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上·她(二)
她甚至想,是不是因為那些不願付出、只想要答案的人,有一部分是貴族顯赫,才遲遲不将這個秘密公諸于世。還是,她的存在僅是相當于精神的支柱,只用以其沒有多大用處的身份,象征性的呆在牢籠裏就夠了。因為總有人要找過去,問她未來——為了只用他們在想找她的時候,找得到她就夠了!
生命……
生命是什麽?
有了生命,我們得以活在這個世上。
可總有人向往天堂,傳說中,那裏彙集了所有的美麗。
那為什麽要活着?
真的只是因為天堂在更上的一層,如果這一世不好好做人,就不能以輕而純淨的靈魂,升入那衆生向往之地麽?
那麽,沒有經歷人世一切的靈魂,不是更為純淨麽?
還是說,天堂只是為了區別地獄?
沒有人給她答案。可她也沒有執着于答案。
總有一些,是不會有理由的,你這麽做,只是因為你想做。她這麽問,只是因為她想問。
牢籠鎖住了她的身,她的時間在寂靜中流過,緩慢得讓人不得不以思索來消遣。
她可以看禁殿中多到一生都看不完的書,可以去塔頂仰望星辰月輝或是世間百象來預言,也可以睡一覺,等着未知的夢境亦或是未來的那些可能的降臨。
想到生,想到死,都是必然。
她沒有出過禁殿愛西陵塔幾次,可她因為預知之能而感受過世間種種。
可她終究是人,人的欲望是無限的。她也不會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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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越多,就越想逃離,那些書籍裏古老而散發着油墨香氣的圖畫像是誘惑的毒藥,而她的心神也早已馳蕩在那筆墨彩繪之間,幻想着,有朝一日到那彙聚了美麗的牢籠之外去。抽身世外是她這洋溢的青春與年輕的生命無法接受的一種與生俱來的懲罰。
而這,就是責任呵。
她甘願接受它,卻不願受它擺布。
生命啊,年輕的生命就應是飛翔在藍天之下的歡快吧,是的,她曾經是如此想的。可是,看到這個女人——她的視線從空洞茫然中抽回——她開始懷疑了。
如果喪失了對生的全部的欲望,和需求,是不是,死也是一種解脫呢?
她還無法理解。所以,她需要感受,而不是以全能的眼光看待。
因為有一些,不經歷的話,是決計不會明白的。
在她這一碰之下,女人的身子稍微下滑了一些,陽光淌進了她的眼睛內。
那是和藍天一樣純淨的顏色,只是眼圈上濃重的陰影,與她僵硬而茫然的目光告訴她,這個女人恐怕不久之後,就看不見和她的眼睛一樣美麗的天空了。
她嘆息了一聲。那麽,只有靠她自己了!她要逃離這裏!
她的确很幸運,過了一些時候,她在不遠的一塊木板上找出了一個裂開且疵出來的地方,她費了好久才将綁着雙手的繩子割斷。當然,在手上留下了很多傷痕,而且一動就疼。而後她迅速扯出嘴裏的布條,又費了些力氣,解開綁住雙腳的繩子,艱難而不穩的扶着木板站立起來,深深呼吸一口清鹹的、自狹縫裏漏進的海風,感嘆一聲——
自由的感覺,回來了!
失而複得之後,大多是更加的珍惜。
而她呢,面臨的也許是再次失去。
她搖搖頭,不願多想,甩開思緒和暈眩的感覺。
可是,當她彎下身,準備去解救其他的女人時,黑暗裏,忽然像是亮了起來,那是女人們的眼睛!有一些眼睛裏閃現的是狂喜,而在她身邊的好幾人,眼睛亮得出奇,滿眼的,竟都是恐懼!她們都是磨蹭着向後縮去,拼命的搖着頭,淩亂的頭發更是模糊了憔悴的面容,口裏還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是在逃離她!
見這些女人如此動作,那些狂喜的眼睛也都閃爍明滅了好幾下,竟都是相繼沉寂了下去。
像是一切皆已死去的寂靜,悄然彌漫。
她不明所以,可她們那種像畏懼野獸一樣的害怕她的情緒,她是感覺的到的,于是也不再堅持,停下了動作。什麽也沒說,卻是在心裏嘆息一聲。然後一道精芒掠過眼底——回去以後定要好好的制一制這幫混蛋。當然,這得國王也有這個心才行——她早已上谏過要廢除奴隸制,堅決打擊人口販賣,而這一議題在各種泥沼中連一個得見天日的機會都沒有。
“不朽”早已失去了她最初的意義。
不朽的不再是精神,而是一代又一代不斷接替更疊的木偶。
這些人販子果然有一套啊,竟然能讓她們畏懼到寧可失去自由。恐怕也還用來什麽手段,故意制造出可以逃離的假象,而最後又是百般折磨,令她們變成如今這副樣子。
是要歷盡怎樣的種種,她們才會将信任都抛卻,只為自己不受傷害呢?
長長的嘆息一聲,她低低的道:”聽着,如果你們還沒有失去對自由的渴望的話,我就可以救你們出去,給你們想沖破束縛的心以一雙翅膀。但是,要怎樣飛出牢籠,是你們自己的事。信與不信,行動與否,是你們的選擇,我會盡力相助。接下來……”
說到這裏,她忽然頓住,眼睛亮了起來,耳朵抽動了一下。刻意壓低的腳步聲令她渾身警覺起來,她像是一只由靜默匍匐,而改為直立豎耳的貓。她似乎是——被發現了!
已經——很近了!
糟糕,門一開的話,她幾乎就無處躲藏了!也來不及了!而布條繩子之類的散落在地上,就算混進了女人們的中間……而她們是否會幫她也說不準!她的運氣不會真的如此之差吧?
陽光灑了進來,眼前一片金色,卻并非是黑暗中突現的陽光的刺眼——是那個唯一沒有被束縛的女人,她站起來,擋在了她的身前,金色的發絲因為她突然的動作與忽然間灌進的海風而飛揚起來,飄揚在她的眼前!
恍惚間,陽光似是在她的背後饒了一些路,織成了一雙翅膀的模樣。
她那藍天一樣的眼睛,陽光一樣的頭發,天使一樣的拯救……
趁着這個時機,她将繩子粗粗的繞在手上,将布條坐在了身下擋住,背對着門坐好。
有一些缤紛繁亂,有着五彩顏色的光片一樣的、凡人之眼不可接納的幻影,于女人擋在她身前時掠過眼前,她的目光空洞了片刻,随後閉眼,用力而短暫的搖了一下頭。
有關這個女人的預言欺近了,但她選擇掠過。
有時候,知道太多也是一種懲處。她背負着救世的”不朽”之名,卻早已被剝奪了救世的權利,那些無法改變的結局像是刀子一般割在她的心頭,劃得鮮血淋漓仍舊于午夜夢回。
她不想看見這個女人的結局。天使一般的人啊,注定是會回到神的身邊的。她所需做的,只是祈福與祝願而已。
進來的人在匆匆查看之後,帶走了那個不住咳嗽,似乎下一刻就是離開人世之際的女人。同時,也帶走了她聽到的那些。
就當是,做自己最後能做的,幫你一次吧。
這是那個女人在心底一晃而過的意念,可是,她聽得見。她可以聽見。
令她欣喜的是,片刻後,有幾個人,緩慢,卻堅定的,甚至還有幾分顫抖的,帶着疑惑與恐懼之下的強烈渴望,一點一點的,靠近了她。她笑了,那一道來自夾縫裏的陽光,正好落在她欣慰而自信的笑容上。
等到确認危險已經過去了之後,她以壓得更低,但确信大多數人都聽得見的聲音道:”接下來,決定要松綁的人過來,會游泳的就在我的左邊,不會的就去右邊。”頓了一下,她又道:”我會向你們證明的,我是可以信任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