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懸音閣

司無境一路背着駱小浮出了內城。

駱小浮趴在司無境背上,偷偷瞧着內城門守臉上那掩不住的驚愕,心中不禁有些小得意,掩着嘴吃吃低笑了幾聲。

背上傳來的輕微震動讓司無境側了頭,眉輕輕一挑:“怎麽?”

駱小浮忙收住笑意,咳了咳說:“沒什麽。我們去哪?”

司無境低低回了句:“懸音閣。”

駱小浮對外城并不了解,只從名字判斷,這定是個風雅之地。

懸音閣位于外城東南處,是占地最大的一座閣樓,樓高五層,攢尖頂,層層飛檐,四望如一。閣樓四周還依附着許多碑廊,樓後則是一大片深深庭園,園中有一潭靜水,水面浮着一座亭子,名為“雁複亭”。

亭子極寬敞,亭中擺設着一架落霞古琴,琴後是一個荷紋寶座,寶座後則是一座琉璃折屏,琴旁則随意扔着幾個軟墊,想是為聽琴之人所備。而如今,琴旁除了那幾個軟墊,又多了一個軟塌,這自然是為腰受傷的駱小浮所備的。

駱小浮被司無境極輕柔地“安放”在軟榻上,便順勢往後一躺,姿勢閑散地半倚在榻上。“這亭子為何叫‘雁複亭’呢?”

司無境自是不會解釋給她聽,倒是正在黃花梨矮幾前煮茶的藍衣女子答道:“城中氣候偏冷,初秋灰雁便要南飛,至第二年春分又飛回來。每每大雁複返時,便是春暖花開萬物複蘇之時,閣主便借此比喻這園中之生機。”

駱小浮眨眨眼,笑道:“好名字。”

說話間,花茶已煮好,女子盛了兩杯分別放在了兩人面前,也不再多作停留,盈盈退了去。

駱小浮見那女子皓齒朱唇,樣貌不俗,舉止言談皆帶着一種清淡的爾雅之意,行走間更是步履輕盈,可見其身手不凡。如此出衆之人卻只是這閣樓中的一位侍女,由此可見這懸音閣必是藏龍卧虎之地。

向來對萬事萬物都有着求知若渴之心的駱小浮,不禁覺得有趣起來,壓低聲音問一旁的司無境:“這懸音閣究竟是個什麽地方?”

司無境眼皮都不擡,“不過是個吟詩作對、撫琴觀舞之地罷了。”說着,他雙手已覆上了琴弦,幹淨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一陣月皎波澄之音便從他指間緩緩流洩而出,悠揚地飄灑回蕩。

那琴音似揚似抑,哀幽回婉,明明是朗朗日中,卻叫人聽出一番“十畝蒼煙秋放鶴,一簾涼月夜橫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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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在撫琴的那人,眼神卻自始至終都如清冷如夜,神思之間不見一絲起伏,真真是“彈者心猶靜,聽者悲已生”。

駱小浮聽得癡了,靜靜望着司無境如畫的眉眼,直至手中的茶涼去,一曲終了。

琴音止了,韻味猶存。

駱小浮随着那缭繞的餘音緩緩回神,一回頭,卻瞧見一襲紫衫立于亭外二十丈之遠,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那紫衫女子見司無境已彈奏完一曲,才帶着身後兩個綠衣侍女走了過來。

待走近,駱小浮才看清是一螓首蛾眉的美女,其身段容貌,絕不輸“姚之妖妖,灼灼其華”這個比喻,自當是國色天香的。

駱小浮不禁心下有些慨嘆,她雖然也長得還能入眼,但身材嬌小玲珑,頂多也就夠得上一個“粉妝玉琢”的形容,與這些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大美女自是無法比較的。

紫衫女子在司無境跟前優雅地行了個禮,道:“不知城主駕臨,碧芊有失遠迎,還望城主莫要怪罪。”

司無境微微擡首,靜如深潭的狹眸淡淡地看着她,“無妨。”

駱小浮知道司無境不會替她做介紹,便十分自覺地自報名號道:“我叫駱小浮,幸會。”她說着還坐直了身子想下榻去跟人家握手,卻叫司無境一個不冷不熱的眼神給擋了回去,只得幹笑着坐在榻上。

紫衫女子見此,只是垂下頭掩去臉上的神情,側首道:“在下懸音閣閣主沈碧芊。”

不知是不是駱小浮錯覺,她覺得這沈碧芊對她說話的語氣似乎有些冷淡,不過這樣的女子冷豔一些也是理所當然的,她便沒太過在意。

沈碧芊上前了一小步,柔聲道:“城主既來此,何不随碧芊到雅室一聚?慕冬最近又譜了幾首新曲,我叫人彈給城主聽聽看,可好?”

駱小浮不覺撇了撇嘴,不知怎地,她不大喜歡沈碧芊同司無境講話的口吻,頗有一種讨好的意味,要讨好也輪不到她啊……

不待司無境回答,駱小浮搶着應道:“好啊,我最喜歡聽曲了,司無境,我們去聽聽看吧。”

司無境看了看她,點頭應了。

沈碧芊又垂下頭,神思不明,“那碧芊先去準備,我會讓銀玲給城主帶路。”

司無境又只是颔首,并未應聲。

駱小浮蹙眉看着沈碧芊離去的芊芊身影,決定把她列為情敵之首。她轉頭看司無境已起了身,便作出要他背的架勢。

司無境面不改色,在她身前蹲了下來,似決定對她這般任性的行為縱容到底。

駱小浮擡頭,在那名叫銀玲的侍女臉上瞧見了同門守一樣的震驚神情,于是喜滋滋地爬上了司無境的背。

沈碧芊所謂的雅室位于閣樓三層朝南的地方,雅室名作“覽春”,門是隔扇門,窗是檻窗,分為裏外兩間,以坐地漏窗隔開。

駱小浮只到了門口便要司無境将自己放下來。與司無境撒撒嬌,要他背自己不過是想親近他罷了,而在沈碧芊面前,她卻是不願意故作柔弱來被她看低的。

在門口整了整衣裙,她才随着司無境踏進了“覽春室”。沈碧芊坐在裏間的黃楊木矮桌旁,悠悠品着手中的茗茶,見司無境進來,便起身稍作禮節,比了比正中的席位道:“城主請坐。”

司無境應了聲,便在正席坐下,駱小浮也坐在了他一側,與另一側的沈碧芊面對面而坐。

沈碧芊的眼神似水般溫潤動人,一直只落在司無境身上,對于駱小浮則是一派的視若無睹,就好像她這人不存在一般。

駱小浮不快地重重咳了兩聲,提醒道:“沈閣主不是請我們來聽曲麽,怎麽不見奏曲的人來?”

沈碧芊只輕輕睨了她一眼,道:“我自是請城主來聽曲的,不知城主是想現下聽還是……”

這話說得就好似她請的是司無境而非她駱小浮,她來湊什麽熱鬧。駱小浮不客氣道:“自是現下聽了,還等什麽?”

沈碧芊沒有理睬她,一雙眼靜靜看着司無境,只待他回答。

駱小浮頓時被她這番無視氣得吹胡子瞪眼,好嘛,城主的話自然比她有分量,可這次司無境明明是帶着自己出來玩的,怎的還不讓她做主了?于是她也只得望着司無境,讓他趕緊下個決定。

司無境眼觀鼻鼻觀心,眼神冷涼,神色淡然,只道:“聽她的便是。”這話自然是回答沈碧芊的,這個她自然也就是駱小浮。

駱小浮頓時又從氣惱變成了得意,她朝着沈碧芊微微揚起下巴,挑了挑眉,頗有一種“看吧還是我做主”的意思。

沈碧芊倒也沒什麽反應,只颔首稱是,然後便轉而讓人把撫琴的人請了進來,順帶上了供享用的些茶點。

駱小浮本以為前來撫琴的會是個同沈碧芊一樣飄然若仙的女子,卻不料竟是一位男子——玉面黑發,鳳目薄唇,大約也只有“美”這樣的字眼才可用以描繪他的樣貌。

他身着一襲水墨長衫,身後背着一把桐木瑤琴,泰然而立,神色平和安寧。駱小浮一時有些怔然,她從未見過如此靜如止水的男子,他的眉宇間有一種她說不出來的情緒,仿佛松上雪那樣,寂寞而安寧。

“城主,這位是懸音閣首席琴師,方竹。”沈碧芊朝司無境介紹道。

司無境冷冷看着眼前這個身後背負瑤琴,寂靜矗立着的男子,又斜睨了一眼已經看呆了的駱小浮,眼底閃過一絲愠色,卻也不多言,只微微颔首,而後繼續悠悠地品茶。

駱小浮回過神,方竹已将身後的琴放在了琴案上,撩了衣袍盤坐下來。

沈碧芊又說:“此次要彈奏的新曲名作‘燕歸引’,還望城主喜歡。”

言罷,方竹斂神垂目,雙手在琴弦上撩撥拂動起來。

不同于司無境的琴聲,方竹所奏的琴聲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淡雅脫塵,若說司無境所奏乃是非凡非仙的世外之音,那麽方竹的便是那種絕非凡塵的天籁之音,他的琴音與他的人以及名字一樣,簡單幹淨,也無情無心,仿佛即便下一刻便天塌地陷,他也不會為之色變。

人琴合一,大約就是這樣的境界。

駱小浮在這飄然袅繞的旋律之中,恍若身處幻境,周身一切都仿佛罩上了濃濃霧色,只有方竹澄澈其中。

曲罷之時,駱小浮只覺惋惜非常,聽這樣的人彈奏這樣的曲,只讓人仿若入了仙境一般,一時也不願就這樣醒來。“方公子所奏這一曲,便說是仙音也不為過。”

駱小浮這句高贊,方竹并未有所回應,便是連個謝字也不曾道,反倒是司無境,竟暗暗握緊了手中的茶杯。

沈碧芊對駱小浮的評語只是輕輕一笑,笑中帶着幾分微不可覺的嘲意,“方竹是我懸音閣最得意的琴師,琴技自當是首屈一指,但凡他所奏之曲,曲調意境皆可被表現得淋漓盡致。”說着,她揮了揮手,示意方竹退下。

方竹起身,将瑤琴從新背起來,然後緩步離開,如同他進來時那般,不緊不慢,不留只言片語。

沈碧芊側頭看了看司無境,問:“不知城主覺得這首‘燕歸引’如何?”

駱小浮也好奇地轉頭看着司無境。

只見司無境淡淡垂着眼,并不看她們,道:“燕可複歸,世事卻再非從前。懸音閣首席琴師,果然名不虛傳。”

駱小浮不無訝異,沒想到他會如此直白地誇贊他人。

沈碧芊卻是溫婉一笑,說:“其實碧芊一直想将此曲贈與城主。”

司無境眸光一閃,“哦?為何?”

“碧芊認為,此曲方竹所奏固然完美,但他久居城中,未能游歷四方,所見所聞并不如城主這般廣袤。若由城主來诠釋,想必定會動人許多。”

沈碧芊這一句,盡是明目張膽的傾慕之意。

駱小浮當場臭了臉,這沈碧芊果然厲害,明明看見司無境對自己這般親近,她卻不受絲毫影響,仍能這麽堂而皇之地表達愛慕。真是氣死她也。

司無境聽罷,微微蹙眉,眼神正要冰冷下去,卻瞟見駱小浮那張氣鼓鼓的臉,冰冷頓時被好整以暇的淡笑所取代。

沈碧芊見司無境一副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只以為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議,于是便揮手招來銀玲,讓她将那首譜好的《燕歸引》取了來。

“這便是燕歸引。”沈碧芊遞過去一份琴譜道,“城主請收下。”

司無境淡看着那份譜子,正要去接,卻被一旁的駱小浮搶了去。

沈碧芊怔了怔,柳眉一蹙看向駱小浮。

駱小浮揚了揚手中的琴譜,咬牙切齒地笑道:“既然閣主如此費心,那麽我便代城主收下了,你說可好,城主?”她故意強調了“城主”兩字。

司無境看着駱小浮,挑挑眉,沒有應話。

這行為在沈碧芊看來便同默認無異,她眼中閃過一絲怒色,但稍縱即逝,只是袖中的玉手已緊緊捏成拳頭,說出的話卻是淡然溫婉:“如此也可。城主可還想聽其他曲子,我再讓人來奏。”

司無境斂了神色,道:“也罷,那便再……”話音未落,卻聞駱小浮一聲狠狠的抽氣聲,臉色霎時慘白如雪。他頓時止了話語,傾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怎麽,又痛?”

駱小浮這次是真痛,因為她方才很不留情地往自己的傷口上戳了一下,但見司無境這番不掩飾的擔憂,她便覺得疼的值得,心下也暗暗歡喜,只是腰上的劇痛卻讓她額上滲出了細微的汗,她受不了地彎下了腰……看來她這一下是過頭了,對自己太狠也沒好下場啊。

司無境見她這滿臉的痛楚不想是假的,當即不作二想,起身将她橫抱起來。

沈碧芊也随着站起身來,說:“城主,這是……”

司無境只扔下一句“不必送,下次再來”便從窗外飛身而出,飄逸的身形迎風而下,轉眼已落在遠處。

沈碧芊瞪着遠去的身影,臉上禁不住露出了幾分忿恨之色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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