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泊定河
餘州城外有一條長河名為定河,定河的水勢緩而清,入夜後,河面上可見許多浮燈幽幽漂着,韻意十足。
駱小浮跟在帶路人的身後,穿過幽暗的林子,遠遠便瞧見彩光閃動的河面,一艘游船停泊在水中央。
帶路人回過頭來,朝她說:“駱姑娘,盟主就在船上。”
駱小浮點點頭,獨自朝河邊走去。
方才有人說蘇墨要見她,她便跟了出來,因為她實在很好奇,他單獨見她,究竟有什麽要說。
腳尖一點,她飛身上船,落下時船身微微晃動了一下,她低頭往裏看了看。
船艙內放置着一張矮桌,幾個錦緞做的軟墊随意散亂地堆着,蘇墨着一襲檀衫坐在矮桌前,慢條斯理地煮着酒。見她來,他只是擡頭望了一眼,示意她過來坐。
駱小浮不知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只得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清涼的夜風自艙口灌了進來,艙內頓時酒香彌漫,蘇墨一直沒有說話,自顧自地煮着酒。
駱小浮終有些不耐。“你找我來做什麽?”
酒已煮好,蘇墨緩緩盛滿兩杯,将其一遞了過去:“駱姑娘獨身赴宴,真是好膽識。”
駱小浮一震,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一點警覺,一丁點也沒懷疑他會對自己不利。江湖人心叵測,她本來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只是對于蘇墨,她一時還無法對他産生心防。
蘇墨抿了一口酒,說:“這酒很香甜,駱姑娘不防嘗嘗。”
駱小浮默默看着面前的那杯酒,有些遲疑不決,既然她對他已有了戒備,那這酒,便不該喝了。
蘇墨看出了她的猶豫,笑道:“駱姑娘人都來了,莫非還怕這一杯酒不成?”
雖然知道自己不該被他牽着鼻子走,但駱小浮卻禁不住想贊同他的話——單打獨鬥她定打不過他,現下她人都在這裏了,他若是想加害于她,這酒她喝不喝都無濟于事,她還有什麽好擔心?如此想着,她舉起酒杯,仰頭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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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甜微辣的滋味滑入肚中,酒杯又被斟滿,駱小浮舉杯敬道:“盟主之位已在手,恭喜了,蘇墨。”她這話說得沒有半點誠意。
蘇墨倒也不在意,舉了酒杯,笑得溫和而莫測。“意料之中的事,談不上喜或不喜。”
駱小浮一臉見鬼地看着他,沒有想到他會對自己說這樣狂妄的話。
蘇墨自然無視于她的愕然額神情,只道:“駱小浮,方才你不是問我叫你來做什麽嗎?若我說,只是想找你敘敘舊,你信是不信?”
駱小浮驚疑更甚,卻一口否定:“不信。”
蘇墨笑意未減,轉開了話題:“喜帖想必你是看到了吧?”
“……”駱小浮沒想過在這件事上他會這樣問得這般直白,一時噎住,半天才擠出一個“嗯”來。
蘇墨抿了一口溫酒,“其實,當年我也不是沒有想過真的娶你。”
若是剛見面時他說這樣的話,駱小浮興許還會很感動,但是現在……她只覺得荒唐。他明明已經斷然否定了當年的一切,現在這樣子又是哪般意思?“蘇盟主,別拿我說笑了。”她的聲音冷了下來,垂着眸掩去眼中的波瀾。
蘇墨不為所動,繼續道:“我那時年少氣盛,做事不懂得權衡利弊得失,只為了争一口氣,便想着用你來挫一挫葉淮的銳氣,卻不知,自己也是動了心……”
駱小浮聽到最後,已氣得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了桌上。她對他這番話只有一句評語:睜着眼睛說瞎話。首先,他又一次提醒了她當年他真的完全是在利用她;其次,他所謂的‘不懂得權衡利弊得失’卻只是因為自己動了心?最後,他所說的動心她用腳趾想也知道是狗屁不如。
蘇墨笑看着怒氣翻騰的駱小浮,話不停口:“但是駱小浮,五年的時間有多長?我便是有再多的動心,到如今也早沒了蹤影。”
駱小浮咬牙切齒:“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可還記得我當年說你單純?”
“那又如何?”
“沒想到,五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沒變。”
他的話叫駱小浮聽出一點嘲諷,她暗暗捏緊拳頭,說:“沒錯,我的确太單純,沒想到你會給我這樣一番意外驚喜,更沒想到我從頭到尾都看錯了你。”她說話的時候,死死盯着蘇墨的表情,卻發現他沒有一點在乎,她的心涼了個徹底。“如今,只希望陸姑娘沒有将你看錯。”
蘇墨輕笑出來,說:“我既無意讓她看,又何來看錯之說?”
聞言,駱小浮不可謂不驚訝:“但她可是你妻子……”
“妻子又如何?绾嫣适合做盟主夫人,所以我娶了她,其他的,便無益去計較太多。”
他這話說得理所當然,卻叫她聽出一身冷汗。
與另一個人共結連理,不是因為彼此傾心以對,而只是因為“适合”?駱小浮對此無言,沉默着又飲下一杯甜酒。
蘇墨又說:“這世上許多事,可以交情,卻不能交心,否則就是落得你這樣的下場,天真以為對方真心待你,到頭來換得一場空。”
敢情他是先騙她一場,讓她傷心難過,然後再來給她上課嗎?駱小浮不知該做何感想,先不論她是不是真的太過天真,且說他對陸绾嫣的态度,便足以叫人心顫。那可是他的妻子啊,是将要與他攜手,共享萬福、共赴萬難的人,在他心中,卻只夠“合适”這一說嗎?
駱小浮突然有些感激蘇墨親手捏碎了她對他的想往,至少,她在無可挽回之前看清了一切。
氣氛霎時冰凝了幾分,她低低說:“蘇墨,你今日叫我來,就是為了拿這些事來教訓我?”
蘇墨道:“自然不是。”
“那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他和煦一笑:“我早說過是敘敘舊,信不信由你。”
駱小浮看着他那副沒有一絲破綻的笑臉,心底升起一股熟悉的寒意,她頓時片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于是,她猛地站起了身,“既然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我便先走了。”
“也好。”他竟也未阻攔。
駱小浮越覺事情有些不對勁,轉身走出船艙去。
走至船頭,她突然想到什麽,側頭說了一句:“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單獨見面了罷。”
言畢,她提氣懸身而起,與此同時,模模糊糊聽到他說了句“不會再有以後了”,她不暇多想,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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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定河回陸府,要途經一大片林子,此時夜色已深,林子裏陰暗沉寂,只有灑下的天光微微亮着。
駱小浮顧不上這些,眼前仿佛還飄着蘇墨方才那個沒有感情的笑意,只覺得一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她搓着手臂快步往回走着,未在意道路兩旁那些因夜風而搖曳如鬼魅的樹,也未注意樹後一閃而過的身影。
于是,幾個黑衣人持冷劍砍過來時,駱小浮險些沒能躲開,堪堪閃開後,她迅速聚了掌力,揮向來人。
然而本該有五成的掌力,打過去只将對方推得後退了兩步,但毫發無損,駱小浮不可置信,盯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問:“虛了?”
她練了這麽多年的枯心掌,卻是頭一次打出這般虛弱的掌力,簡直連一片樹葉都震不碎。
但眼前情況卻不容她細想,來人皆不是善類,身手也非小卒,幾個人圍攻而上,其威脅力不容小觑。其實以駱小浮的實力來說,應付這些人本該是綽綽有餘,但是漸漸地,她發現自己的內力越來越虛,丹田之內的真氣開始不聽指喚地亂竄,甚至手腳都有些發軟起來。
她只能憑着多年來練就的身體的靈敏來躲開攻擊,但畢竟撐不了太久,何況敵衆我寡,很快的,駱小浮便落于下風。
幾柄冷劍同時刺中她時,駱小浮想起了蘇墨的甜酒,震驚不解與不可置信在她腦中炸開來,她瞪大眼睛,随着劍自她腹中被狠狠抽出的動作,倒在血泊之中。
黑衣人見已得手,很快離去,轉眼只剩下奄奄一息的駱小浮。她腰腹和肩胛各中一劍,又被下了藥,渾身乏力,無法運功療傷,而這漆黑的林子裏,此時根本不可能會有人路過。
她費力地睜開眼,看着深黑的夜空,想着這次自己是死定了,但是,她怎麽甘心就這樣死去……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緩緩轉頭,看到一雙鞋停在了她不遠處。
她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般,吃力地朝那人伸出手,聲音嘶啞地擠出幾個字:“救……救……救我……”
那人寸步不挪,仿佛事不關己一般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沒有動作。
駱小浮思緒混沌之間,像是臨死的開竅般明白過來,也就是那時,兩行淚滾落雙頰,混入了身下的血譚之中。她拼命想去抓住那雙腳,卻是徒勞無功,她感覺生命一點點從體內抽離,血液不斷往外湧,眼前已看不清什麽。
她幾乎是嘶喊出聲:“蘇墨……蘇墨,你、你為何……為何這樣對我……”
那雙鞋子的主人——蘇墨——他終于往前了一步,卻仍站在她觸不及的地方,說:“你是這天下唯一還關心當年真相的人,你不死,我心難安。”
駱小浮只聽到他猶如修羅般殘酷駭人的聲音,心下卻是透徹的冰冷——他要她死,他竟要她死。她早知她的真心對他來說不值一錢,到現在,原來連她的命,在他眼中也卑微如塵土,他想殺便殺,沒有半分猶豫。
她心中已然麻木,嘶啞地慘笑了幾聲,固執地問:“那……那你、為何……不在船中……殺了我……為何要……要再另外……派人……”
他漠然地站在一旁,看着躺在地上氣息漸漸虛無的她,毫無動容。“誰告訴你那些人是我派來的?”他的口吻輕蔑而不屑,“你還是太天真了,我想殺的人,從來不需要親自動手。”
駱小浮喘着粗氣,意識已開始飄忽。
蘇墨還在說:“你可知绾嫣為何适合做這‘盟主夫人’一位?”
駱小浮目光渙散,已無力與他應話,但求生意識讓她拼命擡起手,只想乞求他的憐憫。
她不想死……她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她不在乎蘇墨為什麽想殺她,也不在乎那些黑衣人是誰派來的,她可以當作今晚沒有出來見過他,她只求他能救她。
她不信他能這樣絕情。
然而,蘇墨卻像故意要冷眼看她死去一般,不管不顧地說着:“因為她總是很懂我的心意,知道我想要誰生,想要誰死,然後她會替我一一處理幹淨,不用我多費心思。所以你說,我是不是非她不可呢?”
駱小浮耳邊仿佛上千只蜜蜂嗡嗡作響,連蘇墨的聲音也只能勉強聽清,然而這一句,還是讓她覺得驚駭——他這根本不是娶妻,他娶的,只是一個殺人工具。
蘇墨突然蹲了下來,湊近她,黑暗中,她只看到他眼底泛着的森森冷光。“若不是你武功确實高,我怕她做起來太棘手,我想我們也沒有今晚這樣暢談的機會。”
駱小浮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說了最後幾個字:“救我……我……不想死……”
蘇墨冷冷看着駱小浮在他眼前倒了下去,沒了氣息,他拍拍她碰過的地方,站起身來。
冷風穿過樹梢,窸窸窣窣的響聲充斥着整片林子。
蘇墨站在原地,輕輕說:“駱小浮,你真是天真的近乎愚蠢。我既要殺你,又怎可能救你?不過,你也別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該去關心四年前的真相。我……也是迫不得已。”
言罷,他轉身離去,沒有一絲不忍。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沒有人看……我還是默默地嘆口氣……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