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闊別多時

行了一夜水路,抵岸時,已是隔日午時。

腳剛踏上陸地,司無境便把那張熟悉的銀底藤紋的半面具戴了上,駱小浮對此十分不解:“為何非要帶着面具呢?”

司無境只輕淡地斜了她一眼,眼神好似在反問“你說呢?”

駱小浮略沉吟便明白過來——他這副“葉淮”的容貌,想必并不方便随便在江湖上露面吧,畢竟那可是“已死之人”啊。

前行沒多久,他們便到達了一個名為“平樂鎮”的小鎮上。

由于這個小鎮地處偏遠,因此鎮上僅有一個簡陋的客棧可供吃住,駱小浮因被熱症折騰了一夜,體力有所損耗,難免覺得餓,于是司無境便決定在客棧裏吃午膳。這小鎮上罕有江湖俠士出入,因此他們一行人便顯得十分惹人注目。尤其陰玉珩與夜白都是玉面華衣氣質非凡的男子,司無境雖戴了面具,但那一身清傲冷峻、內斂沉着的氣息卻是無法掩蓋的,而駱小浮一身玉色月裙也顯得十分嬌俏可人,走在三個這般出色的男子當中更是惹眼非常,四人所到之處皆引得路人紛紛回首側目。

幾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兩葷三素一湯,客棧內人并不多,都是些過路的農戶或是商販,。

菜上得很快,沒多久便上齊了。駱小浮忙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爆炒牛肉,塞進嘴裏,很歡快地嚼了起來。這些菜色自是比不得聽雙城的那些玉盤珍馐,但駱小浮向來也不是個講究吃穿的人,何況她現下食欲旺盛,加之與司無境的關系總算是有了一個很大的進展,心情飽滿自然吃什麽都香了。

反觀另外三人,則是各自悠悠喝着茶,偶爾吃兩口菜,并沒有似她一般大快朵頤,因他們功力深厚,日常的行程并不會使他們消耗太多體力,而他們也有意無意地随時調息着,因此并不需要大量的進食。本來駱小浮也是可以做到這個程度的,只是她認為美食乃人生一大樂趣,若是用內力這種無形無色的東西取代了去,豈不是一大憾事,因此她并不像他們一樣通過內力調息來抑制食欲。

駱小浮剛吃完第一碗米飯,擡頭便瞧見一個藍衣男子晃晃悠悠地走進了店裏,是一個身負長劍的獨眼劍客,駱小浮本是可以根據他身後背着的劍的樣子來判斷他的身份,可惜那把劍卻被白布裹了許多層,完全看不出它的樣子來。她啧啧嘴,有些可惜地收回目光,往第二碗米飯下筷,繼續大快朵頤起來。

司無境皺着眉看着她不太文雅的吃相,一貫冰冷的眼神中帶點若有若無的擔憂。

“你大可以細嚼慢咽,又沒人跟你搶,你急什麽?”一旁的陰玉珩終有些對她這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看不下去,不冷不熱地諷了她一句。

駱小浮瞥了他一眼,含糊道:“當然急了,我的肚子已經跟我抗議了很久了。”

夜白坐在一旁看着他們但笑不語,臉上仍是溫潤和煦的神情,正如這三月春日一般暖人。

駱小浮吃得太快,噎了一下,夜白見狀便替她盛了杯茶水遞過去,她接過來猛灌了兩口,接着長長地舒了口氣。擡頭一瞬,卻看見那獨眼劍客正獨自酌酒取樂,她心思一動,忽而将手中的茶杯盛滿茶,朝那劍客桌上扔了過去。

茶杯随之穩穩落在劍客面前,他微微一頓,斜着獨目向駱小浮投來一個目光,駱小浮這才注意到,他瞎了的左眼上橫着一條猙獰的刀疤,雖讓他看起來有些駭人,卻不妨礙他眉宇間那抹閑散逍遙的神情帶給人的自在感。這下她總算知道他的來頭了。

駱小浮笑嘻嘻道:“兄臺獨自飲酒傷身又傷神,不如喝在下一杯熱茶緩一緩如何?”

那劍客看了看那杯茶,倒也沒有拒絕,端起茶杯便将杯中茶水飲盡。

駱小浮不禁笑得更開心,江湖中人之所以被稱作“俠士”,便是因着這份不拘繩墨的情懷,只要有緣相識,哪怕是初次相見的陌生人,請茶邀酒的也都不是什麽稀罕事。喝了,大家便是朋友,不喝,也不會多加為難,大不了以後各行其是互不相幹便是。

只是,開心的駱小浮在對上司無境面具下微微陰沉的目光時,止不住地心驚了一下,她覺着他垂下的目光中帶點莫名的微不可覺的愠怒,可是……又是為的哪樁呢?

吃過飯後,司無境便雇了輛馬車,準備乘車行路。駱小浮卻有些不解,“為什麽不騎馬?”武林人士坐馬車趕路……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吧,馬車笨重又緩慢,哪比得上騎馬來的方便呢?

司無境沒有理她,徑自上了車去。從吃過午膳後他便一直對她不冷不熱,她也不知是哪裏又惹了他。

夜白在一旁笑了笑:“騎馬固然方便,但城主現下在江湖上實在不宜抛頭露面,因此還是坐在車中要好一些。”

駱小浮撓撓頭:“啊?他為何不宜抛頭露面啊?”想到他戴面具的原因,她不禁微微蹙眉,“他不是都已戴了面具了嗎?”

夜白還是笑:“面具下的是不能,戴了面具則是不宜。”這兩者之間自然是不一樣的,只是其中差別卻不能由他來解釋,因此他還是秉持着一貫的迂回口吻,說着不置可否的話。

駱小浮當然不能明白,不過隐約之中卻是覺察出一些什麽——關于司無境,一定還有許多事是她所不了解的。畢竟他們也已分開了五年之久,今日的司無境與當年的葉淮已是天淵之別,他身上,更有許多她難以估測的昨是今非的事情。先前,她憑着那一份純粹的喜歡,不顧一切地纏着他,要跟他在一起。但真正在一起之後,所要面對的卻是更巨大的艱難。

她要重新認識的,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司無境。

不過,她不害怕,在經歷這麽多起伏跌宕之後,她還有何可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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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這平樂鎮是小鎮,所以能雇到的最好的馬車,也不過是兩匹馬便能拉動的普通大小的四角平頂馬車,這連聽雙城最一般的馬車也及不上,不過既然駱小浮不是講究吃穿的人,司無境就更沒可能會在乎這些。

陰玉珩和夜白坐在車外駕車,留下車廂裏的駱小浮和司無境獨處。

司無境周身散發的氣息不似平日那般清冷淡漠,隐隐透着一種駱小浮摸不透的沉郁,她偷偷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他,面具依然罩在他的眼鼻上,他輕輕抿着薄唇,神情雖模糊,卻能讓她感覺到“勿近”的含義。

她撇撇嘴,也懶得搭理他陰晴不定的冷僻性子,半掀着簾子顧自看外面的景色。

伴随一聲刺耳的馬嘶,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駱小浮一驚,鑽出車去。“怎麽了?”

話剛問出口,便瞧見前方不遠處,四五個青衫男人圍住了方才客棧裏的那個獨眼劍客,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似乎在吵罵着什麽,而那獨眼劍客只一臉淡然地聽着,最後只丢出一句“要打便打,啰嗦什麽”,然後雙方便動起手來。

駱小浮知道江湖的規矩,像這些門派間或是私人間的恩恩怨怨,通常是不容旁人置喙的,但幾個打一個這樣的事情又實在有違正道俠義,何況這獨眼劍客還喝過她一杯茶,怎麽也算是她的朋友了。

她再不多想,抄起手邊的塗雲劍便跳下車去,速度之快甚至讓一旁的夜白愣了一愣,完全不及出手阻止。

只見一抹藕荷色身影飄忽而過,在對打的人群之中留下交錯的殘影,最終她戛然而止在其中一人身前,手中的塗雲劍已出鞘,劍鋒直抵他的咽喉,而其他人,皆已被她點了麻穴和啞穴,此時早已是動彈不得又出不了聲。

塗雲劍所指的男子,臉上怒氣未消,眼神卻透着震驚,不明所以地看着駱小浮:“你是誰,做什麽插手我們與這賊人的恩怨?”

駱小浮搖搖手指,道:“哎哎哎,錯了錯了,我并非插手你們的恩怨,只是看不慣你們以多欺少罷了。”

男子咬牙道:“要以多欺少那也是我們的事,與你何幹!”

駱小浮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穿着,而後啧啧道:“你們扶岳派怎麽也算是有頭有臉的武林正派,怎麽也不好做出以多欺少這種有違江湖道義的事情吧?你說是麽,羅大俠?”她轉頭朝獨眼劍客一笑,問道。

那獨眼劍客似是未料到她會識得自己,一時也有些訝異,頓了半晌才道:“無妨,不過是些鼠輩,羅某還不至于應付不了。姑娘好意羅某心領了,只是這強出頭的事恐怕會給姑娘帶來不便,姑娘還是不要管的好。”

他這一番話說得倒是不客氣,但駱小浮知道他是個硬脾氣,向來吃軟不吃硬,尤其不喜歡向人示軟,對于她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幫忙,自然不可能欣然接受。“嘿嘿,羅大俠此言差矣,你看這情況我像是在‘強出頭’嗎?何況,羅大俠既喝了在下一杯酒,便是在下的朋友。朋友之間出手相助是理所應當的事,不是嗎?”

獨眼劍客忽而勾起一抹暢快的笑意:“好一個‘理所應當’,那羅某便受了姑娘這個人情。”

“好說好說。”說罷,駱小浮手中一動,轉瞬之間塗雲劍已入鞘,接着又是兩個連續的極快的動作,面前的青衣男人便被劍端點住了麻穴及啞穴。“不知羅大俠何去?”

“景州。”獨眼劍客答道。

駱小浮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還在原地的馬車,仍坐在駕車處的夜白和陰玉珩正臉色各異地看着自己,倒有幾分看戲的意味,而車內的司無境則是毫無動靜,也不知是什麽态度。她先前倒是忘了問他們此行要去哪裏。“不如與我們同行如何?”反正車內還有空位,多個人坐司無境應當不會反對吧……她不确定地想。

“姑娘也去景州?”獨眼劍客收了手中的劍,将它又包回白布中。

駱小浮道:“這倒不是……不過在到下一個城鎮之前,多少能同行一程吧。”

獨眼劍客略一沉吟,“也罷,便依姑娘所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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