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見浮生

深夜,萬籁俱寂。

一身茜色衫裙的女子,輕盈無聲地在黑暗中行走,她穿過漆黑無人的長廊,走至盡頭,緩緩推開了一扇十分隐蔽的房門,走了進去。

屋內只點着一盞薰燈,幽綿的香味彌漫開來,檀衣男子倚坐在梨木太師椅裏,悠悠喝着茶。

女子徐步走到男子面前,垂着頭,低低叫了聲:“盟主。”

昏暗的光線之中,男子微微勾起唇角,說:“绾嫣,不是跟你說過,獨處時喚我的名字便好了?”

女子愣了下,才有些猶豫地叫了聲:“墨。”

男子朝她伸出手,口吻之中帶着些許霸道:“過來。”

女子又躊躇了片刻,才将手放進他的手掌之中,任由他一把将她拉入懷中。

他挑起她的下巴,似漫不經心般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慵懶問道:“處理妥當了?”

女子本來被他吻得耳根發熱,但他這樣一問,她登時坐直了身子,低下頭去,壓着嗓子說道:“屍體……不見了。”

氣氛一凝。

片刻後,男子握住她的柔荑,似誘惑似威脅,輕輕撫着,口吻卻危險:“你說什麽?”

女子也察覺了他周身漸漸聚攏的森然氣息,但她別無他法,只能硬着頭皮往下說:“我到那兒時,地上只剩一灘半幹的血,但她屍體已經不見。”

男子不說話,卻漸漸加重了揉捏的力道。

她吃痛,卻不敢反抗,猜測說:“那裏本該是鮮少會有人路過才對,興許……興許是被附近的豺狗叼去了吧。”

男子又默了好半天,才終于松開了她的手,然後,他自一旁端過茶杯,喂到她嘴邊,平靜地說:“渴了吧?先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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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并未因此松了口氣,卻也不敢違抗,戰戰兢兢地抿了一口茶水。

男子看出她的緊張,笑了笑:“你知道我喜歡你哪裏嗎?”

她搖搖頭。

“我最喜歡你乖巧識大體又深知我心,今夜這點小意外無傷大雅,那不過是具死屍,無論是人或是畜生撿了去,對我們都沒有影響。所以,你也不必在意。”

這話聽起來倒有幾分安撫的意思,女子總算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不過,還有一件事,須得你親自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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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小浮做了一個夢。

夢裏大雪紛飛,無際的皚皚之中,一身青衣的男子站在山崖上,身後是成百的人馬,揮刀揚劍追逼上來,他拖着重傷的身子,一步步退至懸崖邊緣。

“魔頭之子。”

“留不得。”

“殺!”

青衣男子低着頭,重重地喘着粗氣,無力抵抗。眼睜睜看着一道紅影慢慢靠近,朝他舉起了手中的長劍。

鮮血灑開,染紅了滿地潔色。

青衫上暈開一大片赤腥,衣袂被凜凜寒風吹鼓起來,他迎着冰霜向後傾倒,朝着深不見底的深淵墜落了下去。

夢境戛然而止,駱小浮醒了過來。

眼前慘白的雪色逐漸褪去,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無比陌生的地方。空闊的殿內,漆門玉基,雕梁畫壁,帷幕重重。隐隐約約,還可聞悠然的琴瑟笛簫之音自外面飄蕩進來,駱小浮只覺自己恍若身處蓬萊之境。

她動了動身子,想起身,卻渾身乏力,四肢癱軟,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裹着滿身繃帶,渾身上下只着了不多的衣料,鼻間盡是濃濃的藥味。

正懵然時,一個婢女樣子的小丫頭端着盞托走了進來,見駱小浮醒了,當下便又震驚地轉身跑了出去。

駱小浮只聽到她喊“白主子——黑主子——她醒了——”,卻不明所以,興許是才醒來不久,她的思緒尚且還不夠清明,無法思考眼下是個怎樣情況。

她嘗試着動了動雙腿,想下床走動一番。

“你最好先別動。”一個淡淡的聲音阻止了她的舉動。

駱小浮愣愣擡起頭,瞧見一個身着墨灰長袍的男子不知何時立在自己面前,有些怔忡地脫口而出:“你是誰?”

男子一哼,神色中帶幾分肅然:“荊歌。”

荊歌?駱小浮頓時明白過來那婢女喊的黑主白主是誰了。“這裏是朝玄殿?”

“自然是。”

“我為什麽……在這裏?”她皺着眉回想,思緒頓時飛亂。

餘州、陸府、定河……游船、蘇墨、甜酒……黑衣人……那晚的情節像潮水般湧了上來,駱小浮有些不堪承受,瞬息之間額上已全是汗珠。“是你……救了我?”

荊歌知道她已想了起來,正要說話,一身白衣的鳳子栎便領着方才去通報的婢女走進來,搶了他的話:“準确來說,是我将你帶回來,然後荊歌醫好了你。”

駱小浮自然是識得鳳子栎的,比武大會上她以夙鬼陣法破了他的幽煞劍法,兩人可謂不打不相識。然而眼下似乎還有個更嚴重的問題……“我昏了多久?”這氣候暖得不像深秋,她心裏隐隐覺得有些不妙。

鳳子栎看了她半晌,從一旁婢女端着的盞托之中取了那碗藥,遞了過去:“你還是先趁熱将這藥喝了吧。”

駱小浮默默接了過來,也不管苦是不苦,二話沒說,咕嚕咕嚕灌了下去。

鳳子栎挑挑眉,似有些訝異。

“我到底睡了多久?”她緊盯着他,認真問道。

“……”

不耐鳳子栎的婆媽,她轉而看向一旁荊歌。

荊歌倒是果斷,“三個月。”

“……”她瞪大雙眼,一副見鬼的表情,“你說笑的吧?”

荊歌不為所動,表情始終平淡:“子栎将你帶回來時,你胸腹和肩胛都被長劍刺穿,流了許多血,氣息和脈象都已微弱得幾乎不可察覺。換作他人,早将你當成死屍棄在荒郊野外……如今不過是昏睡了三個多月,算不得稀奇。”

聞言,駱小浮這才想起荊歌是江湖中醫術無人可匹敵的毒醫,只要他想救,便沒有救不活的人。但是傳言他是個性格極其古怪又難讨好的人,曾有無數英雄俠士,獻上許多珍寶秘籍求他醫治,他都不曾眨一下眼,如今,又是為了哪般才……“你為何要救我?”

“我只救命不該絕之人。”他淡淡說道,“你能活下來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勞,若不是你的內功修為本就十分深厚,我用了幾味奇藥便将你懸于一線的氣命吊了住,否則我即便是有再精湛的醫術,也是回天乏力。”

駱小浮垂下眼,看了看自己因近百日不見天日而越發蒼白的膚色,低低問:“我還要多久才能恢複?”

“少則五十日,多則半年。”

“這麽久?”駱小浮瞪大眼,不滿地回應。

鳳子栎盯着她半晌:“你想報仇?”

駱小浮一顫,不可抑止地捏起了拳頭。

荊歌在一旁皺了眉:“你才剛醒沒多久,現下別說是動武,便是連走動也成問題,我勸你還是先安心養傷為好。”

駱小浮張着嘴,沒有回話。半晌,她側過頭,隔着幾層紗幕看向窗外,外面天光明朗、春意萌動,已是煙花三月的樣子。陸府慶賀會時,還是深秋時節,未料一個意外,她便錯過了整整一個冬季。

她突然覺得一切都很渺茫,不願意再多想。

她背過身躺了下去,輕聲道:“我有些累了,能讓我再睡會嗎?”

身後,鳳子栎短短一嘆,沒再說什麽,走了出去。

荊歌默默立了一會兒,然後留下一句“三個時辰後我會再派人端藥過來”後,也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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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小浮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再醒來時,已入夜。

偌大的殿內只燃着幾盞燈燭,幽暗中,她費力地挪動雙腿,落了地。然而下一瞬,她膝頭一軟,癱坐在地上。

無力感與挫敗感如潮水般湧來,她只覺得一股熱氣直竄腦門,頓時鼻子發酸,眼眶發燙,沒兩下眼淚便掉了下來。

哭什麽呢,都死過一次了,還看不開麽……她這麽想着,又想要再拼盡全力嘗試一次。

荊歌卻在此時忽然出現,一把将坐在地上的她橫抱起來。

“啊——”駱小浮一聲驚呼,下意識地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荊歌聲音淡定如常,神情中卻帶着幾分不認可:“你非要這麽逞強麽?”

“……”駱小浮默不吭聲,胸口卻滿是氣悶的情緒。“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見她神色郁郁,荊歌破天荒地發現自己有些不忍,也許是她昏迷的這三個月間,他日日為她勞心費神,久而久之,也難免對她患得患失起來。沉思片刻,他抱着她往殿外走去。“你想去哪?”

駱小浮怔然地看着他的側臉,好半天才回道:“哪裏都好。”

于是,荊歌便把她帶到了湖上的亭子裏。

眼下雖已是初春時節,但入了夜後,仍還有些寒氣逼人。

駱小浮因着身體尚未痊愈,又沒有真氣禦寒,便被凍得瑟瑟發抖,下意識地往荊歌懷裏鑽。

荊歌将她放在石凳上坐好,離開他的懷抱,她更是冷得打顫,抱着雙臂直搓,想為自己取些暖。

荊歌皺着眉,有些嫌惡地看着她,最後,還是握住她的手,渡了些真氣給她禦寒。

駱小浮靜靜接受他的好意,忽然覺得這天下的人心已不能單用叵測一詞來形容。她待蘇墨真心不二,從未有過懷疑,最後換來卻是他的無情與決絕。而荊歌和鳳子栎,卻願意對她這種毫無瓜葛的路人費心相救,世事真是奇妙又無常啊。

思緒翻湧間,駱小浮輕聲說了句:“謝謝。”

荊歌默然不語。

想到這三個月來他對她付出的心血,将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她心中更是感激萬分,于是她又說:“謝謝你救了我。”

荊歌神色平常,說:“你若真想謝,便好好養傷。只有身體恢複了,你才有精力去應對變故。”

駱小浮自然注意到他話中的“變故”一說,本想再多問幾句,卻還是咽了回去,只低低應了個“嗯”。

氣氛默了一會兒,然後,荊歌自懷中掏出一支長簫,吹奏起來。

駱小浮閉目傾聽,只是越聽越覺着這旋律曲調十分耳熟,像是在哪聽過。她思索了半晌,記憶卻很模糊,大約是因為昏睡太久的緣故。她自醒來後,思緒便一直很是遲鈍,腦中常常如同一鍋粥般濃稠無序。

她放棄思索,問道:“這是什麽曲子?”

荊歌停下吹奏,答:“未忘浮生。”

這四個字敲醒了駱小浮,記憶霎時明朗起來,忘生崖上撫琴的面具男子還有雪地上的那行字。

原來,他留下的是曲的名字。

想到他自高崖上飛身而下,生死不明,駱小浮突然有些失望,如他這般似谪仙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簫聲續響,乘着幽冷夜色在空曠的湖面上悠悠飄蕩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準備删文的,想想又沒删。。希望不要删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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