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濃時別離
這一夜，一向倒頭就睡的駱小浮，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了很多事情。她和蘇墨第一次相遇，說起來也不過是十日之前的事，如今想起來卻覺得仿佛很遙遠一般。
然而說到“遙遠”，又豈止是他們的相識，他們的以後似乎更遙不可及。
冰涼如水的夜裏，駱小浮躲在被窩，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微微亮的窗外，忽然意識到，蘇墨說的以後一直在一起，原來美好的太不真實，她屬于黎荒島，而他屬于滂沱山，他們的“一直在一起”，根本不可能。
她翻了個身，面對牆，又繼續想到，蘇墨對她的好，幾乎是無可挑剔的，和他在一起，她很開心。
方才腳上被蛇咬到的傷口，還隐隐作痛，而他溫柔地為她吸去毒血的畫面，也仿若還在眼前，蘇墨給她的，是新奇也是愉悅，她相信她會一直記得這份美好。但是與他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暫，所以分開之後，他們又會怎麽樣呢？
她突然不願意再想下去，只希望當真正的別離到來之時，她能坦然面對。
這一覺駱小浮睡得不好，深更才入眠，破曉就醒了過來。她無法再睡下去，便披了長衫走出屋子去。
黎明前的山水天地，皆是一片蒼然的冷色，迎面來的晨風有些凍人，她抱住雙臂，漫無目的地走着。
走了沒多長的路，她忽然瞟見不遠處的閣樓前，弄羽和莫席凜相對而立，似乎在談什麽。她頓了頓步子，還是朝他們走了過去。
弄羽注意到駱小浮的靠近，停下與莫席凜的談話，轉頭看向她。盡管弄羽止住得很及時，但駱小浮還是聽到了一點什麽，似乎是與七色婆娑塢有關。
“小浮，怎麽起這麽早？”弄羽問道。
駱小浮把方才聽到的一點點內容悄悄埋在心底，沒有問出口，只答：“我睡不着。”
弄羽不解：“睡不着？怎麽了？”
駱小浮看了莫席凜一眼，問：“我們明天就要回島上嗎？”
弄羽點點頭：“是啊，你還不想回去嗎？”
駱小浮搖搖頭，沒說話。
Advertisement
莫席凜似乎看出她的難開口，于是體貼道；“弄羽，我還有事要處理，就先走了，剩下的晚些再談。”
弄羽颔首應聲：“好的，莫大哥你去吧。”
莫席凜走開後，駱小浮才低聲朝弄羽問：“師父，如果喜歡一個人，卻不能和他一直在一起，那該怎麽辦。”
弄羽神色一訝，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随後莞爾一笑，揉揉她的頭道：“傻丫頭，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與他一直在一起呀。”
駱小浮心頭一沉，什麽東西突然梗在喉，說不出話來。
弄羽從中看出什麽，斂了笑意，認真道：“小浮，這世間萬物，情之一字最是痛楚傷人，但，也只有情，才是天下最動人的東西。嘗過了情的美好，就會品到随之而來的苦楚，倘若你真的喜歡一個人，就要為了你們之間的情誼，承受住這一份苦楚，如此，情才能長久。”
“長久？”駱小浮看着弄羽，不明白。
弄羽笑笑，說：“你知道婆娑劍法第十九式的寓意何在嗎？”
駱小浮搖搖頭：“我一直未能參悟這式劍法。”
“當年，七色婆娑塢的創派始祖，也是我的師公慕煙，與聽雙城主深愛彼此，才創下了婆娑劍法與哭獨劍法，而這兩種劍法，也只有在雙劍合璧之時，才能顯出真正‘天下無雙’的威力。而婆娑劍法第十九式，所包含的，就是與哭獨劍法相伴相依、彼此癡纏的情誼，我先前從不講這些給你，是因為那時你還年幼，又因長期居住在島上，從不識得情之一字。如今，想來你已有所認知，所以這第十九式，相信你很快就能體悟其中真谛。”
駱小浮似懂非懂，沉默了半晌，點點頭應道：“我明白了，師父，那我先回去了。”見弄羽含笑點了點頭，駱小浮才轉身離去。
駱小浮洗漱完時，蘇墨也剛好端來了早飯，他體貼地将小菜一個個擺好，又盛了碗白粥遞到駱小浮面前，而駱小浮則因心有所思，眼神發直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麽。
蘇墨舉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過神，看到他笑笑地端着粥看着她，她讷讷地接過來，連謝謝也忘了說，無味似地喝了一口。
蘇墨見她如此，稍稍一猜便也猜出了她在想什麽，但這件事，他卻也一樣不願意提及。
離別，對于兩個情正濃的年少之人來說，的确殘酷，只是，分分合合、聚聚散散，本就是世事之規律，他們又能如何？
駱小浮夾了一筷子青菜，還沒喂進嘴裏，心中忽然冒出一個不顧一切的想法，她看着蘇墨，問：“蘇墨，你跟我回島上吧，師父武功很厲害，一樣可以教你……”
蘇墨沉默地看着她，嘴角還是淡淡的笑容，卻似乎并未動搖，他等她也靜默下來，才說：“小浮，你明明知道，我既已拜入天頤門門下，便不可能再改投別派，這是欺師叛門的事，我怎可能去做？”
駱小浮被他的說法驚吓到，連忙解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蘇墨笑意更善：“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告訴你，這個做法在外人看來，就是這樣的含義。所以，我們不能這樣做。”
駱小浮眉頭糾結在了一起，說：“可是蘇墨，我們……就要這樣分開嗎？”
唇角的笑意淡去，他輕輕一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眼中溢滿疼惜，說道：“小浮，倘若我們真的要永遠在一起，那分開幾年又算什麽？他日，待我擁有足夠保護你的力量之時，再到黎荒島上迎娶你，那時，我們便可以永永遠遠在一起了，你說好不好？”
駱小浮不知他所謂的“足夠保護她的力量”是什麽樣的，也不知他日更待何時，但他既如此說，她便不好再多言，于是答：“好。”
然而，不同于蘇墨的自信，駱小浮居然前所未有的杞人憂天起來，她的心裏總是覺得，分開之後的一切，任誰都無法再斷言……
別離前一晚，駱小浮和蘇墨坐在楚言閣的頂上看星星。
兩人并肩而坐，仰頭望着繁星似海的夜空，有幾句沒幾句的聊。
“蘇墨，你以後，想做什麽呢？”駱小浮問。
“以後？我從幼時起，便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繼承我爹的遺願，其他的便再沒多想。”
“你爹？”駱小浮轉頭，看着蘇墨。
月光下的白衣少年，帶着清澈笑意，襯着朦朦月色，溫柔而美好。
然而，這樣的少年，早在更年少的時候，就失去了最敬愛的父親，只是，駱小浮雖有了然，卻無法感同身受。她是孤兒，黎荒島上每一個人都是她的親人，弄羽既為她母也為她父，對于蘇墨的這種精神寄托，她其實并不理解。
蘇墨仍是笑着，笑裏的落寞卻不知是夜色給予的，還是由他內心所顯現，他說：“我爹從踏入江湖的那一刻，便為武林的平和鞠躬盡瘁，就連死，也是為了斬除魔教教主。只可惜他的死雖然換得江湖幾年風平浪靜，但武林卻終究沒有得到統一。我娘說，爹死之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滅魔教，統武林，讓江湖能安穩一些。而我，便繼續去完成他沒能完成的事情。”
駱小浮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話，問：“你要做武林盟主？”
蘇墨笑而不語。
駱小浮懂了，所以他才那麽想要打敗葉淮，因為這才能證明他有這樣的能力。所以，其實他跟她同樣都覺得，葉淮真的很厲害，不是嗎？
想到葉淮，駱小浮心中又添了另一種愁緒，只是相較于即将來臨的分離，這股愁緒似乎淡的多，她便沒有在意。
駱小浮本想将七色婆娑塢的事情告知蘇墨，将之前對他撒下的慌對他坦白，但又思及弄羽的囑咐，只能硬生生将這些話吞進肚中。
她就這樣整夜都懷着惆悵度過。
這一晚，她在夜風和他的氣息的包圍下睡去，直到深更，蘇墨才抱起她，送她回房。
背着床時，駱小浮已睡得不省人事，蘇墨盯着她的睡容看了半晌，走時，在她的額上留下一吻，和一個若有所思的皺眉。
睡夢中的駱小浮，不知道這一吻，更不知蘇墨皺眉背後真正的心情。
*****分割*****
天頤門外，弄羽一手持劍，一手拎着包袱，微笑地跟莫席凜道別。
駱小浮也與莫席凜恭敬了幾番，才轉而迎上一旁蘇墨的目光，他淺淺笑着，沒有開口說話。此時酷暑的炎熱已褪去了一些，明朗的日光相對不明朗的她，愁之意甚濃。
最終，是他先開了口，說的卻是：“小浮，再見。”
這寥寥幾字，讓駱小浮愣怔住，半晌，才僵硬地點了頭，回了個字：“嗯。”
然後，她随着弄羽轉身離去，一直走，不敢再回頭。
駱小浮與弄羽兩人又來到山下小鎮，又是那家客棧，甚至點的還是那幾個菜肴，不同的是，這一次的駱小浮，不再如最初那般興致勃勃，反而可以說是沉悶非常。
其實弄羽又豈會看不出她對蘇墨的不舍？只是她知道，此時說什麽也是多餘，這樣的事，只能等她自己想清楚。何況，他們都太年少，一切都還為之過早，他們之間的情誼是否能長久，只能留待時間來回答。
直到吃完飯，駱小浮才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她打起精神，随弄羽往河邊的泊船處走去。
弄羽在與船夫說價，而駱小浮則當是道別般四下張望着，忽然，卻見那河邊的樹下站着一個青衣少年。
少年不是別人，就是葉淮，駱小浮一眼便認了出來。
她心下一愣——他怎麽會在這裏？他剛才并沒有來給她送行，原來他早提前下了山，他來這裏，是有什麽事？
雖然與他最後一次交談鬧了個不愉快，但駱小浮覺得，她既然已經要走了，又有什麽結是不可以解的呢？于是她跟弄羽知會了一聲，便大大方方地朝葉淮走了過去。
葉淮早早就看見走過來的駱小浮，于是也直視着她。
這倒是他頭一次主動看自己，駱小浮不免有些訝異，當走到他跟前時，說道：“葉淮，你怎麽在這裏？”
葉淮盯着她，一如既往地沉默了好久，才丢出一個似真似假的答案：“有事。”
“有事？什麽事？”駱小浮習慣性地順着問下去，但自然換不來他的理睬，于是她又問，“好吧，我是想來跟你道別，我馬上就要走了，無論怎麽樣，我們能遇見就是緣分，此番一別，也不知往後還能不能再相見，先前有些不愉快，你便忘了吧。”
聞言，葉淮忽而蹙起眉，一副不大樂意的樣子。
駱小浮以為他是不願意釋嫌，心下有些無奈，說：“葉淮，天下沒有不解的仇恨，再說我們之間也到不了仇恨那般境地吧？我知道，我那時話是說了重了些，但那不過是氣話，我也不是真的那樣覺得，你也不要同我計較了。”
葉淮眉頭一展，反問：“不是認真？”
駱小浮見他肯理會自己，便有些欣喜地點點頭，說：“我那時不過是有點氣你的固執罷了，但是轉念一想，我似乎也有些将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你，所以，這件事上我們彼此彼此各一半，如今既要分離，便将它忘了吧。”
葉淮似是默認，問：“你住在哪？”
駱小浮沒想到他會如此問，愣了愣才答：“一座孤島上，具體的方位我也不清楚，我長這麽大就是頭一次出島，島外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很陌生，因此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葉淮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便好好呆在島上。”
“為何？天下之大，島上這一方天地不會太小？”
葉淮睨着她，口吻還是那樣冷冷清清，不帶一絲情緒：“你只知天下之大，卻不曉江湖之亂，有些時候，活得平淡未必不是好事。”
“江湖……之亂？”駱小浮一臉迷惘。
對江湖，她的确是一無所知，但正因如此，她才更想要見識一番。
“江湖上的恩怨、厮殺，定不是你願意見到的，何況，以你的性子，又如何應對那些叵測的人心？”
葉淮雖說得不屑，駱小浮卻聽出了其中的關心，不由有些訝然：“葉淮，你這是在替我擔心麽？”
葉淮神情頓時一緊，抿起唇，不再應話。
駱小浮笑了出來：“朋友之間相互關心又不是什麽不好的事，你為何這樣拘謹？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我會記住你這番話的。”
見他眉頭又有聚攏之勢，她立即又說：“好了，我該走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她學着弄羽方才跟莫席凜道別時的模樣，向葉淮抱拳，而後轉身走開。
上了船，她才回頭看了看樹下，葉淮卻早已不在那裏。
心下莫名地有些失望，此時，弄羽卻走過來，說道：“倘若有緣，你們定會再相見。”
與葉淮說話之後，她心中便輕松了些，此時弄羽又如此說，她便徹底展了顏，颔首應聲：“嗯，一定會。”
不論是蘇墨還是葉淮，她定會再與他們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到這裏就完了，下面進入主要節奏了……雖然寫的時候就覺得這本書看的人應該很少，但真的發了之後發現沒人點還是有點難過……TAT沒關系我很堅強【苦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