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籠中·他(十二)

☆、籠中·他(十二)

【何為囚禁?】

【囚禁,就是無法逃離。】

……

【永遠為何意?】

【永遠,就是無法解脫。

正如——

永別無以再會的解脫;

永生無以死亡的解脫;

永世無以轉生的解脫……】

……

【那麽,永愛呢?相愛之人,長相思守不好麽?】

【長相思守,是對于有死亡敲門的人們的最高的追求。

而對預言來說,遙遠的未來是不可輕易許諾的禁忌。

永遠就是無法解脫,在那遙遠到沒有盡頭的時間裏,

誰可以肯定,在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

Advertisement

濃烈的愛,就不會到了盡頭,正如——

烈酒沉為清酒,清酒湎為清水,

相愛轉而厭倦,而那早已許下的諾言,也成為無法解脫的可笑與痛苦……】

……

【沒有人,能久過時間。

所以,不要輕易給予永恒的定義……】

又來了。

愛西陵塔內,整日都斷斷續續的回蕩着如此的來自”不朽”的預言。有時,我會被這些聲音自本就無法深眠的睡夢中驚醒,或是由着這些空蕩而寂寥的細碎聲音伴我整個夢境,任夢随着這些聲音的指引,向着我不明晰的方向而去,随後在醒來的時刻,忘個幹幹淨淨。

這些聲音與”不朽”的聲音十分相近,可細聽之下,卻又好像不是。這聲音分不出男女,似乎可以從塔內的任何一個方向傳來,有時也像是同一個人,在同一時刻,站在不同的位置,向你喃喃低語,陡然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我總以為,這是來自夢魇的魔音。

我也曾見過,那些白衣的侍衛每過一段固定的時間,就會換上一個人,并非站崗,而是記錄下愛西陵塔內回蕩着的每一句話,分毫不差的寫在一張純白的奏折上,而那純黑的筆墨沁入紙內,粘稠的墨跡如同小蛇一般,蜿蜒徘徊在紙上,黑白的對照之下,那些哲言倒像是來自陰暗的邪惡詛咒了。

我只知那些聲音來自”不朽”。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是一個來自我自己的推斷——

探尋凡人無法得知的答案,這就是”不朽”的天責,除了她之外,再無人會終日枯坐在自欺欺人的美好假象之內,沉思得如同雕像。

有時,塔內回蕩的不是思想的一部分,而是預言——

【三日後,布加克裏維子爵所轄的洛耶特鎮會發生地震,盡早讓居民遷離。】

雖說那些哲言有一些也對我很受用,甚至大部分與我的想法相同,可鑒于那些聲音時常打擾到我的休息,以及其中釀藏得醇厚的寂寞,我竟然更願意聽到預言。

那寂寞,令人心驚。

不過,今日,我終于忍不住無法安眠的折磨,所以第一次踏入了第七層——以往都只是站在第六層通向第七層的階梯的倒數第五階,僅向上觀望一番的。

“不朽”似是知道我會來,在我登上她的領地的第一時刻,她就望了過來,此刻,她的身上才有了生命的氣息。

“弗雷,你來了。”果然是不同于那些聲音的美聲,如詠嘆一般動聽,比起那些聲音是少了幾分神聖,多了幾分親切。她的雙唇略微揚起,似乎我的到來是一件令她快樂的事。

我皺眉,不希望她喚我的名字。

真是奇怪,傑克在問我姓名的時候,也許是被他的熱情和大跳以及那慶幸逃亡結束的醉意給沖昏了頭腦,我連捏造假名都嫌麻煩,就直接以真名相告,只是胡謅了一個姓氏而已。而我被傑克喊了如此久的真名,卻不願眼前的”不朽”喊,難道只是因為傑克那裏是我親口告知的,而”不朽”這裏,要麽就是她預言出來的,要麽就是她自己取的,卻正好撞上了?

我不想與她在這個名字上多做探讨。現在,除了這種變相的囚禁與這些讨厭的聲音之外,我倒覺得沒有什麽不好。如果此刻與她談論弗雷之名的由來,我怕反倒會扯出什麽亂子。

“你有話說麽?”她問道,依舊是微笑着的。

“你能,讓這些聲音聽下來麽?”我頓了一下,終于說出了此行的目的,這倒是我進入愛西陵塔之後第一次說話。

“不朽”揚起的唇角落了下去,然後再度緩緩的拉扯起來,似是有些艱難。”抱歉,我做不到。”由于面具的遮擋,我無法讀出她的表情,更無法望見她的眼睛,而她方才的笑容所傳達出來的,也只能理解為無奈。

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将完整的自己呈現在對方面前之後,卻發現無法得到同樣對等的完整。交流是相互的,需要彼此同等的付出。

我只能根據”不朽”的唇形判斷她的內心。而她呢?我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看得見我。不過,這也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她可以通過預言探知我的一切。

“為什麽?”我沉聲問道。

要知道,無論是按照我奴隸的身份還是騎士的身份,這樣對主人的問話都是十分失禮的,而”不朽”似乎并不在意,凄涼的弧度躍上唇角,她欲說話,而那聲音卻比她更快——

【因為,我被風聲,束縛在此處。】

“因為,我被風聲,束縛在此處。”這一次,是用她自己的聲音說出的,而回蕩在塔內的那些聲音,果然都是她腦海中飄浮的念想麽?

“被風聲,束縛?”我喃喃的念道,眉頭皺得更緊的同時還挑了一下,不信。

我是見過風圍繞着她,如同擁護着一位神只一樣的姿态的,它們吹拂她的發,她的衣袖,她的裙裾,映着她的心景,或輕柔,或倏倏,或驟而的。而且,就算是在此刻,我們面對着面,可風卻都是迎面而過的。如此的她,怎會被風聲,束縛?

她的笑意帶着悲哀隐沒,”你不信我。”

“……我從來都不輕易信人。”我道。

“弗雷,”她輕喚道,如嘆息一般。且似是察覺到我更加的不耐,她的聲音愈加的低了下去,”我沒有……”

然她的話還未說完,塔內似乎自建造以來就從未止歇過的聲音再度響起,似乎自遙遠的另一個國度傳來——

【只因,知道得太過,忘記就會愈加難。】

她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我沒有探究他人過去的喜好,但預言的降臨并非我能控制的……”她低得不成樣的聲音再加上我與她之間幾乎隔了三座城牆那麽遠的距離,令我在聽過了片刻後連着瞧唇形和又猜又蒙,才算聽到了這句話。

那麽,她應該還是知道了,知道我是誰。

她,不是不應該對我說這些的麽?無論我是騎士弗雷,還是奴隸弗雷,或是弗雷撒恩。

忽然覺得她是可憐的。如此姿态,倒像是無意中做錯了事忐忑道歉又害怕着的孩子。她似乎是想讓我聽到,又不想令我知道的。這種心理,倒是符合她這個年齡的青春。

事實上,她無需解釋——她并未做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