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波三折
夏莞從照壁後探出頭來,狡黠一笑,大搖大擺地走出郡守府。
傅鏡醒來時得知夏莞已經逃跑,兩個守衛心知上當,戰戰兢兢地跪在傅鏡面前,面無人色。
“蠢才!”傅鏡恨恨地一腳踹去。
兩人被踹倒在地,手足發顫地又爬起來,不停地磕頭求饒。
傅鏡只覺後腦勺隐隐作痛,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燃燒,他獰笑:“整個景陽郡都是本官的,她能逃到哪!傳我命令,近日城內盜賊流竄,為将其一網打盡,各城門只準進不準出!另外再加派人手在城內搜查!”
兩人如獲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傅鏡冷笑:“封鎖了城門,我看你怎麽逃出去!”
“喂,小姑娘。”
夏莞腳步一旋,訝然回身:“官爺,你叫我麽?”
“可不就是你。”守城官兵走上前來,嘴裏叼了幹草,痞痞地看着她,“上頭下了命令,封城三天。想出城?對不起,三天後再來吧。”
“為什麽?”
“自己看。”對方指了指高高的城牆,上面貼着告示。
夏莞走近看了一遍,心中已明白了幾分。這個傅鏡打着抓捕盜賊的旗號行尋她之實,假公濟私,實在可惡!
“咦,我怎麽看着你有點眼熟。”
夏莞心一跳。
官兵上下打量着夏莞,摸着下巴尋思了會,從桌上取來夏莞的畫像打開一看,吓了一跳,指着夏莞喝道:“來人啊,快把她給我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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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十幾個官兵紛紛抽出刀來。
夏莞被這陣仗吓得心驚肉跳,哪還顧得了許多,拔腿狂奔。身後依稀聽到官兵暴跳如雷的吼聲:“還敢逃,給我追!”
夏莞心底慘叫,卻不敢回頭,提起裙擺,沒命地奔跑。十幾個官兵在後邊锲而不舍地追趕。
夏莞拐進一條暗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擺脫了那群官兵,她背抵着牆壁慢慢滑下,大口大口地喘氣,回想起來方才驚險的一幕,仍是心有餘悸。
現在該怎麽辦?喘息平複之後,夏莞一臉茫然。整個景陽郡都在傅鏡的管轄之下,她能逃到哪去?
不知過了多久,夏莞覺得饑腸辘辘,無精打采地起身,尋了個小客棧打算先填飽肚子,誰知一腳還未踏進客棧,只見客棧的大堂裏,幾個官兵正拿着一副畫像正向客棧的老板打聽什麽。
夏莞直覺跟自己有關,于是巴着門框探首朝那副畫像瞅去一眼,可不就是她嗎?夏莞吓得魂飛魄散,沒命地扭頭奔跑。路過街市,夏莞買了幾個包子邊走邊啃,突見前方兩個官兵正拿着和剛才一模一樣的畫像到處打聽尋找,夏莞連連嗆咳,差點沒被梗在喉嚨裏的那口包子給噎死,急忙躲了起來。
夏莞拍拍胸口順了口氣,欲哭無淚,恨恨地想:這個傅鏡上輩子沒見過女人還是怎地?至于這麽小題大做,興師動衆嗎?
眼見前邊又一官兵走來,夏莞連忙背過身,低頭佯裝看着面前攤上的玉飾胭脂,直到那人朝別處走去,她如釋重負,再也不敢逗留。
夏莞不敢去客棧,無奈之下找了家民舍,那家民舍的主人卻認出她是官府通緝的人,任她好說歹說,甚至掏出全部家當威逼利誘,對方依然死活不肯收留她。
“姑娘,你就別為難我們了,不是不願,而是不敢啊!想那郡守大人哪是我們招惹得起的?快走吧!”
那家民舍的主人心善,沒有向官府告發她去領賞銀,夏莞慶幸之餘哪還敢住民舍,往街衢走去,四處可見搜捕她的官兵,天大地大竟無她容身之處。夏莞如一縷幽魂在巷口飄蕩,滿心的凄然無助和絕望,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她現在還能躲到哪去?自己怎麽會落到這般境地?又有誰肯收留她?誰敢收留她?
誰肯?誰敢?
夏莞垂眸看着懷裏的瑤琴,腦中靈光一閃,放眼整個景陽郡也就只有他不把傅鏡放在眼裏,而且傅鏡絕不會派人去他的住處搜尋。若以“絲韻”為籌碼,秦思放想必很是樂于收留她吧?夏莞低頭沉思,慢慢地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仙暇居
溪水淙淙,綠柳拂風,繁花似錦,如詩如畫。
夏莞坐在涼亭裏,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美景,感慨道:好一個世外桃源啊!等了片刻,遠遠望見秦思放猶如閑庭漫步,悠然朝她這邊走來。
夏莞立即起身,秦思放駐足于涼亭外,定定看她,眼底毫無波瀾,淡然道:“是你。”
“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那只能說你的男裝扮相很失敗。”
夏莞尴尬地笑了笑,似乎真的是很失敗,不止傅鏡,連秦思放也認出了她的真實身份。不過現在不是扭捏的時候,夏莞定了定神,也不和他繞圈子,直接挑明了來意:“我是來還琴的!”她指了指石桌上的“絲韻”。
秦思放瞟了一眼,走進涼亭坐下,慢條斯理地品茗。夏莞狐疑,傅鏡說秦思放對這琴視若珍寶,為什麽她一點也看不出來?難道她壓錯寶了?
正當夏莞猶豫不決時,秦思放終于出聲,淡漠得沒有一絲情緒:“有什麽條件你盡管開口。”
夏莞驚喜:“真的嗎?”見對方颔首,她立即道:“我希望你能收留我幾天。”
秦思放默然,對于夏莞被官府通緝一事,他自然知曉,她的到來也在他的意料之內,她原本可以趁此要求更多的,不曾料到她的請求如此簡單,是不知這琴的價值還是不貪不求?視線凝聚在某處,他的眼裏多了一絲困惑。
“你到底答不答應?”夏莞心裏沒底,惴惴不安。
“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琴,以為世無足複為鼓琴者。”秦思放突然喃喃念了一聲,深深地看着夏莞。
夏莞一愣,他講鐘子期和伯牙幹嘛?見她滿臉困惑,秦思放并不解釋,只微微笑道:“你就留下吧。”
這樣淡漠的男子一定很少笑吧?夏莞看得失了神,又聽秦思放答應讓她留下,激動得不能自已,不停地跟他道謝。
秦思放不以為意:“舉手之勞而已,況且只是利益的交換。”
“我不同意。”冷硬的聲音陡然介入。
聞言,兩人同時回頭。只見慕晨雙臂抱胸,側身倚着檐柱,看向秦思放的目光充滿了不贊同。
秦思放曲指彈去衣襟上的落花:“她留下來也無妨。”
“無妨?”慕晨瞥了眼煦語,直起身子,正色道,“仙暇居我們不會久留,你讓她留在哪?”
秦思放還未開口,煦語忍不住跳出來道:“喂,你想趕我走可以跟他私下商量,幹嘛要當着我的面說,你懂不懂待客之道?”
慕晨挑眉上下打量她,嗤笑道:“請問,你哪一點像客人?”
夏莞慢聲道:“我記得這裏的主人是絕琴公子吧?”
慕晨一怔,嘴角慢慢浮起笑容:“是,你說的很對,但是你認為思放會聽我的還是聽你的?”
夏莞深吸口氣,轉眸看向秦思:“秦……”本想直呼其名的,頓了下,硬生生地改口,“秦公子,你怎麽說?”出去絕對是死路一條,她必須得留下。
她漆黑的瞳眸定定望着他,秦思放微微失神,向來平靜如水的心湖泛起波瀾。卻聽慕晨嘲諷地開口:“仰慕絕琴公子才名的女子多如過江之唧,你這招美人計白費心思!”
秦思放皺眉:“慕晨!”
慕晨無辜地聳肩:“我說的是實話。”他來回瞟着并肩而立的兩人,嘴角的笑越發濃烈。
夏莞卻看着十分礙眼,咬牙笑道:“小女子确實其貌不揚,哪及得上您傾國傾城,豔冠群芳。”
慕晨氣得跳腳:“我哪裏長得像女人!”
夏莞悠然反問:“我哪裏使什麽美人計了?”秦思放勾起唇角。
“你!”慕晨瞪着她,突然笑了,“伶牙俐齒的女人!”
夏莞忽然正色道:“我沒有久留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們能幫我出城。”
秦思放淡然回眸:“城門已封,想出去還得從長計議。”
慕晨冷哼一聲,譏笑道:“為了一千兩賞金把自己送入狼窩,真是笨得無可救藥!”
夏莞讪讪道:“我哪知道他是個卑鄙小人。”
“景陽扼南北要道,商貿往來頻繁,這城門不會封鎖太久,否則會激起民憤。傅鏡縱然無法無天,也不敢冒這個險。你就先在這躲幾天,等城門一開,再随我們出城。”
“好。”夏莞喜不自勝。
“公子,時值日中,是否傳膳?”
“傳吧。”秦思放颔首。
膳廳位于主屋西側,寬敞明亮,陳設精雅,家具古樸,處處透着古韻。六扇長窗敞開,從裏往外看去,碧樹蘭花,青草芬芳,伴有微風拂面。
秦思放和慕晨坐定在膳桌前,夏莞卻坐不住,在膳廳來回走動,一會摸摸這裏,一會看看那裏,神情異樣的興奮。
“你到底在看什麽?”慕晨忍不住問道。
夏莞放下手中的古董花瓶,撲嗤一笑:“真是令人大開眼界!”當初在郡守府她總覺得拘束,即使心裏充滿了好奇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只能壓抑。
慕晨一愣,随即笑谑,“我看是土包子進城。”
夏莞正待反唇相譏,膳食此時卻盛了上來,濃郁的飯菜香萦繞鼻間。她雙眸亮起,迫不及待地坐下,看着滿桌珍馐不禁食指大動,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連夾了幾口菜,忽然發現慕晨和秦思放卻不舉箸,直直地望着她。
夏莞咽下口中的菜,問兩人:“你們不吃嗎?”
秦思放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你吃就好。”
慕晨卻皺起眉頭,一副嫌惡的表情:“餓死鬼投胎啊你!”
夏莞不以為意,口中咀嚼有聲:“你再不吃,才會變成餓死鬼呢!”邊說邊盛了碗類似于粥的東西,甫一入口,贊嘆道:“太好喝了!這是什麽?”
秦思放慢悠悠地吃着,聞言瞟去一眼:“這是鹌鹑羹。”
慕晨奇怪道:“你以前到底過的什麽日子?這鹌鹑羹再平常不過,你竟然沒吃過!”
夏莞幹笑:“呃……吃過,只是沒有這個做的好吃。”
“既然吃過又怎會不認得?”慕晨直接戳破她的謊言。
這個慕晨怎麽老是找她的碴?夏莞斜眼睨他,嘆了口氣:“我承認我沒吃過。”
她吃過鹌鹑蛋,鹌鹑肉,就是沒吃過鹌鹑羹。
“那就多吃點。”秦思放又盛了一莞放至她眼前。夏莞忙道謝,慕晨卻驚詫地瞪大了眼,神情滿是不可思議:眼前唇角含笑的男子真的是他認識多年的好友?
夏莞渾然不覺,努力埋頭吃飯。
仆人撤去殘膳,秦思放對夏莞說:“我為你安排了廂房,你盡管住下。”
夏莞一愣,旋即垂下頭:“言謝太輕,我都不知道怎麽報答你。”他看起來沉靜少言,卻莫名讓她覺得溫暖,初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無助恐慌竟淡了許多。
“舉手之勞而已。”秦思放神情恬淡,白衣拂動,谪仙似的飄然。
夏莞暗自吞吞口水,目不轉睛地看着。
慕晨重重咳了一聲:“千萬別來以身相許……”瞥見秦思放投來冷嗖嗖的目光,他硬是住了嘴。
夏莞驀然笑出聲來,見秦思放和慕晨眼神齊齊向她掃來,笑得越發歡暢。慕晨看着就來氣:“你笑什麽!”
“哈哈哈……”夏莞抹去笑出來的眼淚,轉向秦思放,正經八百地問:“你這麽沉靜少言,怎麽忍受得了聒噪的話人?”
秦思放啼笑皆非,慕晨卻是雙眼冒火,憋得俊臉通紅。
夏莞盯着慕晨,一字一字道:“我再說一次,等城門一開我就走,你不要老懷疑我有所圖謀。”
她說得如此義正言辭,倒顯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慕晨出身富貴之家,俊美風流,圍繞在身邊的女子無一不是溫溫順順。碰上伶牙俐齒的夏莞,一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瞪了眼夏莞,拂袖而去。
這麽沒風度?夏莞翻了個白眼。
秦思放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輕輕端起一杯茶:“他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你不必介懷。”
夏莞聞言回頭,茶香飄散,白瓷茶具襯着他修長的指潔白如玉。她靈光一閃:“秦……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一喊公子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秦思放怔了下,點點頭。夏莞露齒一笑:“我把那個平沙落雁的琴譜寫給你吧。”
秦思放欣然應允。
紫檀木書案鋪上潔白的宣紙,壓上青玉紙鎮,磨好松煙墨,狼毫、臂擱、硯滴……
夏莞由衷感慨,這裏的文房用具還真是令人嘆為觀止,處處透着精致與高雅。
秦思放遞來一支毛筆。
夏莞吓了一跳,忙不疊擺手:“我說你來寫。”說着,趨步走到秦思放身側,見他已準備好,側首想了想,琴譜流利地吐唇而出。
秦思放專注地寫着,夏莞俏生生立在一旁,午後陽光和煦,涼風襲襲。從遠處望去,宛若一對璧人。
一個小厮急匆匆地跑來,打破了這寧靜的溫馨。
筆下一頓,秦思放慢條斯理地問:“何事?”
小厮喘着氣道:“城門開了。”
夏莞箭步上前,抓着小厮直問道:“真的嗎?你确定?”
小厮傻傻地點頭。
夏莞驚喜萬分,秦思放看她如此欣喜,掃了眼書案上的墨跡,還未幹透,人卻要走了。心中從未有所得失,此刻卻生出一股悵然。
他淡淡擱下筆,道:“我們一起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