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東苑之戰(一)
駱小浮在天頤門住下的隔天晚上,莫席凜設宴為她們洗塵,席上,葉淮和蘇墨竟同時出現了。
駱小浮猜想,這兩人按理說是同門師兄弟,關系一定不差,怎知兩人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中間只隔了一個莫席凜,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對方一眼。
葉淮整個席間都維持着一種置身事外的姿态,默默吃着飯,而蘇墨則更詭異,一個勁地對駱小浮露出溫和的笑意,還時不時給她夾菜,一副很照顧她的感覺。
駱小浮先前雖已經見識過蘇墨的變臉大法,但他這般突如其來的熱情還是讓她有些把持不住,幸而莫席凜時不時對她提出一些問題,分了她的神,她才沒有被蘇墨的迷魂湯灌倒。
吃過飯,駱小浮本想找葉淮問問,有沒有瞧見她在沙地上留下的字,但葉淮早在她找來之前離去了,倒是蘇墨,先前一直對她愛理不理,此刻卻主動說要帶她去散散步。
駱小浮将蘇墨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但他臉上的笑容溫潤親切,沒有一絲破綻,她實在看不出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為探究竟,她只得答應了他。
兩人自苑西一路走往苑南的林子,期間蘇墨一直問一些瑣碎的問題,什麽她年紀多大、從哪裏來、會不會武功之類之類……駱小浮因對蘇墨的變臉大法心存忐忑和疑慮,所以答得也是小心謹慎,重要的絕不多說一字,不重要的也不會說得太敷衍。
就這樣,兩人你來我往間,又走到了一個四下無人的境地,駱小浮又是事已至此才恍神,此時天色已暗了下去,四周幾乎是見不着路的,駱小浮心底升起一絲涼意,想着萬一這人再像中午時候那樣抛下自己不顧,那她豈不是要在這黑漆漆的林子裏迷路了?
這麽一想,駱小浮再顧不得什麽變臉不變臉,她一把拽住蘇墨,吞了口唾沫,格外認真地看着他:“蘇墨,你……你不會又丢下我自己走了吧?這裏這麽黑,你要丢也把我帶出林子再丢啊。”
蘇墨一頓,臉上的溫和笑意一轉,變為一種蘊含危險的慵懶:“我丢下你做什麽,我帶你來散步是要問你問題,又不是要吃了你,你急什麽?”
駱小浮見他又變臉,一緊張拽得更緊,道:“誰知道你丢下我做什麽,你昨天中午說要帶我到處轉轉,結果還不是丢下我了。”
蘇墨繼續無關痛癢地解釋:“我那是怕你不喜歡別人打擾,給你留點空間罷了。”
駱小浮一個斜眼過去:“誰管你到底怎麽想,還有,散個步散到這裏來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這裏黑洞洞的,什麽都看不到,有什麽好散的?我們回去吧?”說着,她還拖着他往回走。
怎知蘇墨動也不動,站在原地,懶洋洋看着她。
“喂!”駱小浮這下真急了,這人當真恐怖,人前一副臉,人後一副臉,說變就變,絲毫征兆都沒有。
蘇墨雙手往胸前一環,說:“你別急,我問個問題,你老實回答了,我們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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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小浮雖然因為長居在孤島上,對人情世故的認知稍微差了點,但她知道,蘇墨此時此刻的行為,活生生就是兩個字——威脅。
她努力平靜了一下心中的不安,看着他,問:“你、你想問什麽?”
蘇墨轉過頭,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又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已談不上什麽溫潤如風,倒是讓駱小浮覺得發指。然後他說:“小浮,你既是在島上長大,那你的武功,也都是弄羽所教吧?”
駱小浮被他這聲“小浮”弄得雞皮疙瘩肆起,卻不敢有所動作,只是點點頭沒做聲。
蘇墨又問:“既如此,她也一定教你了婆娑劍法,對不對?”
駱小浮本來心中很是忐忑,他此一問,卻讓她在忐忑之餘湧上了警覺。離島前,弄羽曾囑咐過她,無論誰問起她是否知道婆娑劍法劍譜何在,或是問她會不會婆娑劍法,她都要一律否認,否則會引來殺身之禍。
那時駱小浮不以為然,因為在她心目中,婆娑劍法并沒有什麽了不起,所以她覺得根本沒人會向她問起這些。
然而現下,蘇墨卻問了。
駱小浮雖然不會看眼色——或者說即便看懂了也不想理睬,但要如何說一個能瞞過他的慌,她還是知道的。
于是駱小浮說:“弄羽說,婆娑劍法很難,我時候還不到,因此一直遲遲沒有教給我。”
她邊說邊觀察蘇墨的神色,發現他對她的話不為所動,于是她裝出一副很惱羞成怒的樣子說:“你別小瞧我,我雖然現在不會,但我不久後就能學會婆娑劍法,那時候,我一定天下無敵。”
駱小浮說得煞有介事,蘇墨卻仍是表情莫測地看着她,看不出他是信了還是不信。
正當駱小浮故作鎮定卻越來越不安時,他忽然後退一步,迅猛地抽出腰間長刀,橫橫向她頸間砍去。
駱小浮因自幼深度習武,所以身體早練就了一種本能,會對這種攻擊自身的行為作出最直接的防守,但那時,她腦中閃過的一個猜想,讓她硬生生扼制了自己的本能。
刀刃生生緊貼她的肌膚,再往深處一些,就能割開她細嫩的脖頸。
她沒有反應的反應,讓蘇墨眯起了雙眸,駱小浮心思一轉,又蹦出一個猜測,緊接着,眼淚已經嘩嘩掉了下來。
她的眼淚,讓蘇墨眯起的雙眸漸漸張了開,随着長刀入鞘,他一把将駱小浮擁入了懷中,還伸手拍着她的背,用一種不帶危險也不帶慵懶的認真的聲音,輕輕說:“對不起,是我想錯了,你別哭,大不了以後,我不丢下你了。”
駱小浮沒想到蘇墨會用這樣真誠的聲音同自己說這番話,心中不禁有些內疚——其實他剛才的動作,無非也就是想試探自己到底有沒有說謊。她對他說,自己還不夠資格習練婆娑劍法,既然不夠資格,那武功底子自然不會太好,也不會有深度習武之人才有的“本能”,她就是猜到了他對自己有所懷疑,才按捺住了閃躲的本能。
而被吓到掉眼淚,也不過是配合着她沒有本能這一說作出的理所應當的表現。
最後,他信了她的謊。
而駱小浮,雖是有着苦衷才對他說謊,但內心卻還是免不了有些愧疚。
回去的路上,蘇墨一直牽着駱小浮的手,再沒松開。
駱小浮看着他的側背影,突然很想知道他的一切。她想知道,為什麽他人前一面人後一面,為什麽他待人如此防備,為什麽他會對婆娑劍法感興趣……
走出林子時,月亮已經升的老高,蘇墨還是沉默地走着,沒有回頭。
月光下,兩人皆身披月華,朦朦胧胧,不甚真切。
駱小浮感受着他手心的溫度,忽然發現,其實,這個愛變臉的少年,也沒有那麽讓人害怕。
這一夜就這麽恍忽而過。
駱小浮以為,這件事情她最好當沒發生過,而蘇墨,估計隔一天也就會恢複到原來那副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
但是,這一次,駱小浮沒有想對。
第二天一早,蘇墨就來找她,說是要帶她去看一場真正的打鬥。
駱小浮将信将疑,随着他來到了天極苑東,苑東是莫席凜、蘇墨和葉淮所住的地方,而蘇墨所謂的那場打鬥,其實也不過是與葉淮間的過招。
天頤門下衆多弟子,只有蘇墨和葉淮是莫席凜親手教導的,所以他時常安排兩人互相切磋,以鍛煉兩人的應變能力。
駱小浮随蘇墨趕到的時候,葉淮和莫席凜早已在場。她看到葉淮,想起了之前在沙地上留字的事情,但這兩日來,葉淮別說是來找她,就連昨晚在宴席上,都一眼沒看她,讓她很是挫敗又很是不解,莫非他根本就沒看到地上的字麽?駱小浮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蘇墨喜用長刀,葉淮則擅用長劍,這兩人武功誰高誰低,駱小浮猜不出來,但若要比誰殺氣更強一些,那便毋庸置疑是蘇墨了。蘇墨只要雙眼一眯,平時漫不經心的慵懶氣息便消失全無,眼底透着令人發指的危險殺機。而葉淮,駱小浮至今只見過他一種表情,那便是沒有表情,尤其是他那雙子夜似的黑眸,幽深沉靜得讀不出一點情緒,她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弄羽曾對駱小浮說過,江湖上的規矩是,比試前,雙方通常習慣先在氣勢和意志上做一番較量,情景大約就如此刻這般:蘇墨和葉淮相隔五丈之遠而立。但駱小浮實在沒看出來所謂的“較量”何在,蘇墨雖然死盯着葉淮,不過他神情陰煞,與其說是比武,倒不如說像是來尋仇。反觀葉淮,他淡漠地垂着眼,握在手中的長劍甚至還未出鞘,一副事不關己的态度。
駱小浮想着,大概這兩人對峙的方式比較不一樣,所以耐下性子等了好一會兒,卻還是不見兩人動手,她終于失去耐心,問一旁含笑觀望的莫席凜道:“莫掌門,為什麽他們倆沒人動手?”
莫席凜頓了一會兒,才答:“淮兒所練劍法名為追燕六劍,招式講求狠、準,因此一定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合适的出手時機,才能在極少的招式裏打敗對方。而墨兒因生性好勝,加上他對自己的刀法很有信心,所以總以為先下手為強,以往兩人交手,墨兒總是出手就用力五分,起手太快太狠,反倒更快地暴露自身的缺點,所以吃了不少虧。這一次,他想必是吸取了往日的教訓,決定耐下心來好好打一場了吧。”
聽罷,駱小浮止不住地有些幸災樂禍,沒想到這蘇墨看起來不可一世,其實也同她一樣,在葉淮這裏沒少吃癟。她暗暗笑了一會兒,又鎮定了表情,問道:“那誰也不想先出手的話,要這樣子耗到何年何月啊?”
莫席凜笑着搖搖頭,說:“這種無聲的對峙其實就是意志上的比試,如同武功有高低之分,意志力亦有強弱之分,較弱的那一方,總會先敗下陣來。”
“那誰是較弱的那一方?”
“你且看是誰先出手,便可知道了。”
駱小浮輕輕一嘆,擡頭看了看萬裏無雲的空中,那輪紅得死火的驕陽,心下頓時很無力,但又無可奈何,只得這樣幹等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