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已無退路
駱小浮一路奔回覓海閣,此時已入了夜。她進了房,關上門,接着腳一軟便癱坐在了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淚水早已溢滿了眼眶,她仰起頭,拼命把眼淚逼了回去。
葉淮便是司無境,司無境便是葉淮,本就是一樣的,她不懂他有什麽可生氣。
平複了一下過激的情緒後,她從地上站起身來,卻不想還沒站穩,眼前便驟然一黑,又跌坐在地上。
她雙臂撐着地面,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渾身無力了,想必是方才跑的太猛太急了些。
駱小浮咬着唇,嘗試着慢慢又站了起來,這次,雖然還是有些輕微的暈眩,卻不至于再次倒地。她一步步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真是算不得好。
駱小浮沉着臉給自己倒了杯茶,剛遞到嘴邊,茶水都還沒碰到唇,身後忽然有人說話,吓得她手中的茶杯一滑,重重摔在了桌面上。
“看樣子你心情不好啊。”那是一個極其輕佻的聲音,語氣中盡是慵懶調侃之意。
駱小浮本來心情就不快,如今又給不知是誰這麽一吓,更是火大,轉過頭狠狠瞪着那不速之客,開口便罵:“你是傻子還是蠢驢?随便闖進別人的房裏,又一聲不吭地冒出來,想吓死人啊?”
來人似乎也未想到駱小浮會這般火爆,一時有些詫異,默了半晌,才走出了陰影,曝露在燭光之中。
那是一個面如冠玉、發如黑墨的男子,他手中握着一把玉骨扇,像與駱小浮是舊識一般毫不拘束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他搖着手中的折扇,鳳目微眯,紅唇上挑,邪魅之意盡露,“喲,還惱火了?”
駱小浮雖不知這人是誰,卻無心多問,她氣呼呼地拾起茶杯,無奈杯中茶水早已灑了一桌,她只得再倒一杯。
男子見她似不打算問自己的身份,不覺有些訝異,“你不問問我是誰?”
駱小浮喝了口茶,賭氣道:“你愛說不說。”
男子只覺得她這般舉動甚是幼稚,他懶于計較,慵然一笑道:“我叫陰玉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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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小浮動作一滞,這名字有些耳熟啊……她皺眉思索半晌——鬼影陰玉珩?她猛地轉頭,盯着他那張美得幾近陰柔的皮相,心下一愣,問:“你在這做什麽?”
陰玉珩不回答,詭谲莫辯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駱小浮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連帶着火氣也退去不少。她往一邊挪了挪,問:“你幹嘛?”
陰玉珩忽地合起手中的折扇,伸出去挑了她的下巴,道:“啧啧……這臉長得倒是精致,可惜嫩了些,想來滋味不怎麽樣,難怪城主不喜歡。”
駱小浮本有些緊張,但他一說到“城主”這二字,她便立即變了臉。“你什麽意思?”她躲開他的扇子,很不愉快地問道。
陰玉珩笑得戲谑,“能安然出入訪雲閣的人,我只見過兩種,四大影衛是其一,至于第二種,那都是給城主暖床的丫頭……”他眼神中透着輕蔑,“你說你是哪一種?”
駱小浮未料他突然這般放肆,只覺心頭被重重一捶,頓時窒了窒:“你……你怎可說這樣無禮的胡話!”
陰玉珩嘲諷道:“無禮?你當這裏是所謂的名門正派?聽雙城在江湖上雖不能說是邪派,卻也不是那些就愛陽奉陰違兩面三刀的正派。你那滿心以禮相待的心思便省省吧,否則也是自找沒趣。”
駱小浮從未見過他這般狂妄邪佞之人,張着嘴,訝異得說不出話。
陰玉珩冷冷一笑,說:“雖不知你對我們城主大人有什麽樣的誤會,但是,他可不是你以為的正人君子。你方才進了訪雲閣又好端端出來了,便說明他給了你特權,但是記着,特權可不是拿來濫用的。”說着,他站起身,緩步走到了她身後。
駱小浮只覺肩上一沉,似是被他以手中的玉骨扇壓了住。
“奉勸你一句,你要是喜歡正派那套‘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的僞善作為,便少去招惹城主大人。倘若真想要有個什麽結果,下次便別端着粥這麽清心寡欲的東西進去,你不防試試提一壺酒,再少穿些衣服,興許會有意外之獲。”說至最後,陰玉珩的話已可算是羞辱了。
駱小浮緊緊咬着牙關,心中又是羞憤又是屈辱,她不知這人為何要說這些話來這般羞辱她,她只知道,即便再如何怒不可遏,此時的她也不能出手。
方才陰玉珩壓住她肩膀的時候,已宣告了他的實力絕不一般,而她現下內力恢複還不到一成,若真的動起手來,她毫無勝算。
陰玉珩見她一臉怒不敢言的表情,臉上的表情已極為不屑,“想來你是明白我今日來的目的了,你覺着是勸告也好威脅也罷,只要記着千萬別自以為是就好。城主可以容忍你,并不表示其他人也要如此。”
他說到此處,駱小浮也是滿心憋屈,終于忍無可忍,問道:“我究竟做了什麽事,你要這般對我?”
陰玉珩卻仿佛聽到笑話一般,笑出了聲:“果然還是天真。”他轉身,朝門口走去,“世上只有後知後覺,絕沒有無緣無故。這般看來你也并不夠聰明,武功又如此差勁,真不知你到底有何特別,值得城主對你如此上心。”
話落,他人已走了出去,绛紫的身影轉眼沒入了茫茫夜色。
駱小浮愣愣坐着,心中的惱羞和憤怒已散去不少,只剩下滿心的不解——陰玉珩一直說她招惹司無境,可是她哪裏招惹他了?莫非關心他也有錯?就算這一點勉強說通,那麽,他所謂的司無境“對她上心”又是從何說起?她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夜色深濃,燭光晃動,駱小浮就這樣滿臉陰郁地坐至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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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駱小浮因着陰玉珩的事情,一直悶悶不樂,以致于一向不喜多問的楚丹也忍不住關心了幾句。
“你這是怎麽了,板着張臉很不高興的樣子,遇見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駱小浮眸光一閃,緊繃的面部頓時松懈下來,長長舒了口氣,“沒什麽,昨夜沒睡好罷了。”
楚丹了然一笑,知道她不想多談,便轉了話題。“我聽念竹說你昨晚去了訪雲閣?”
她這一提醒,又讓駱小浮想起與司無境那段不得善終的談話,止不住心情更加低迷了幾分,只艾艾應了聲“嗯”。
駱小浮以為楚丹會問她為何要擅自闖入,卻沒等到下文,便有些疑惑地側頭看了她一眼。卻見她那雙似水的眼眸竟是沉靜非常,像早已料到一般。
昨夜陰玉珩說的那些話還歷歷在耳,她不禁心下一緊,莫不是楚丹也知曉些什麽?她懷疑地看着楚丹,問道:“丹姐姐,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即便是擅自闖進訪雲閣,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楚丹目光微動,“你怎會如此問?我又不是未蔔先知,哪裏會知道呢?”
“是嗎……”駱小浮沒再追問下去,但她心中已有了些主意——她覺着,如果她猜的沒錯,早在她到聽雙城之前,包括陰玉珩和楚丹在內的這些人,就已知道了她的存在。因為從陰玉珩昨夜的表現來看,那實在不像是第一次認識的人可以說出的話。
而依着這個想法推測下去,那尚未謀面的夜白、孟天巧和花涼,興許也已經對她有了先入為主的看法了。
而造成這些結果的人,不用多說,一定是司無境沒錯。
駱小浮微微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在她與他重逢之前,他究竟暗中為她做了什麽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事情已惹得聽雙城衆人對她産生了些微敵意。
想來解鈴還需系鈴人,那事究竟是什麽事,還得去問司無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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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于前一晚與司無境鬧了不愉快,若是直接登門拜訪,似乎會有些尴尬,駱小浮一時無法決定要如何找司無境談這件事。然而,正當她愁眉苦臉之時,司無境倒先來找了她。
駱小浮當時正仰躺在湖邊的草地上曬太陽,一身玄青色長袍的司無境忽而出現在她眼前,颀長的身軀往她旁邊一站,投下的影子頓時将她籠罩起來。
駱小浮撐起身子,看着他。
“你身子好些沒?”他以毫無情緒的聲音說着關心的語句。
“唔,還行。”她答得敷衍,心下卻松了口氣——他主動找來,當真是省去了不少麻煩,只是,現下又該如何開口問那些事呢?
司無境眉頭幾不可覺地微微一蹙,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昨晚的事……抱歉。”
駱小浮霎時間很震驚,張嘴看着他,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你……你跟我道歉?”那個一向孤傲清高的司無境,居然也會跟她道歉?
司無境颔首,又默了半晌,“我只是,不想再被過去的種種所禁锢。”
他說得清淡,卻叫駱小浮聽得自責起來——是啊,她怎能如此自私地一味只顧着自己的好奇呢?發生這樣的事情,他比誰都痛苦,她卻還要逼他去回憶那些不好的過往,她……怎地這般不知趣?
他說葉淮死了,其實,死的不過是曾經身為葉淮的那顆心吧。
“司無境。”駱小浮低低喚了他一聲。
他看着她,目光沉靜無瀾。
駱小浮望着被風撩撥起細碎波紋的湖面,“曾經的那些,都已回不去了吧。”這句話似是對他說的,又似是自言自語
司無境并沒答話,只作默認。
駱小浮心頭有些沉,同時又有些釋然。她這些時日來,一直将司無境當作葉淮來看,其實不過是因為心中有太多難以言明的執念罷了。她總覺得,世事太過變幻無常,尤其是踏入江湖的這些時日,一次次的變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所以當見到記憶中的葉淮活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便像是抓到了那些年少的曾經一般,以為他總歸是沒有變的。
但是變或不變,當真就有那麽重要麽?駱小浮扪心自問,自己難道就真的做到了始終不渝了嗎?當發現蘇墨的态度改變時,她一心将這一切怪罪于“變故”,但是,蘇墨真的變了嗎?還是說,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看清過真正的蘇墨究竟是什麽樣的呢?
如今仔細想想,她對蘇墨的愛,實在太淺薄太表象,她沉浸在蘇墨捏造的虛幻之中這麽些年,從未清醒過。這一切,并不單是世事無常所造成的,這些疼痛的變故,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埋下了伏筆。
而她,不過是年少時太過盲目無知罷了……
其實,葉淮死了便死了,只要司無境還活着,一切都還可以重新開始的,不是嗎?
想到這裏,駱小浮心下頓時明朗起來,她仰起頭,朝低頭瞧着她的司無境溫潤一笑,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明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司無境,既然一切已無退路,不如重新開始可好?”
司無境一向沒有情緒的面上閃過一抹訝異。他望着她嬌俏動人的笑靥,心底某處柔軟下來,他用着一種自己也禁不住驚訝的低柔語氣,說了一個字:“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