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波濤暗湧
季春三月,皇後乘玉轺,着黃羅鞠衣禮服,攜內外命婦至先蠶壇,行親蠶之禮。
後宮女眷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顯得格外美麗幽靜。夏莞樂得清閑,溜出昭陽殿,抱着游玩觀賞的心态走走停停,途中遇到他人就繞道,不過百密終有一疏,當夏莞實在忍不住那淡淡芳香的誘惑。瞧着眼前晶瑩芬芳,剔透如雪的純潔花朵,趁四下無人之際,緩緩伸出手,想要辣手摧花時,一片陰影罩來,照在身上的陽光剎時消失,沉重壓抑的氣息彌漫開來。
夏莞心一涼,僵硬地動了動手指,收手,微笑,再擡頭,當來人面孔映入眼簾時,唇角笑容驀地消失,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冤家的路可以窄到如此程度!
陰影的驚訝不亞于她,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攫住她的下颚,陰郁的眸子微眯,緩緩吐出令她膽戰心驚的字眼:“原來是你!”
夏莞後退一步躲開他的碰觸,裝傻道:“楊将軍這話什麽意思?”
楊行舟不屑冷笑:“你以為裝傻充愣就能蒙混過關?”
夏莞傻氣不減:“奴婢還是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還給我裝傻!”楊行舟惱怒之下大手欺上她的肩。
夏莞吃痛甩開他,吼道:“是我又如何?”
沒想到她突然承認,楊行舟愣了愣,冷笑道:“你到底是什麽人?怎麽混進宮來的?”說着,粗魯地拽起夏莞,“走,随我去見陛下!”
就像老鷹拎小雞一樣,楊行舟揪着夏莞的後衣領,輕松地拎起她。夏莞整個人吊在半空中,四肢胡亂地撲騰着,楊行舟不為動,大步朝蕪元宮走去。
夏莞見他來真的,登時慌了手腳,想起楊行舟和楚長歌關系似乎不錯,情急之下脫口喊道:“我是前些日子被雲清王送進宮來的,大人冤枉我了!”
楊行舟果然中計,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夏莞,有些驚訝:“你說什麽?”夏莞趁機要求他放自己下來,楊行舟猶豫了下:“量你也耍不出什麽花招來!”
他說完突然松手,夏莞不及防備,一下子摔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疼得她淚花紛飛。
楊行舟這才覺得過了,畢竟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哪經得起他如此粗魯的對待,心裏雖然有些不忍,卻也沒有伸手去扶。
夏莞忍着痛自己爬起,楊行舟皺眉問道:“你既是雲清王府的人,又怎會入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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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莞硬起頭皮開始瞎掰:“王爺見奴婢乖巧伶俐,便送奴婢進宮侍候皇後娘娘。”
“你是玉宸宮的人?”
夏莞點頭,雖然現在不是了。
“那一個月前你為何會要冒充湘王府的人?”楊行舟也不傻,不會被她幾句話就糊弄過去。
“呃……奴婢只是想見識一下天泉樓的氣派,但那守衛不讓進,所以才……”
楊行舟尋思片刻道:“你既是雲清王府的婢女,又是怎麽溜出來的?”夏莞欲哭無淚,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麽敏銳呀?
“奴婢那時還不是雲清王府的婢女。”
楊行舟摸着下巴一副疑惑狀:“你的說辭看上去天衣無縫,我怎麽覺得哪裏不對勁呢?”
“楊大人不是和王爺交好麽?不如去求證一下。”夏莞很誠懇地建議,她相信楚長歌既然沒在皇後面前揭穿她,應該也會幫她在楊行舟面前圓謊。
楊行舟卻以為夏莞故意把他支開,嗤笑道:“把我支開,你好逃之夭夭?”
夏莞微微動怒,挑眉道:“那楊将軍想怎樣?”
楊行舟倒被她問住了,沉着臉不說話。夏莞徑自低着頭,玩弄着腳下的石頭。
兩人正僵持不下,一記低笑聲驀然響起:“行舟,瞧你把人都吓壞了。”
話落,眼前多了一雙青色緞面,繡工精致的皂靴。
這聲音夏莞聽在耳裏宛若天籁,擡眼望去,靴的主人正立于她前方,雙手負于背後,烏黑的瞳眸笑意深深,俊美的臉上挂着一抹促狹。
夏莞如見救星,幾乎是跑着奔到了他面前。
楊行舟也是一愣,随即笑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楚長歌瞄了夏莞一眼,散漫道:“不早不晚,該聽的都聽到了。”
“如此說來,她說的都是真的?”楊行舟下巴一揚,指了指夏莞。
話出口的那一刻,夏莞瞬間緊張起來,暗中絞緊楚長歌的衣袖,微微側臉與他對視,眼底充滿無聲的懇求。
楚長歌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撒起謊來輕松自若:“她說的自然是真的!”
兩人向來交好,楊行舟深信不疑,只是仍有不滿,斜眼瞅着夏莞道:“她看起來刁鑽古怪,你确定她能侍候好皇後?”
夏莞黑了臉,這個楊行舟還真是不客氣,當着她的面批評她!
楚長歌一腳虛踹過去:“你少操這份閑心!”
“如此說來倒是我多管閑事了?”楊行舟摸摸鼻子,悻悻離開。
又躲過一劫,夏莞慶幸之餘對楚長歌充滿了感激,難得誠懇地向他道謝。
楚長歌不語,徑自盯着夏莞直看,臉上的笑容頗耐人尋味。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夏莞頓時心跳加速,紅着臉避開,暗罵自己不争氣,被他亂了心神。
楚長歌突地直起身子,斂了笑容:“你們怎麽認識的?”
天外飛來一筆,夏莞一怔,旋即明白他話中何意。
聽完夏莞的敘述,楚長歌目光閃了閃,斜睨着她:“你招惹的人還真不少。”語氣淡然,不知是指責還是嘲諷。
夏莞不解,她還招惹誰了?
楚長歌好心地為她解惑:“你真以為湘王沒認出你來?”
夏莞驚駭莫名,自己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莫名的憤怒激得她口不擇言起來:“既然這個你知道又何必問我和楊行舟之間的過節湘王沒有告訴過你嗎?我想他有告訴你,你卻偏要再問一遍,不就是想試探我嗎?試探我對你所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度!雲清王對一個小小的宮女如此費盡心思,不遺餘力,不知意欲何為?”
話語間濃濃的諷刺意味令他皺起了眉,,反問道:“那你混進宮來又意欲何為?”
夏莞為之語塞,瞪着他半晌方擠出一句話來:“我是無意為之,你是有心謀之。”
楚長歌不置可否,看她張牙舞爪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逗弄之心驟起,懶懶地環抱雙臂,悠閑開口:“對本王出言不遜,饒是本王不予計較,有心人見了怕也要治你個大不敬之罪。”夏莞充耳未聞,拿他的威脅不當回事,一絲邪笑悄然爬上嘴角,下巴朝她身後一努:“瞧,你身後不遠處走來一位有、心、人!”
“哪有?”夏莞反射性地回頭,身後哪有人?又被戲弄了!回身卻見罪魁禍首斂了嬉笑之色,神情是難得的正經。
他……露出這般神色是要跟她說什麽嗎?夏莞一陣心慌意亂,緊張地手心直冒汗,“你想幹什麽?”
“你現在是賢妃身邊的人吧?”楚長歌緩緩說着,目光沒有一刻離開她。
賢妃,與賢妃有關!夏莞心頭突突亂跳,意識竟有些恍惚。
楚長歌輕輕吐出四字:“監視賢妃!”
恍若晴天霹靂,夏莞腦袋一陣嗡嗡作響,呼吸都緊張起來。賢妃的手段她自進宮起就見識到了,那樣狠毒的女人……她只覺背脊發涼。
“你想出宮麽?”楚長歌撒出誘餌,見夏莞眸中一閃而過的光亮,他心知押對寶了,笑道,“你若做得好,屆時我可以幫你出宮。”
夏莞有絲心動,也有些猶豫,她想出宮,卻又懼怕賢妃的手段。但若是不答應楚長歌的要求,他若是抖出她的身份到時恐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夏莞終于明白他為何不在皇後面前拆穿她,原來是早有預謀,想利用她監視賢妃,不對,不對,她當時是皇後身邊的人,他怎會預料到她會成為賢妃的侍女……
想了半天,夏莞卻理不出一絲頭緒,驚疑不定地看着楚長歌。
楚長歌很有耐心地等着,好半晌才問:“考慮得如何?”
夏莞沉默了下,霍然擡頭,眼裏最後的迷茫被堅定所取代,“我要……怎麽做?”
楚長歌似乎很滿意她的識時務,微微一笑道:“聽其言,觀其行,有任何舉動報于我。”
“你不住在宮中,我又無法出宮,怎麽告訴你?”
楚長歌不假思索道:“宮城西北角有一廢棄的宮殿景和宮,那裏有一棵高大的柳樹,你每日将賢妃的情報寫下然後埋在柳樹底下即可。”
他侃侃道來,說話間毫無一絲停頓,看來早就算計好,夏莞心裏冷笑,面上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我不會寫字。”她确實不會寫毛筆字,所以算不上說謊。
楚長歌蹙眉,顯然忽略了這個因素,尋思片刻道:“若有異狀,你在柳樹上刻個标記即可,我自會尋機問你。”
和楚長歌達成協議後,夏莞看了看天色,估摸這賢妃這會應該已經回宮了,腳下步伐加快往回走去,途經玉宸宮,遠遠便瞧見青蘋伫立在宮殿丹陛之下,發現夏莞後立馬迎了上來,拉着夏莞來到一假山隐蔽處,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周圍。夏莞皺眉,見她一副謹慎的樣子,不由壓低聲音詢問。
青蘋注視她片刻,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附耳過來。
夏莞好奇地湊上前,青蘋傾身快速地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夏莞震驚地望着她,将信将疑:“你為什麽要幫我?”
青蘋依舊冷若冰霜:“信不信由你,我言盡于此。”說完轉身離去。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夏莞匆匆趕回昭陽殿,正好趕上賢妃午休醒來,侍候她梳洗打扮後,膳房剛好盛上膳食。
秋葉先用銀針試毒,無異狀後,端起湯盅,緩緩倒進青瓷小碗少許,盛到賢妃面前。正當賢妃伸手去接時,夏莞一個箭步上前打掉瓷碗,濃湯灑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殿內一片死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