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杏子

“不用了,”房冶很幹脆地拒絕,“我們認路。”

薛一言已經走出了幾步,他回頭叫了聲房冶,“快走吧。”

這并不長的一路上,薛一言明顯沒有剛來時的興奮,他很平靜,他是從來不流淚也不怒氣沖冠大喊大叫的,他很平靜,走在房冶前面。

西苑最早是那些孤兒居住的院子,後來費筠建了新宅将孩子們都帶了過去,西苑便空了下來,薛一言的房子是邊廂之首,木窗上镂着木蘭花,向裏是朱啓紅,再挨着就是周濛。

木蘭花還開着,薛一言順着走廊一間一間屋子走過去,走到周濛的房間門口,他說:“這是啓紅的房子。”

“這是周濛的房子。”

兩音相疊,一聲是跟在薛一言後面的房冶,另一聲卻是站在門口的朱啓紅。

他本在西苑的後面摘取一些藥草,還是很久之前為了治薛一言的病才種在這裏的,聽見有腳步聲,他循聲過來,剛好聽見了薛一言的話。

朱啓紅把手中包着草藥的布包甩到肩頭,“怎麽着,真在這給我裝傻啊。”

房冶聽他話中有話,不覺就有些憤怒,正要開口,卻聽薛一言道:“啓紅,費筠的好吃的沒白給你啊,你長得真高。”

朱啓紅嗤笑,“是你矮罷了,費筠的草藥卻是給你白吃了,怎麽這傻病還是沒好呢?”

“你總愛罵我。”

“哼,別裝了,你說你除了會裝柔弱還會幹什麽?”

薛一言不想回答他,又轉身繼續向前走了。

房冶沒有跟着,而是站在原處,對一臉嘲諷的朱啓紅道:“明天我就帶他走,但我告訴你,他惹不起你們,我房冶可不是善罷甘休的人。”

朱啓紅冷笑一聲,“薛一言有點本事啊,先是費筠再是你,怎麽都能被這麽個殃貨迷成這樣?厲害,厲害得很。”

房冶眯了眯眼睛,他并不想招惹是非,但朱啓紅也太口不饒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幹過什麽好事?一言身患難症,對費筠如同常人對父母,你呢?你身正膽直卻屈居費府做個下人,是為費筠,還是為周濛?”

“我在費府為什麽,你也管不着!”朱啓紅收了假笑的面孔,他最讨厭那些人上人一副掌中天下的模樣,簡直想讓人用刀子劃爛他們高傲的臉。

他拿下來他的布包,離開了西苑。

回到東苑的一路上,朱啓紅滿腹的怒氣都沒有散去,眼裏看見的一切都像帶了血,他繞路走到僻靜的小路上,四周無人,手裏的布包便被他一下一下狠狠甩在路邊的矮樹上,他像拿着鞭子在抽打着仇人一樣,血脈都爆起。

布包散了開來,裏面的藥草落了一地,朱啓紅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又擡起腳大力地踩下去,兩三腳之後,藥草就被踩出了汁水,他沒法再下腳,憤憤地将藥草重新包好,離開了這裏。

傍晚時分在中庭進行了晚宴,周濛氣色好了很多,還給薛一言打了招呼,只是薛一言沒有理他,他也并未生氣,坐在費筠右邊,規矩守禮。

本來薛一言坐在費筠的右邊,但是因為興奮,他沒有拿筷子的左手便下意識要舉起來,費筠不可能一直顧着他,只得讓他和周濛換了位子,房冶則坐在了他的左邊,一直按着他的手。

薛一言給除了周濛的席上人都夾了菜,自己碗裏也是滿滿的,周濛并未介意,他還在忌口,也吃不了什麽。

“我們幾個很久沒有坐在一起了。”朱啓紅端起酒杯道。

房冶摩挲着酒杯的邊緣,不冷不熱道:“今日一聚,明日一別,有何意義?”

“話不能這麽說,”費筠也端起酒杯,他看得出這二人心口不對,但不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與朱啓紅親近,自然要說上幾句,“聚散不由人,見一面便是老天恩惠了,還求什麽意義?”

“我從不知道你還信天。”房冶冷聲道。

費筠笑了笑,不再回答房冶,而是給周濛盛了一碗湯,“這兩天藥膳吃苦了吧,委屈你了。”

周濛白了他一眼,“想起我怎麽生病的,你就該跪上一天給我謝罪。”

“乖乖,你說跪,我就跪,那你把你的護膝給我用用?”

“還敢要護膝!你再讨價還價,我讓你脫光了跪!”

兩人悄悄恩愛起來,全然不顧旁人的眼光,房冶感受到薛一言的左手漸漸安靜了下來,便給他夾了許多菜,“快吃吧,番茄鍋巴,你那時候很愛吃的。”

薛一言埋頭吃了起來,嘴裏還嘟囔着,“我最愛吃番茄雞蛋,可他們都不讓我吃雞蛋。”

房冶摸摸他的頭,“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吃了,到時候我們養一院子母雞,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房大哥,”薛一言突然停了手中動作,卻依舊埋着頭,“我見過很多好人,長得漂亮的,善良的,有才華的,你應該和他們在一起,但你帶着我,就沒有人願意和你在一起了。”

“一言……”房冶意識到薛一言在和他說很重要的事情,但在這樣一個場合,他想說的話卻無法說出口,他只道:“你什麽都不用想,明天和我離開就好。”

“我還有一件事要做……”薛一言聲音很輕,沒人聽見他在自言自語什麽,他說:“我要看看費筠是不是不喜歡我,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就也不喜歡他了。”

薛一言突然出聲,“費筠,你可以給我一點錢嗎?”

兩人的對話被打斷,費筠依舊是側向周濛的姿勢,此時聽了薛一言的話,他很疑惑,問道:“你要錢做什麽?”

“我想買些東西,明天就要走了。”

“嗯我知道了,”費筠會意,看樣子是要給他們買離別禮物,他道:“一會兒我讓楊叔把錢給你送過去。”

薛一言點頭,又向房冶道:“我們明天中午再走行不行?我早上想出去買東西。”

房冶自然不會拒絕,道了聲,“好。”

晚宴散去後,房冶和薛一言回到了安排好的房間,臨走的時候房冶對費筠悄聲道:“小心朱啓紅。”

費筠心中不屑一顧,嘴裏卻也應承下了。

待他們走後,費筠和周濛兩人相攜走回東苑,他把房冶的話告訴了周濛,還道:“啓紅是我一手帶大,就算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也輪不到他來說。”

周濛為人很是謹慎,他聽了這話,卻是想了想,才道:“當年我們三個與你最為親近,啓紅為人高傲,如今屈居在此,也确實由不得房冶不多想。”

“你怎麽也這樣說?”費筠皺了眉,“他一直盡心盡力,你們又何必要給他找一個留在費府的理由?”

“好了,回吧。”周濛覺得不必再和他讨論這個問題,他想,或許等薛一言走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翌日一早,房冶去敲薛一言的屋門,才發現薛一言已經不見了。

他頓時慌了,連忙去找費筠,好在下人已經給報上去了,說薛一言一大早就出去買東西了,走了也有一刻鐘。

房冶還是放心不下,便一個人出去找薛一言了。

此時的薛一言正在藥店中,手上拿了一個五十兩的大錠子,他這時候倒很有氣勢,把那錠子往桌上重重一扣,“兩錢砒轋霜,您不賣我就走。”

這已經是他找的第三家藥店了,前兩家就算見了那閃着光的大錠子,也沒敢拿自己小命去擔保,死活不賣給薛一言砒轋霜。

然而這家店的老板終是沒有抵住五十兩的誘惑,親自稱了兩錢砒轋霜,賣給了薛一言。

房冶最後在集市中遇見了正在買杏子的薛一言,這個季節杏子已經不多了,薛一言剛挑了幾個,看見房冶,朝他招了招手,又繼續挑揀了。

房冶看見他時,那一口氣總算是平了下去,他走過來,看看幾顆杏子,又看看認真的薛一言,語氣很寵溺,“杏子吃多了傷人,這個季節也不太好了,少買些。”

薛一言看了看,只有□□個,他收了布包,就遞給賣杏的老漢去稱了。

房冶看他當真只買了這麽一點,以為自己話說重了,又道:“多買些也沒關系,費府那麽多人呢。”

薛一言在袖子裏摸出來一小塊銀锞子,“只有我和啓紅吃。”

房冶幫他接過杏子,道:“啓紅愛吃嗎?”

“嗯。”薛一言把找來的錢又揣進袖子,“我也愛吃。”

“這我知道。”房冶莫名很高興,他知道薛一言很多事情,這讓他油然而生一種滿足。

兩人随後又買了些瓜果小食,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們帶着大包小包回到了費府,臉色明媚生動。

依舊是周濛開的門,他見二人氣色豐潤,不覺也翹起了嘴角,将兩人迎了進來。

到了廳堂,兩人放下東西,薛一言拿着那包杏子對房冶道:“我去洗杏子,一會兒叫啓紅來吃。”

房冶本想跟着,但又覺得薛一言不需要他的寸步不離,便只囑咐了兩句,就看着他離開了。

周濛看了看他們帶回來的東西,道:“他把費筠喜歡吃的東西還是記得一清二楚。”

房冶坐下來,“別再跟我說這種話了,說實話我最不想聽到的名字就是費筠了。”

周濛也坐在了另一邊,道:“房兄,說實在的,我最不想聽到的名字就是薛一言了。”

“我記得……你原來不是這樣。”

周濛輕哼一聲,“房兄的意思是我變了?我還真是奇怪,一個一個,好不容易見一面,都要來一句你變了,啧,好像你多了解以前現在。”

“是,”房冶理解他的意思,他印象中的周濛是一個謹慎認真的人,并沒有現在的盛氣淩人,也沒有昨天的弱勢,“你我相識不深,有些話,說不來。”

周濛笑笑,“房兄還是相當明白的人,我敬你,但願你帶走薛一言,就不要再回來了。”

“你這麽恨薛一言?”房冶問道。

“說不上來恨不恨,但他眼裏沒有我,我也大可認為是他的病導致的。”

“那你認為他是病人,所以該被你同情?”

“不,”周濛微微低下了頭,“他該被治好。”

作者有話要說: 砒霜都要被口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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