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煩意亂
興許是冷屏幽的藥起了作用,月上樹梢時,弄羽便從混沌之中清醒過來。她撐坐起身,這一舉動驚醒了趴在軟塌旁睡着了的駱小浮。
駱小浮忙去扶弄羽,“師父,你醒了!”
弄羽朝她莞爾一笑,露出一貫溫和的笑容,“小浮,你回來了。”她伸出手,握住了駱小浮的手。
“師父……”駱小浮眼眶有些發熱,“是小浮不好,讓你擔心了。”
弄羽道:“沒事的,荊公子已将你寫的書信送到島上來了,我知你身陷囹圄,一時無法現身也并非自願,又怎會責怪于你?倒是你身上的傷可痊愈了?”
駱小浮點點頭,有些哽咽:“師父……你現下覺着怎麽樣?身上可有哪裏難受?”
弄羽搖搖頭,依然笑着:“無礙。”只是她慘白的臉色讓這兩個字顯得沒有說服力。
駱小浮道:“師父,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來奪劍譜的究竟是何人?還有,阿肆和阿天人呢?島上幾百弟子,怎地只剩下這麽一些?”
“肆兒和天兒不久之前收到一封書信,說武林盟主召集武林各大正派到滂沱山上會集,說是要商定要事,天兒斷定是與邪派有關,更知武林盟主這一步棋絕非是對婆娑塢示好,便多帶了些人手去了,但也幸而他們不在島上,否則……”弄羽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我不知那人是誰,他臉上帶着面具,身穿一身紅衣,是個男人。”
“是他!”駱小浮立即便想到了一個多月前那個夜晚,半路攔擊他們的那個紅衣怪男。的确,倘若是那個人,恐怕連師父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島周圍和島上布了那麽多陣法,他是如何進來的?”
弄羽嘆了口氣,思及那些因她一時固執而斷送性命的塢中弟子,一時自責,“我不僅未能保住劍譜,還連累那麽多塢中弟子送了性命,以後若是泉下見到你師公,真不知該如何向他交代了。”
駱小浮臉色也不好看,垂下頭道:“不,師父,若論責任,也當是我來擔負。我身為塢主,不但沒能保護好島上的人,還讓外人将劍譜搶去,甚至重傷了師父你……師父你放心,一旦我查到那紅衣男人的身份,除了拿回劍譜,我還要他血債血償。”
駱小浮這一番言辭卻讓弄羽臉色肅然下來:“不,小浮,你聽我說,劍譜是要拿回來的,但卻不可硬碰硬,你不是那男人的對手。”
駱小浮咬牙道:“便是死,我也要與他同歸于盡。”
弄羽嘆道:“你從小便是這副急性子,一旦沖動起來便不顧一切,但你想想,用你一命換他一命,可值得?殺了他,死了的人就能複生麽?你冷靜一些,切不可意氣用事!”她說完,終于禁不住咳了起來,似是已忍耐了許久。
駱小浮忙拍拍她的背替她順氣,“我知道師父,我知道殺了他也無濟于事,但這辱門之仇怎可不報?”
“不,仇恨固然不可忘,但你的性命卻更重要。你是塢主,倘若你死了,婆娑塢便沒有了主人,那以後我們要如何在武林中立足?”
駱小浮沉默,似無話可對。
弄羽道:“小浮,聽我的話,量力而行,好麽?”
思索半晌,駱小浮終于點了點頭。“師父,你可看得出那男人用的是什麽武功,來自何門何派?”
弄羽沉吟道:“他所用的武功,便是江湖上失傳多年的‘催魂離魄功’。”
駱小浮一驚:“你指的是乾羅教的‘催魂離魄功’?那麽,那個紅衣男人便是乾羅教的教主了?”
她之所以會這麽肯定,是因為催魂離魄功乃乾羅教獨傳的至高武學,這門武功陰狠毒辣、招招致命,習練之人的內功可在短時間內達到常人難以企及的上乘境界,但也會因此而心性大變,成為冷血殘忍、殺人如麻的魔頭,江湖上将此稱作‘入魔’。催魂離魄功共有九層,至今為止,乾羅教中能将此功練至九層之人只有四十多年前的乾羅教教主軒轅狼毒一人,便是連二十多年前的乾羅教主九方以邪也只練到了第七層。然而,光是這樣子,當初的九方以邪便已足以以一敵百,催魂離魄功之狠絕由此可見一斑。
弄羽卻是篤定地搖頭道:“那個人是不是出自乾羅教我不知,但我可以肯定,他絕不是乾羅教教主。”
駱小浮不解:“為何?”
弄羽道:“你失蹤之後,婆娑塢幾乎在短短幾日之內成為武林正派的公敵,而此時,邪道之人也開始趁火打劫,尤其是那些對婆娑劍譜觊觎許久的人。他們自是找不到黎荒島所在,因此島上還算無恙,但是,塢中有在江湖上行走的弟子,卻無端端慘遭殺害。為此,代天和肆兒還與那些尋釁之人大打出手,塢中傷亡之人不在少數。便是在這樣的關頭,乾羅教教主九方朔出面替我們解了圍,他以乾羅教的勢力鎮壓了邪道上那些妄圖劍譜之人,這件事才得以平息。只是如此一來,婆娑塢在正派之中恐怕也再無立足之地了。”
駱小浮愣了:“你說……乾羅教教主九方朔?”
弄羽笑了笑:“我知道你想到了九方以邪,我也曾向九方教主詢問過此事,他稱自己是九方以邪之義子,為替九方以邪償還當年所犯的罪孽,才出面救了婆娑塢。”
“可是……乾羅教已沉寂多年,怎會……”
弄羽道:“不錯,自從九方以邪死後,乾羅教幾近瓦解,在邪道之中的地位也已大不如前,但這半年來,乾羅教幾乎是以迅雷之速崛起,短短幾個月之內,勢力便廣布各地,教中之人個個身手不凡,江湖傳言,那新任的九方教主手段非常,邪道之中已有不少門派和組織如今都已歸附于他了。”
駱小浮覺着這其中有些不對勁,卻又想不出是哪裏不對勁。“那麽……那個九方教主長的什麽樣子?”
弄羽蹙眉:“這九方教主也戴了個面具,他性子極冷、不喜多言,說來奇怪,我與他相識不久後,他便提出要與我比試劍法。”
“比試?”事情愈來愈不對勁,駱小浮心中似乎浮現出某種可能,但她不敢深想……
弄羽道:“沒錯,更怪異的是,他竟使的是哭獨劍法!哭獨劍法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已有三四十年之久,不知怎會傳到這九方以邪的義子身上,這件事真是奇特非常。”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駱小浮再也無法自欺下去,她勉強扯出一抹笑容,轉移話題道:“說了這麽多,師父你一定餓了,我去讓小二給你做些吃的吧。”
弄羽搖頭:“不用,我沒胃口。”
駱小浮卻堅持:“你昏迷這麽久,還是要吃些東西,否則藥喝進去也是無用。”
弄羽一嘆,無奈笑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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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小浮吩咐小二煮一碗荞麥粥端到弄羽房間後,并未立即回去,她走向三樓的司無境所住的房間,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司無境正負手立于窗邊,面朝着窗外,似在凝視什麽。聽到身後響動,他也未轉身,仍靜默不動。
駱小浮此時臉色已不似平時面對他時那般嬌俏可人,緊抿的嘴唇顯出幾分陰沉的氣息,她慢步走了過去,停在司無境身後一丈遠的地方。
“你有何想對我說的麽,九方教主?”
司無境的身形似是微微一滞,半晌才緩緩轉過身來,晃動的燭光更襯得他的臉色忽明忽暗、陰晴不定。
駱小浮卻是冷笑開來:“好一個‘不是葉淮’,沒錯,你自然不是葉淮。又是聽雙城主,又是乾羅教主,你究竟是司無境,還是九方朔?”
司無境還是沉默,那毫不辯駁的姿态徹底惹怒了駱小浮,她斂起了冷笑,僵硬的面部再做不出任何表情來,麻木地看了他一眼,忽而轉身就走。
只是,她不過邁出一步,下一瞬,便被一個力道向後拉入一堵溫熱的胸膛之中,接着,熟悉的清冽氣息層層圍了上來,将她包裹住。
司無境低下頭附在她耳畔,微涼的吐納輕輕噴薄在她臉頰,低沉的嗓音之中竟帶着一絲無措:“相信我,我不是有意要隐瞞。”
駱小浮沒有掙開他的懷抱,但她渾身僵硬,咬着下唇不肯開口,聽到他的解釋也未有所反應。
司無境環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幾分,似有些着急,“從始至終,我都只是司無境,九方朔不過是個化名罷了。”
這一句換來的仍是沉默。
司無境眯了雙眸,握住駱小浮的肩膀一把将她扳過來面對自己,他低頭看着她,那張總是對他盛滿笑意的精致臉蛋,此時已不再微微仰起,而是低垂着頭,眉頭微蹙,目光斜斜落在別處,不願意看他。他從未有過這般心慌意亂的感受,心底滑過的一絲軟弱無力竟讓他略感無助,他想過她遲早要知道這些事情,也早早做好了準備,未想到頭來一切準備也都不過是白費心思。
他再無法維持過人的冷靜鎮定,一把将她緊緊擁進懷裏,無論她願不願意相信他,他都不可能再放手。
駱小浮任由他抱着,卻渾身緊繃無法放松,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在意這件事情。明明一開始,她便對自己說,無論是葉淮還是司無境,她都決定要喜歡他的,那麽,從司無境變成九方朔就不可以了麽?從正變作邪,就不可以了麽?不是的,她從不是這麽小氣之人,也不會在乎這些“正邪不相容”這些莫須有的說法,何況,她現在也算不得是什麽正派的人了。
也許,她只是覺得害怕和不安罷了。
她那麽喜歡他,一心一意将自己的情感毫無保留地在他面前攤開,纏着他、賴着他,義無反顧地撲向他,雖然知道他也有所回應,但他對她說得那麽少,她對他的了解寥寥可數,所以她才會這般患得患失、锱铢必較。
司無境抱着她,并不說話,他向來便是不多話的,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會多說幾句。
而慣于直話直說的駱小浮,此刻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複雜不安的情緒,靜默半晌,她動了動身子,想要掙開他的懷抱。“放開,我要回去照看師父。”
她的話太無懈可擊,司無境找不到任何可以強硬拒絕的理由,只得放了開,任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