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番外一傾心(荊歌)

那一晚,鳳子栎背着渾身是血的她沖進了我的房裏。

我很是震驚,他雖然平時有些好管閑事,卻還不至于這般随意地撿個半死不活的人回來。

後來,鳳子栎跟我解釋說,她是七色婆娑塢的右使,我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

無論如何,救她一命對我們自然是有好處的。

只是當我替她切脈之後,心下便沉了幾分——她傷的很重,幾乎只剩着幾絲微不可覺的氣息,靠着她本身的意志強撐着。

她所受的劍傷處處波及要害,失血過多,又身中化功散,七筋八脈皆被封了,真氣內力全被抑在了丹田之中,起不了作用。換做他人,受如此重傷又無內力可依,早就命喪黃泉了。然而,她卻憑着不知何種意志撐到了現在,這股不屈服的倔勁,雖不知出自什麽念想,卻着實打動了我。

我本“能救則已,救不活也罷”的心态,如今倒被她這般強烈的生存意志激發了鬥志,下了決心要将她救活。

曾有許多人散盡千金求我相救,我那時說的“只救命不該絕的人”這種話,不過為了搪塞他們,其實并沒有細想過哪一種人才可以稱之為“命不該絕”,如今,這女子總算讓我知道了,何為命不該絕。

然而,要救她卻也的确是一項艱巨的挑戰。

身在陸府無法讓我大展身手,我當下便決定帶她連夜趕回朝玄殿。

拖着一個朝不保夕、命懸一線之人趕路并不是個好主意,但也是無奈之舉。我擔心她路上斷氣,于是先解了她身上的化功散,欲以自己的真氣吊着她僅剩的氣命。

然而化功散解開之後,她丹田之內的真氣便似有意識一般湧了上來,護住了她的心脈,想來定是她平日悉心練功習武的結果。如此發現,讓我多了幾分安心,也使得我們順利趕回了朝玄殿。

我将她安頓在荻楓殿,為防受擾,我吩咐了弟子日夜把守殿門。

接下來的日子,我幾乎每一日都呆在荻楓殿內。

我先用茅根混着土茯苓熏了整個大殿,再幫她止血、化瘀。

而為了替她補氣補血,我幾乎用上了所有平日視如珍寶的藥草,但我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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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見過如此堅韌的女子,仿佛再大的絕境也不能讓她放棄,

起初,我只是想着要将她救活,漸漸地,卻變成不願意看她死去。這兩者看上去似乎沒有差別,但于我來說,卻是很驚人的轉變。

我曾以為,世間萬事萬物終歸于塵土,凡事不必太過在意,也不必太過上心。然而,當那一刻,她的性命握在我手中時,我忽然發現,我竟如此在乎她的生死。

那般感覺真是很怪異,我甚至都未見過她睜着眼的樣子,卻無法抑制地對她産生了一種類似傾慕的情愫。

曾刺穿她的劍傷令她時常因疼痛而不得安然,也讓她流了不少淚。

每一次夢呓,她都喃喃着“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江湖上有多少人,為了尋仇,為了追求名利,為了太多身外之物,不僅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更視他人性命為無足輕重之物。

我雖不知她為何這般想要活下來,但我卻莫名地覺着,她并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她只是,有着某些無法放下的牽挂或者遺憾,想要去彌補。

這般,我便不能讓她死。

她昏迷了整整三個月,這期間,是一段他人無法想象的過程。

于我如此,于她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恐懼、痛苦、不安,時時折磨着她,她沒有一天安穩,我亦是。她不願死,我不願她死。

我們終是熬了過來。

她醒的那日,我恰巧有事離開,聽得婢女來報時,我心中已不知該如何形容。似驚似喜,但更多是松了口氣。

我以輕功飛至荻楓殿門前,強自鎮定了一番,才走進去。

她竟已自行坐起了身——果然比我想象中更愛逞強。我又是無奈又是擔憂,輕步走過去,說:“我勸你最好別動。”

我并不想這樣生硬地同她講話,但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似乎已不是那麽容易改掉,不過這也正好,免得透露太多我對她的關心,引來窘迫。

她聞聲擡起頭,有些呆愣,有些迷茫。

我無數次想過,她醒着的樣子會是怎樣——那雙眼睛定是靈動非常。

當她真正望着我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睛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麽澄澈,然而,我并沒有失望,反而越發為她動心。

那雙烏黑的眼眸之中,少了些靈動,多了些複雜和隐藏,她比我所想的更難讀懂。

“你是誰?”她的聲音十分虛弱,這在我預料之中。

“荊歌。”我如是回答。

她一怔,似是有些未曾料及。但從她的神情可知,她是聽說過我的,這點認知讓我有些不知名的欣喜。

“這是朝玄殿?”

她很聰明,只從我的身份便推測了身處何處。

我穩着神色,道:“自然是。”

“我為什麽……在這裏?”她皺着眉,似在回想些什麽。

我剛想開口解釋,鳳子栎便走了進來。我原以為可以多和她說幾句話,到最後也只得作罷。

她對于自己昏迷了三個月這件事,很是驚訝。

我頓時感到悵然若失,這三個月我每日盡心于她,甚至朝夕相處之間對她傾了心,而她卻對此一無所知——我本該早就明了這些,卻不知為何有些生氣,“子栎将你帶回來時,你胸腹和肩胛都被長劍刺穿,流了許多血,氣息和脈象都已微弱得幾乎不可察覺。換作他人,早将你當成死屍棄在荒郊野外……如今不過是昏睡了三個多月,算不得稀奇。”話一出口,我有些後悔,她才剛從瀕死邊緣醒了過來,“死屍”這樣的詞眼于她來說是否過重了些?

好在她并沒有在意,卻問我:“你為何要救我?”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慌亂之中,習以為常地将平時搪塞別人的話說了出來:“我只救命不該絕之人。”見她沒有反應,我自說自話地解釋了一番,“你能活下來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勞,若不是你的內功修為本就十分深厚,我用了幾味奇藥便将你懸于一線的氣命吊了住,否則我即便是有再精湛的醫術,也是回天乏力。”

她聽罷,垂下了頭,我頓時有些氣餒,為何我就不能溫和地與她說話?

正當我懊惱之時,她突然問我:“我還要多久才能恢複?”

我從她眼中看出來,她不願意這般病弱太久,但我從不說違心之論,只得道:“少則五十日,多則半年。”

“這麽久?”她頗為不滿道。

我未覺不妥,一旁的鳳子栎卻看出些什麽,說:“你想報仇?”

見她一顫,甚至暗暗捏起了拳頭,一副被說中的樣子,我頓時很震驚——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傷得很重,險些命喪黃泉了嗎?如今不過剛醒來,卻一心只想着複仇……難道她拼死要活下來,不過是為了這個?

心中竄起一種失望和憤然,我連忙壓了下去,力持淡然地說:“你才剛醒沒多久,現下別說是動武,便是連走動也成問題,我勸你還是先安心養傷為好。”

她轉頭看了看窗外,眼神忽然暗下來,一副迷惘之狀。

我心中一恻,竟十分不忍起來。

她背過身躺了下去,輕聲道:“我有些累了,能讓我再睡會嗎?”

我默默站在她身後,一時之間思緒紛亂。她遭人暗殺,靠着頑強意志撐過來,終于保住了命,如今一醒來,卻已時隔三個月。這期間,本來無辜的她,在江湖上卻成了取人性命奪人秘笈的惡人,這種種變故她皆不知……莫名的心疼将我淹沒,我一時無法再說什麽,留下一句囑咐便離去了。

我終究是放心不下她,想着她睡了,便趁着夜色來探望她。

走入殿內,卻發現她癱坐在地上,一副無措的樣子。借着微弱的燈光,我看清了她臉上詫異的神情和猝不及防的眼淚。

我心中一窒,再顧不得其他,走上前将她從冰冷的地上抱了起來。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環住了我的脖子。

帶着藥香的溫軟身子就這麽偎近我的懷裏,我那一刻說不出的滿足,嘴上卻心口不一地說道:“你非要這麽逞強麽?”

她氣悶地咬着唇,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昏黃的光線之中,她白日看來慘白的臉色也添了些許生氣,粉嫩的唇瓣透着幾絲晶瑩之感,我很不該地想一口咬住。

正當我心猿意馬之時,她說:“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那低柔的聲音中帶着些懇求的意味,想來是一時不習慣這樣無能為力的身體。此時我才發現,雖然是她的堅韌倔強讓我傾心,但卻是這份脆弱,讓我動情。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柔軟,盡管清楚她此時不宜出去走動,卻也更不願違背她的意願,抱着她便走出了殿外。

大不了多熬些藥給她補身子,我如是想。

将她放在亭子的石凳上,我才發現她穿的太薄,此時夜風冰涼如水,她定是受不了的。

果然,她沒一會兒便在那搓手臂。

我本想将她擁在懷裏給她取暖,卻怕吓到她,改而傳些真氣給她禦寒。

她突然對我連說了兩聲謝謝,我本不願意她對我這麽見外,想說不用謝,卻想到了一些事,便說:“你若真想謝,便好好養傷。只有身體恢複了,你才有精力去應對變故。”

她應了聲“嗯”不再說話,氣氛有些凝結,我想起了司無境寫的那首曲子,便掏出懷裏的長簫,吹給她聽。

曲子叫做未忘浮生,司無境教我的時候,我曾問過他是怎樣的意思,他告訴我,當初他身臨絕境、萬念俱灰之時,忽而想起了一個故人,那時他才了悟自己竟如此思念那個人,以至于之死仍無法将那個人忘記。

而這曲子,寫的便是那份刻骨銘心、永不遺忘的思念。

我不知自己處于何種想法吹奏這曲子給她聽,但我知道,她之于我,大約就如同那位故人之于司無境一般重要。而也許,我也企盼着,有朝一日,我會成為她心中那份刻骨銘心、絕不遺忘的思念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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