進來。

“令嘉,還真的是你呀!”

女孩異常驚喜,“我昨天在網上搜主演時候,還以為是重名呢,你期末結束就直接去拍電影了嗎?好酷啊!”

“發生了一點意外,我也沒想到就成這樣了。”

令嘉尴尬笑了笑,簡單和她解釋了兩句,說了自己休學的事,女孩的眼神頓時驚詫起來。

是吧,令嘉就知道。

旁人不知內情,在她們看來,就算是為拍何導的電影休學,也還是有點兒不務正業了。

可她實在不想把自己身上發生的苦難一一剖開對人解釋。

好在工作人員很快過來叫她準備下一場。

起身前,令嘉給學妹簽了個名,想了想,還是多此一舉地拜托了女孩幫自己保密。

但她叮囑了一個人,卻沒辦法封住所有人的嘴。

當天晚上結束全部戲份的拍攝,她回到酒店,打開Snapchat的小群窺屏,果然看見了有人在讨論她回劍橋拍電影的事兒。

群裏甚至還有人拍到了路透,盡管工作人員一再的勸阻別上傳,但沒能攔住吃瓜群衆傳到群裏。

“今天有人去聖瑪麗大教堂看《我和她的1935》劇組拍戲了嗎?我竟然在現場看見了令嘉!卧槽卧槽,剛在網上搜了一下,令嘉是女主角诶!”

“怎麽突然去拍戲,我記得令嘉從前沒有要進演藝圈的意思啊?”

“畢竟是寶恒大小姐,估計家裏有這方面人脈資源,不過她還回來上學嗎?還是以後就都拍電影了?”

“之前看張格曼原著,一直很期待改編,但是令嘉半路出家去演戲,就算拿到好資源,恐怕演技不行吧……”

“會不會是為了給家裏還債?”

……

後邊兒一句冒出來,雖然是不認識的ID,但令嘉要是能發言,都想說一句,姐妹你真聰明。

在國外取景拍攝很貴,經費燒起來就像坐火箭,劇組二十來人只在劍橋郡只停留了兩天便殺青了。

至此,令嘉在劇組最後的戲份也拍攝結束,後續最多還有一些零散的鏡頭需要回國補。

由于辛肯頓的公寓已經找到了出價合适的買主,劇組返回S市時正是周五,令嘉便只身在倫敦留下來,等周一簽合同。

中間空出周六一天,沒有其他行程。

清早,令嘉從酒店睡醒,只帶了傘和随身的包,一個人乘地鐵從泰晤士河到倫敦塔橋,将中學時代每天上學的路線、那些曾和沈之望一起去過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

像是重新用腳丈量了她年少時的每一寸記憶。

在劇組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睡眠太少,偶爾還連軸轉,她最近已經不再能常常夢見他了。

從開始的悲痛欲絕到現在連傷感的空隙也抽不出來,令嘉所有的生活,已經被繁雜瑣碎的事務以及對明天的憂慮填滿。

路過威斯敏斯特大橋時,突然下起了雨,雨霧細密朦胧,車流帶着行過風拂起她的長發。

令嘉撐起傘,将鬓發別至耳後,站在人行道上孤獨地回望。

遠處是發暗的烏雲被層層遮住的光線,那矗立着國會大廈和倫敦眼,還有塔橋的尖角。

也就是這條路,那天他們吵了架,令嘉一個人打傘氣沖沖朝前走,沈之望跟在後頭淋雨,前後腳踩過她每一次踩過的水窪。

直到她消了氣,叫他前來撐傘。

來時是兩個人,現在他們走散了。

倫敦是座永遠不缺故事的城市,它既內斂含蓄,也兼具英國人的古典浪漫。

行色匆匆與她擦肩而過的每一個人,他們的人生也有着自己的酸甜苦辣,悲歡聚散。而車馬人流中,她只是構成這座城市至小至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下橋前,令嘉從一位老婦人那兒買了枝新鮮的紅玫瑰。

她把這支玫瑰放在了沈之望的墓前。

整整四個月,令嘉直到重新站在墓前這一刻,才終于對自己承認了他已經永遠長眠的事實。

她不再幻想,也不再寄期望于他某天還會突然再出現。

就像她母親生下她那天就撒手人寰一樣,人和人的緣分是有限的,現在,沈之望也永遠地離開了,去了她無法觸碰的世界。

但無論如何,令嘉不後悔,她感激他們曾經相遇交疊、并肩牽手走過的歲月,所有的經歷都讓她變成了更好的人。

只是剩下的日子,她最終只能一個人前行。

晚上回酒店,令嘉登陸了自沈之望去世後就不曾登陸過的社交賬號,大號,才打開列表,頁面便被瞬間湧進來的信息卡住了。

她挑出關系親近的朋友,三言兩語解釋了自己的近況。

又一一回複剩下的同學、朋友,感謝她們的關心,自己目前還好。

這些消息,令嘉之前是不敢看的。

別人的每一句關心在她看來都異常殘忍,提醒着所有她不願承認的事實,但現在,她願意接受大家的好意,打起精神,把每一件她還不适應事化作習以為常。

臨睡前,她給爸爸的責任護士打了一通視頻電話。

護士剛剛上班,令嘉隔着屏幕和爸爸絮絮叨叨幾句,等護士都要推他去吃早飯了才匆匆挂斷。

令嘉洗了個澡,擦頭發時凝視窗外,突然發現這家酒店還能遠眺金絲雀碼頭。

眼前的一幕和她幾年前附近酒店拍攝的一張夜景角度很像。

睡不着,但好像又沒什麽事做。

她幹脆花了五分鐘,按年份把圖片從圖庫裏找出來。兩張照片的金絲雀碼頭夜景對比起來,還真是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後一張質感更清晰些。

令嘉還記得自己十五歲拍這張照片那天,是來附近參加高中同學的Party,刷卡買了一堆的東西太晚來不及搬回公寓,幹脆就在附近酒店住下。

景物還在,但人事心境已經完全變了。

少女不知愁滋味,那時候的她尚不知道自己未來會上哪一所學校,只遙想着要變成厲害的大學生,做個優雅聰明的人,而現在的令嘉,只想在下一個五年,還清所有的債務,努力生活,也照顧好爸爸。

大半年沒發過朋友圈,令嘉想了想,将兩張照片放在一起上傳,就當是種只有自己知道的鼓勵。

動态發出後,她便将手機調至睡眠模式,蓋上被子睡着了。

一覺睡到大天亮。

令嘉迷迷糊糊拿起手機查看消息,突然發現在一長溜的消息列表裏,傅承致點贊了自己的朋友圈。

不止點贊,他還評論了——

離合宜很近,起床可以下來喝咖啡。

留言時間在兩個小時以前。

天哪,大佬也這麽早就開始勤勉地工作了嗎?

簽合同的時間約好在下午,令嘉早上确實沒什麽事。

反正都要吃早餐,洗漱時,她幹脆打開聊天框和傅承致确認了地點,步行過去只需要五分鐘。

然後又收拾了一下行李,将衣服按照連妙教的辦法一一卷好,找出來倫敦那麽多天,最後一套沒上過身的幹淨衣服來。

白襯衫松開兩粒領扣,別在筆直的黑色牛仔長褲,白鞋,外邊穿Burberry卡其色長風衣,這算是倫敦最常見的穿搭之一。

臨出門,她最後給自己塗了個防曬。

考慮到畢竟現在靠臉吃飯了,出國前,連妙千叮咛萬囑咐要注意防曬和保養的。

到咖啡館時候,傅承致已經坐在那兒看報紙了。

他面前疊了一堆英國報紙,都被助理折好了翻到了他需要的經濟金融類版塊,甚至還有北美早上剛出爐的《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

令嘉瞧得嘆為觀止,随手拿了一份起來看,然後掃過一堆金融名詞,又默默放了回去。

咖啡館送上早餐,身後的保镖将報紙從桌面收起來抱開。

傅承致問她,“戲拍的還順利嗎?”

“嗯,都拍完了,挺順利的。”令嘉切着三明治點頭,現在殺青,總算可以吃點人吃的東西。

切完嘗了一口,才想起來禮貌回問,“你叔父的事情解決得還順利嗎?”

“他現在在監獄适應得應該還不錯。”

“哈哈。”

大佬每次說笑話,令嘉總是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努力地笑了兩下捧場。

好在傅承致并不在乎她的敷衍,轉而便輕松和她聊起了其他話題。

在倫敦的傅承致跟國內不太一樣,他身後随時跟着三至四位白人保镖,高大強健,個子都在一米八到一米九之間,站起來就像一堵牆。

注意的令嘉的眼神數次落在他身後,傅承致解釋,“你知道的,倫敦有太多人認識我。”

有太多人想弄死他。

銀行家們晴天借傘雨天收傘,做事只講利益不講情面,傅承致很有自知之明,他得罪的人實在多得數不過來,到了不多雇幾個人晚上會睡不着的地步。

一起經歷過游|行大逃殺,令嘉雖然不習慣,但也能理解,深以為然點頭。

她家從前雖然也有錢,但知名度遠不如傅承致那麽廣,保镖通常就被司機兼任了,從小到大也沒遇到過什麽綁架、勒索類的壞事。但想來像傅承致這樣暴露在公共視線中的超級富豪,在這方面會有更多的困擾吧。

哎,有錢人承受的實在太多。

令嘉這麽想着沒出半個鐘頭,吃完早餐,他們并肩走出街道,就要在不遠處的路口分別時,突然有人從街心沖過來,直直正對着傅承致和她的方向!

來人速度太快,令嘉只來得及看清他一雙血紅的眼睛,被吓得倒退一步,直直撞到背後的傅承致身上。

當然——

在最後只差半米千鈞一發的時刻,男人被撲上前來訓練有素的保镖按倒在地。

他的雙手被縛,脖頸被保镖膝蓋壓死,臉緊貼路面,漲臉的臉幾近發紫,努力掙紮,大叫着自己沒有惡意。

但保镖還是将他從上到下細細搜索過沒有危險物品後,才擡頭向老板請示。

令嘉後知後覺自己和傅承致的距離很近,近到能聽見他的鼻息,趕緊退開兩步,跟大佬說抱歉。

傅承致并不在意,率先問她,“吓到你了嗎?”

“我還好。”

令嘉心有餘悸,“現在算是知道您的保镖請得有多必要了。”

得到答案後,傅承致再沒有往地上看一眼,仿佛只是再小不過的插曲。

他習以為常繞行,只吩咐保镖把人送警局,罪名是未遂的毆擊型襲擊罪。

畢竟男人既沒有成功打到他,身上也沒帶武器。

走出好幾步,地上的人還在聲嘶力竭喊着傅承致的名字,他的吐詞因為被壓制而含糊不清,令嘉隐隐能聽出那其中既有罵咧又有哀求。

她忍不住回頭看。

男人還穿着整套的西服,襯衫沒打領帶,像是宿醉後的上班族,雖然在地上滾得又髒又皺,看起來并不像普通襲擊者或流浪漢。

她追上傅承致幾步問道,“您認識他?”

“認識,”傅承致坦然回答,“他是我手下的基金經理,在24小時前剛剛被我解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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