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籠中·他(十一)

☆、籠中·他(十一)

她,是一出我無法捉摸的詭谲戲劇。善良,悲憫,憐愛,倔強,這都是她,卻也不全是她,她如同一面鏡子,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不同的,你所面對的,僅是被反射出的相反的自己。

感動之後的清醒讓我無法對她抱有信任。如果,她只是預言到我的過去,從而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若是我即刻将忠誠奉上,豈不是被探尋與矯正命運的人掌握在股掌之中。

她有太多的未知,令欲探知的求索的恐懼,由心而生。

當面對無限的時候,任何的存在都是渺小。

此刻,立在我身前的她好比無限。我們對她所知的一切都是宇宙之中的星辰,她的廣博浩瀚令一切空虛。我終于明白凱巴列為何要囚禁她了。

她的力量,太可怕。

命運,真是一場太過奇異的鬧劇。

而且,最令我擔憂的事,已然發生——她喚我”弗雷”。

難道說——她,都知道了麽?

禁殿愛西陵塔。

之所以被稱為禁殿,是因為除”不朽”及她的侍衛之外,愛西陵是不許任何外人進入的神聖之地。而這一任的”不朽”更是被牢固的看守在此處,連外出的權利都被埋葬在塔內。

雖說是塔,可從外觀上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瘦高的鐵籠,在奢靡的金銀交疊而成的牢籠之間,以五彩的玻璃隔離外界或仰慕或憐憫或求索的目光,聽說其上随着陽光仰角的變化,流動着如同琉璃一般迷離的色彩,連顏色也随着日光的強弱而變化,其華美就連曾為皇室的我都無法想象,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難以相信,世間竟有如此魔幻華美的建築。

可那绮麗的變化僅在塔外方能得見,我也只是在進塔的那一刻黃昏,窺見了它迷離的紫羅蘭色彩,玻璃之上倒映着天邊絢爛得好似扯散了的棉絮的雲團,天穹的橘紅在紫色的映襯之下轉為醉人的酒紅,而我只能以從森嚴的鐵門到塔底的距離來欣賞。

不過,太過美好的現實,總會被懷疑是夢境。

而且就是這裏再美,對于此任的”不朽”來說,也當真只有囚禁的冰冷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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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西陵塔高到仰起頭來方能窺知其塔頂一二,這也正是其無法逾越的另一證明。

不過,比起其外觀,塔內的構設倒是極為簡潔,最底層是侍衛們鎮守與生活的地方;第二層屬于相較于皇親國戚,特別是公主們,數量極少的侍女;而第三層本是舉辦歷任”不朽”交替儀式的大廳,如今空蕩而寂寥,走在光潔的地磚上能聽見清脆的踵音回蕩其中;第四層較前幾層高出許多許多,存放着各式各樣的書籍,旋轉樓梯盤旋其上,還有縱橫交錯的直達樓梯,它們通向各個專櫃,我聽說,甚至還有可在”不朽”的操縱下變換抵達位置的樓梯;第五層聽說是一個空房間,除”不朽”以外無人進過;而原本是第六層的最頂層,如今變成了第七層,因為第六層成了我的住所,而”不朽”就住在第七層。

奴隸本沒有如此好的待遇的——幹淨整潔的房間,甚至,如果我想的話,還可以有侍女服侍,不過為了不沉溺于安逸的生活之中,或是掉進”不朽”所設的可能的令我放棄的陷阱裏,我決然的拒絕了——反正跟傑克一起過了那麽長時間,我早已學會如何一個人生活了。

更與其他奴隸不同的是,我被給予了與”不朽”相同的,在塔內的絕對自由——當然,是在塔內,而這種小範圍內的自由更像是變相的囚禁——

“不朽”真的……挺不好過的。

今日是我來到這裏的第三日。

我終于可以确定,”不朽”真的什麽都沒有告訴凱巴列,就連在他面前的冊封都是僅有我們二人所知,不然的話,那個多疑的皇帝早就會不顧這裏是禁殿,帶着人沖進來把我就地格殺的。如今已過去三天,我在這裏過得相當平靜,看來真的是沒事了。不過,這也令我有些許的郁悶——在第一天裏,我就用了整整一天,以參觀的名義摸清楚了塔內的構設,行囊也早就打點好了,就算是睡覺都只是假寐,準備随時就跳起來逃跑或躲藏起來的,但是,這辛辛苦苦做來的一切,在現在看來幾乎都是無用功,更令人瑙的是,還引得一些正值青春期的侍女們時不時的跟在身後——這是”不朽”掩去我的傷痕後的結果。

當然,還是要防着”不朽”。

她,太過神秘。

我望向最高層的那個身影,她的周身被盛放的鮮紅玫瑰團團圍住,玫瑰的香氣侵染了她的衣裙,秀發,于是她也沾染了令人迷醉的氣味。五彩斑斓的蝴蝶翩跹其間,時不時的還有鳥雀落在她的肩上,令她美好得好似虛幻,如同從書中走出的那一頁傳奇中的人物,而她呢,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略微仰着頭,一動不動的,似乎和那些侍衛一樣,只是一尊靜默的雕像——人在陷入思索的時候,總會自我隔離,但她的隔離太過安靜。

沉默散成呼吸,彌漫在愛西陵塔的最高層,時間過了,久了,就釀成了悲哀的寂寞。

第七層可能彙聚了所有花園之中的美好,這裏日夜都有鮮花盛開,生機勃勃的,各種或清淡或濃烈的香氣掠奪了你的呼吸,這裏的動物也不懼人,只要你一招手,它們就會靠近,蹭蹭你的靴子,聞聞你的衣服,有時候還會簽個爪印當留念。

但一切,都是假的。

聽那些因為我的冷淡而想引起我的注意的多嘴的侍女們故意大聲說出的議論,這些美景,甚至那些鮮活的生命,都是靠着”不朽”的力量來維持的假象。只要”不朽”一離開塔內,這些幻想就會立即消融成空蕩寂寥的什麽都沒有的空間。而且,似乎第七層的景象,是随着”不朽”的心境變化而改變的。

我不知道這景象到底是”不朽”所想象出來的,還是她內心的影射,在潛意識裏,我更願意相信是後者。如此才符合她的寂寞。

在愛西陵塔內度過了第一天之後,我就體會到了她的艱辛,在看慣了柯克特島上開闊的風光後,在占地面積極大,卻還是能一眼望到令一頭的塔內,她是如何生活了如此之久的呢?

除了各種教師之外,不會有人造訪愛西陵塔,而她的課程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結束。我在這裏僅生活了一日就無法忍受,那她,是怎樣熬過來的?我無法想象。

或是,因為她自進塔之後,就從未離開過這裏,再未呼吸過外界自由的空氣,所以其實并無期待呢?可”不朽”的力量不是預言麽,就算她沒有見過,在預言之後,她又怎能忍受這裏日複一日的如同在陵墓內一般的死寂?

她明明是寂寞的,卻任自己沉溺在寂寞之中……

我似乎感受到了來自她的,獨特的絕望。

對自由,對皇帝,對暴虐的君主所管制着的國家……

我只是如此感覺到了,也只是期待着我體會到的,是準确的。

如果連”不朽”都絕望了,那這個國家,無需我的複仇,也會覆滅的。

她的寂寞是蝕骨的,她薔薇色的薄唇似乎一直都是抿着的,我在體會到從她那處擴散的寂寞的時候,差點要被其中的死寂逼得發瘋。

侍女們的閑談之中也提到過她的過去,她以前并不是這樣”安靜”的。

她們僅将那種可怕的寂寞稱為”安靜”。我在內心冷笑的同時也想到,是不是只有擁有類似的孤獨的人,才能理解彼此?如此說來,我們在本質上就是相似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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