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未忘浮生

忘生崖懸在兩座擎天高山之間,這裏地勢偏遠,終年積雪,尤其此時已快要入冬,大雪連續不斷地吹了好幾天,地面和樹上的雪都已積得很厚,方圓幾百裏內了無人煙。常人若要在這個時候上這裏必是十分困難的,就連駱小浮這樣有十多年內功修為的高手,也耐不住這種寒風凜冽霜雪夾雜的天氣。

馬兒早在幾十裏之外就已經受不住這冰雪天而被她留下,厚厚的雪地上只有一排深深的腳印,她裹着狐裘,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行走。

但是此行的目的卻是模糊的,這樣的天氣,就算當時真有什麽線索留下,恐怕也早被大雪覆蓋了吧。

駱小浮知道此上忘生崖,最後可能根本就是徒勞,但她卻仍是想上去看看。既然葉淮葬身于此,她,便當成是來探望故人吧。

她走得很慢,因為要保留真氣以作保暖,所以她不敢輕易動用輕功,只得一步步走着。

她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走得越高,風吹得越小,等她終于攀上一塊平地時,風居然停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舉目遠望,忘生崖已不遠了。

此時,卻聞一陣琴聲從遠處傳來,那旋律高低起伏,悠悠揚揚,似蓬萊之音飄渺無塵,又似紅塵彌音扣人心弦。

駱小浮從未聽過這般奇特的曲調,好奇之下,便尋着琴音而去。

最後,她在忘生崖邊尋得了那個撫琴之人。

他坐在兩座墓碑之前,着一襲蒼色長袍,如瀑黑發垂在身後,發尾在蒼白的雪上鋪開來,形成一道耀目之景。然而一張藤紋半面具遮掉了他的眼鼻,所以駱小浮無法判斷他的樣貌。

她徐徐走了過去,只兩步,便見那男子擡起頭來,兩人目光交集的一瞬,琴聲戛然而止。

空蕩蕩的山崖之上,一時只剩下雪花簌簌飄落的聲響。

駱小浮以為是自己出現得太突然,所以才吓到了他,頓時也覺有些尴尬。“這位公子,我只是恰好路過,并無打擾之意……”

她話還沒說完,琴聲便又突然響了起來,這次倒是駱小浮吓得住了嘴。她偷偷看了男子一眼,見他顧自撫琴,完全将她視若無物,她從他毫無弧度的嘴角判斷出,他似乎不太願意搭理她這個陌生人。

琴聲悠悠續着,駱小浮本也想識趣地離開,但不巧的是她的目的地也是此處,所以即便這人再如何不喜歡被打擾,她也只能死皮賴臉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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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挪了過去,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半晌,又盯着他撥弄琴弦的手看,并不講話,只是看着。

許久,她終于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曲子?”

男子沒有回應。

她一嘆,也不打算糾纏,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兩座墓碑。

右邊的刻着蘇桦之墓,左邊則是九方以邪之墓,她的目光在碑上停留片刻,又往下移,瞧見男子身側放着一壺清酒,三個酒杯。駱小浮一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拎起了那壺酒。就在那時,男子猛然撥出一個突兀的顫音,她為之一吓,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一行徑似乎有些不妥,忙把酒放了回去。

“我……”她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男子,見他沒有予以理睬,她松了口氣,站起身來,往懸崖邊走了過去。站在崖邊,她低頭望着腳下深不可測的淵谷,心下涼成一片。從這裏掉下去,便不可能再有生還的機會了吧?

駱小浮看的有些入神,身後的琴聲忽而高亢起來,她一驚,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就在此時,琴聲猛然止住。

駱小浮還在驚吓之中未回過神,恍惚間只覺得一道影從眼前掠過,向着深淵直直墜落下去,她連忙探身往下看,只見那抹蒼色的身影迎風急急墜下,眨眼間不見了。

他……跳崖了?

駱小浮瞪大雙眼死死盯着深不見底的淵谷,一時間驚疑未定。

她定定站在崖邊,神情惶然,好半天沒有反應。

最後,她終于理出頭緒來——那人若不是真的打算跳崖自盡,就是有着登峰造極的輕功,能借助這樣的高度以達到更遠的距離。

但話又說回來,這世上真有輕功如此出神入化的人,能從這般高的山崖上以輕功安然飛下嗎?她對此深表懷疑。

駱小浮轉身往回走時,發現在墓碑前,那壺清酒和三個酒杯被留了下來,雪地上還有一行字。

她走近了看,上面寫着:未忘浮生。

駱小浮對這四個字完全的捉摸不透,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最後,她只得拎起那壺清酒,緩緩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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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小浮從忘生崖下來之後,便一路向南,往瑾州的方向走。

這一趟忘生崖之行,駱小浮什麽線索也沒有查到,反倒讓她更确定了葉淮的死,畢竟從那樣高的山崖摔下實在很難有生存的可能,何況葉淮當時又是身中數劍。幾番考量之後,她決定暫且放棄調查,先去與姬代天和仇肆會和。

到達瑾州之時,與約定的日子還相差五日,駱小浮本就是個不喜歡等待的人,于是她決定先到處逛一逛,等到了約定的時間再回來。

駱小浮慢悠悠走馬出城,卻恰好迎面碰上了一隊陸家的人馬進城,她避之不及,只得上前打招呼。

駱小浮溫溫朝領隊的陸栩風笑道:“陸公子,真巧啊我們又見面了。”

陸栩風抱拳道:“原來是駱姑娘,怎地落單了?”

“有點私事罷了,陸公子這是往哪去?”

陸栩風笑了笑:“比武大會結束,下個月便是绾嫣便要成親了,我先一步回去準備。”

駱小浮心下一緊,面上卻友善地笑着,問道:“哦?陸姑娘要嫁人了?那真是恭喜了,不知是哪位有幸能娶這樣貌美無雙的女子?”

陸栩風卻一副驚異狀:“駱姑娘不知道?绾嫣嫁的便是蘇掌門——哦不,如今該稱他為盟主了,我以為駱姑娘與蘇盟主有些交情,應當早聽他提過才是。”

心上被狠狠一敲,駱小浮面上的笑容不可察覺地僵了僵,沒有回話。

陸栩風繼續道:“蘇盟主先前來提親時,說比武大會一結束便要迎娶绾嫣,如今蘇盟主技壓群雄坐上了盟主一位,下月的親事便是喜上加喜了。像蘇盟主這般才貌雙全的男人,绾嫣嫁了他才真的是有幸。”

駱小浮力持微笑:“是啊,蘇墨的确是才貌雙全。”

聞言,陸栩風卻皺了眉:“如今蘇盟主的身份不同往昔,駱姑娘沿用以前的稱呼是不是不大好?怎麽也該稱一聲蘇盟主才對吧。”

駱小浮無心再與他計較這些,抱了抱拳說:“既然陸公子要趕着回去準備親事,那我便不耽誤公子的行程了,再會。”

言罷,她勒緊缰繩奔馬離去。

有了這一插曲,駱小浮一路都對山山水水都顯得興趣缺缺,游蕩了幾天後,便又返回瑾州與姬代天和仇肆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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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州,客棧。

而也許是提前有了心理準備,所以當姬代天遞上蘇墨的喜柬時,駱小浮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她只是默默接過來,翻開看了一眼。

姬代天卻反倒有些擔心地看着她:“小浮,這完全是出于禮節道義發來的帖子,若你不想去……”

駱小浮合上帖子,不去理會心底那一丁點的疼痛,說道:“也談不上想不想,既然都收下了,到時候便去看看又何妨?”

姬代天頓了一會兒,又問:“那……三日後在陸家有個茶會,邀請了各大門派相聚,慶賀蘇墨繼任武林盟主,我們去是不去?”

駱小浮打了個呵欠,懶懶道:“一個慶賀會罷了,為何不去?不過今日天色不早了,先歇歇腳,明日便啓程去陸家吧……說起來,陸家是在哪裏?”

姬代天答:“在餘州。”

駱小浮點點頭以示了解,然後起身上樓。“我有些困,先休息了。”

房內,駱小浮在晃動的燭光下靜靜看着手中那張喜帖,赫然醒目的“蘇墨”與“陸绾嫣”幾個字,刺痛了她的眼。

昏暗之中,她忽然冒出幾聲諷刺的笑,然後低低地自言自語道:“駱小浮啊駱小浮,你這心終究是沒有死得徹底啊。”

事已至此,她究竟還在眷戀什麽?

不過,也許她只是需要些時間,畢竟她曾那麽篤信對他的感情,如今雖然所有寄望全都破碎無影了,但是那感覺,卻還殘留在心底。

所以……就讓時間來沖淡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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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駱小浮一行人便向着餘州出發,兩日的路程後,到達了餘州。

此時,陸府內外早是張燈結彩、喜慶一片,明日便是慶賀會,傍晚時,各門派陸續抵達,偌大的府邸之中漸漸人喊馬嘶,一片嘈雜。

陸家弟子前來給賓客帶路,路過大堂時,駱小浮不經意地往裏面瞧了一眼,卻見蘇墨挂着溫潤的笑容,牽着陸绾嫣的手正在低聲說着些什麽,她呼吸一促,下意識地轉開了視線。

然而,走了很遠,駱小浮眼前還是不斷浮現方才陸绾嫣那羞澀赧然的神情,她有些苦澀地想,是否當初的她,也曾這般忘我地沉醉過……

此時,一旁的姬代天伸手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小浮,不行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

駱小浮自知她所言為何,“阿天,如果不勉強,我又要怎麽忘記?”這件事本就不是她所願見到的,除了勉強讓自己看開一些,她還能如何呢……

姬代天因她的反問而愣住,看着她答不出話來。

駱小浮嘆了嘆,轉身對一貫沉默着的仇肆說道:“阿肆,你以後千萬不要讓阿天嘗到痛楚的滋味。否則,我就把你扒光了掉在樹上打上七天八日,聽到沒有?”

仇肆挑挑眉,一臉不以為然地看着她。

盡管駱小浮說得煞有介事,但他們都知道她不過是說笑罷了,姬代天卻還是紅了臉,戳了戳駱小浮的腰,說:“你突然說什麽胡話呢!”

駱小浮笑嘻嘻地躲開來:“哪裏是胡話,這可是我的真心話,還有,到時若真見了被扒光的阿肆,阿天你可別害羞啊。”說完,她一溜煙跑開了。

姬代天愣在原地,又羞又惱,看了眼一旁始終不言的仇肆,轉身走開。

仇肆緊跟了上去,與她并肩走着。

姬代天有些賭氣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仇肆微微勾起唇角,安撫道:“你放心,她不會有機會這樣做。”

姬代天明白他的意思,卻故意說:“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想被扒光咯?”

仇肆輕聲低笑出來,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不會總板着一張臉。“被扒光也可以,不過前提是由你來扒。”

姬代天臉一熱,輕輕推了他一下:“誰要扒光你,你有什麽好看的!”

仇肆默默斂了笑意,不再說話,所謂适可而止,見好就收,他向來不會過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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