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如相念

第二日,大哭了一場的駱小浮雙眼紅腫得像核桃般,甚是難看。

當她這樣子出現在姬代天面前時,姬代天只是愣了片刻,卻一句話也沒有問。在她記憶力,駱小浮很少流淚,幼時有一次,她練輕功時不慎從樹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卻一聲都沒有吭。她一直以來都覺得駱小浮太過逞強,但因此,能讓她哭成這樣的,必定是讓她悲痛非常的事。

既已悲痛非常,她又何必再撕開她的傷口?

駱小浮心神不寧地走入比武場,此時各門派已入座,今日的比武便由她開始。

她站在場中,對勝負毫無興致。

前來挑戰的,是陸家大兒子陸栩風。“昨日七妹敗在駱姑娘手中,今日便由在下領教一番姑娘的掌法。”

陸栩風擅用唐刀,且因自小習武,有着紮實的內力,所以駱小浮不用擔心自己會再傷到他。

雖然陸栩風武功不弱,但枯心掌卻是掌法中的翹楚,因此幾十個回合後,陸栩風還是敗下陣來。

“駱姑娘掌法了得,在下心服口服,可惜未能得見婆娑劍法,實在遺憾。”陸栩風道。

駱小浮不緊不慢地瞧了他一眼,說:“婆娑劍法只傳塢主,陸公子武功雖好,卻還不足以應對,還是旁觀的好。”

陸栩風被她的直言說得一愣,有些愠怒地下了場。

之後上場的人,無一不敗在枯心掌下,對付這些角色,駱小浮本就頗有餘力,何況她此時又心情不佳,更懶于保留,于是好幾局比試之後,還是穩坐擂主之位不下,直到蘇墨上場……

駱小浮與他面對面站着,今日的蘇墨身穿一襲檀色長衫,手中是一把鑄造精致的長劍。“不知蘇某可有資格一見貴派的婆娑劍法?”

駱小浮也沉下了臉色,看着對面的蘇墨,心中并不平靜。此時的蘇墨,倒讓她想起了那個五年前初見時那個令人捉摸不透的蘇墨,一樣的善變,一樣的令她心生畏懼。她思及被他否定的那些曾經,心裏寒意更甚,幽幽說:“蘇掌門功力深厚,我自認不及,這擂主位置就讓給蘇掌門吧。”

說完,她一步不停地走出了比武場。

入座時,擡頭卻瞧見他意味深長地瞧着自己,她想到自己紅腫未消的眼,堪堪撇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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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駱小浮估測的沒錯,在場的人之中,已經找不到可以打敗蘇墨的人,因此她再無心比武的勝負。

她湊過去對身旁的仇肆說:“阿肆,你且去幫我調查一事……”

傍晚,仇肆調查回來,敲開了駱小浮的房門。

将門關好,她拉着仇肆在桌前坐下,此時姬代天也在房中。

仇肆坐下後,駱小浮忙問:“阿肆,我要你查的事如何?”

他看了駱小浮許久,才低低說:“葉淮在四年前便……”

仇肆沒把話說完,駱小浮很着急:“如何?他如何了?”

“死了。”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雷,在駱小浮頭頂炸開,她頓覺耳邊轟轟作響,連呼吸也不順暢起來,她抖着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勉強鎮定了些:“阿肆,你确定、确定他……真的……死了?”

她不信,葉淮啊……他可是葉淮,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仇肆卻篤定而平靜地看着駱小浮,眼神中卻帶一絲平日裏少見的不忍。

駱小浮卻懂了,仇肆向來不說謊話,況且他又有什麽理由騙她呢?她手一軟,茶杯“蹦當”一聲砸落在桌面上,她猛然使勁捏緊了拳頭,心中的感覺已不是痛楚二字可以形容。

姬代天也聽她說過葉淮的事,于是更為憂心,她輕輕拍了拍駱小浮的肩,安慰道:“小浮,人死不能複生,你……”

她話沒說完,便被駱小浮打斷了去:“阿肆,你告訴我,葉淮怎麽死的!到底出了什麽事?”

雖道世事無常,但她所遇的這般,卻未免也無常得太過分了些吧?蘇墨的變心,葉淮的死訊,這一件一件,全不在她意料之內。但是,蘇墨的變心或許已不可挽回,葉淮的死因她卻不可不知,她一想到當年那個樹下的少年,如今竟已不在人世,她心中的虛無和荒唐便愈發強烈。

仇肆道:“四年前,天頤門發生了一場巨大的變故,莫席凜死在葉淮劍下,後來葉淮遭到武林正派追殺,最終在忘生崖邊身中數劍,墜崖而亡。”

駱小浮又是一怔:“你說什麽?葉淮殺了莫席凜?這怎麽可能,莫席凜既是他師又是他父,他怎可能無故弑父?”

仇肆說:“自然不是無故。莫席凜死後,葉淮的身世便被揭露,傳言他便是為了封口才殺了莫席凜。”

駱小浮更覺不可置信:“怎樣的身世非得殺人來封口?”

仇肆瞧了她一眼,頓了頓說:“葉淮是九方以邪之子。”

駱小浮驚住了——九方以邪?魔教教主九方以邪?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大魔頭?不……怎麽會,即便葉淮是性子孤冷了些,但也不至于……

她掙紮地問:“即便如此,也不能斷定就是葉淮下的手啊?莫掌門既為正派,定有許多邪教的仇人,所以……”

見她說不下去,仇肆才道:“當時,莫掌門是死在歸燕六劍之下,這套劍法本就是天頤門的鎮派武學,只傳掌門人,莫席凜只傳了葉淮一人,何況他死後第二天,葉淮的身世就被揭露了出來,動機和證據都十分吻合。”

不對!歸燕六劍,并不是只傳了葉淮,若真如此,蘇墨的歸燕六劍又是誰所教?

駱小浮拍案而起,二話不說沖出了屋子去。她一路施展輕功而去,卻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她腦中亂哄哄的,理不出頭緒,急于要尋找個釋放的地方。

她無頭蒼蠅一般沖進了蘇墨住的院子,氣勢洶洶地揪住掃地的小弟子便問了蘇墨住的房間。

她沖進去時,房中除了蘇墨,還有陸栩風和其他兩個她不認識的人,她卻顧不得其他,抽出劍便直指蘇墨。

她心中激憤不已,連帶着說話也有些喘:“蘇墨,他可是你師兄弟,你難道沒有想過他是被別人陷害的?就任他這樣被人追殺,然後、然後……”她說不下去了,只狠狠瞪着他,此刻,她早顧不得蘇墨的變心,只一心無法接受葉淮的死。

蘇墨雙目一眯,似乎聽懂了她所指為何,卻說的是:“駱姑娘堂而皇之地沖進我房裏,又這樣拔劍相向,不覺得太唐突了嗎?”

駱小浮只覺得他在顧左右而言他,內力一抖,更逼近了一分:“蘇墨,你何必如此,你就坦言說你看不得葉淮好不就得了?若是他沒有死,掌門之位又豈輪得到你來坐?若是他沒有死,你的歸燕六劍如何學得?若是他沒有死……”

駱小浮這兩日來積累的情緒一瞬爆發,她每一個“若是”都讓蘇墨臉色暗沉幾分,說到最後,是一旁的陸栩風開口阻斷了她:“駱姑娘也未免太過分了,怎可無故指責蘇掌門?”

駱小浮冷笑一聲:“你又知道什麽,就說我過分?”

陸栩風先前便對她印象不好,此時更是不快:“我自然知道你在說什麽,這件事本就不是蘇掌門的錯,你……”

蘇墨擡手打斷了陸栩風的話,示意他們先出去。

陸栩風雖有不甘,卻似乎十分順服蘇墨的指令,于是領着另外兩人出了房間。

屋裏只剩下駱小浮和他,蘇墨陰沉着臉站起身來,毫不畏懼駱小浮近在咫尺的劍鋒,繞了開緩緩走近她,然後低冷着聲音說:“你說我見不得他好?沒錯,二十年前我父親死在他父親劍下,四年前師父又被他所殺,我對他除了恨沒有其他,他的死只不過了我心中一願。”

駱小浮被蘇墨那充滿憎恨的眼神吓住,心底升起幾絲涼意,突然不願意與他獨處。但轉而想到葉淮,又鼓起幾分勇氣:“可是,你父親是九方以邪所殺,即便葉淮是他兒子,又與他何幹呢?你怎可……”

駱小浮的話止于嘴邊,因為蘇墨已經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語調陰鸷而狠辣地朝她說:“駱小浮,你當真是天真的很吶。我不防告訴你,五年前那些事,我其實一件也沒有忘,但那不過是做給葉淮看的,沒想到他沒當回事,倒是你認真了,真可笑……”

駱小浮本來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時,心中驀地軟了一下,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令她的心降到了冰點。她無法相信地喃喃道:“不……不可能,你騙我……”要她怎麽接受她仰仗了五年的感情全是虛假?他怎麽可以這麽殘忍……

蘇墨諷刺一笑:“騙你?沒錯,我從頭到尾都在騙你。”

駱小浮顫抖着雙唇,不願死心:“那一次,苑南的林子裏……”

“林子裏?你大概沒有發現葉淮一直跟着我們……”他放開手,看着她,唇邊是駭人的笑意。

“跟着我們?”駱小浮愣了愣,“為什麽……”

“葉淮最令人憎恨的一點,便是他的孤傲,但也是這一點,讓他自己錯失了很多東西。你大概不知道,他對你有着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特殊關心,甚至主動開口向我問及你的事情。那時我多麽震驚又開心,我終于也有一件事可以讓他挫敗不已了。所以我想着,如果他看到你同我如此親密,心中一定特別不好受吧,呵……”

“……”駱小浮瞠目無言。

蘇墨冷冷笑對她的沉默,繼續說道:“所以第二天,他與我切磋時才那樣失控,甚至讓一向偏重他的師父也動了怒,你不知我那時多麽開心,你簡直就是我用來牽制他的最佳武器。可是駱小浮,如今他已死了,你卻還有什麽利用價值呢?”

駱小浮很想繼續說“不”,很想。但是她說不出口,因為蘇墨的神情已經萬分肯定了他所說的是事實。

而此時,她心中除了痛苦,還有那漸漸湧上來的對蘇墨的恐懼感。原來她對他的怕,只不過是被他一時的溫柔所遮蓋,其實卻從來沒有消失過。她此刻只能力求鎮定。

駱小浮掙開他的鉗制,往後退了三步,顫聲說:“蘇墨,你真是個魔鬼。”

蘇墨不怒反笑:“魔鬼?如果我也算是魔鬼的話,那麽殺了我爹和無數武林人士的九方以邪又算什麽?”

駱小浮只覺得悲哀:“你說的那個人,早已死了二十年,可他本就是魔鬼,你就這麽喜歡拿自己與他相比麽?”

這話似是觸到了他的底限,他臉色一變,伸手便掐住了她的喉:“你再說一字,我便送你去見葉淮。”

森森殺意蔓延開來,駱小浮看着眼前這個蘇墨,發現自己根本一點也不了解他。他曾許諾,再不讓她害怕,但是現下,她滿眼的恐懼也沒有讓他收手……

他對她說過的一切,原來是如此荒謬不可信。

那麽,她這五年來對他的莫名期盼和幻想究竟是憑借着什麽支撐至今?她此時此刻,才真真覺得這份情感如此空乏。

她與他,倒是相見不如不見了,至少不見面,她還可以繼續抱持着那份他虛構出來的美好,孤獨又快樂地維持下去。

然而如今,他卻親手捏碎了所有的一切。

他殘忍到連假象也不願意留給她。

駱小浮閉緊嘴,不敢再多言,因為對于現在的蘇墨,她沒有一點把握。

兩人冰冷而緊張的對峙了許久之後,蘇墨終是放開了她,她捂着被他大力勒出紅印的脖子,慌忙奔逃出去。

那一晚,駱小浮躲在被窩,伴着滿心的害怕和難過,微微發着顫,一整夜未眠。

朦胧之間,她又仿若看到了少年的影子,只是這一次,她看到的不再是月下的白衣少年,她看到的,是那一個炎炎午後,樹下獨自對弈的青衣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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