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福兮禍兮
楚長歌随安欽行至尚儀局,還未進門,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呼喊。
楚長歌回頭望去,那人他認得,是皇帝身邊的近身內侍。
內侍急切地跑來,連禮節也望了,湊近安欽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麽。
內侍擡手時,衮以藍邊的袖口露出一角白色,甚是刺目。
楚長歌微眯了眼,未及細想,卻聽安欽道:“請雲清王在此稍等,老奴這就去宣旨。”
“好。”楚長歌不動聲色地應下。
夏莞初來尚儀局報到,對這裏一切都很陌生,尚儀局司贊帶着她熟悉局內宮官禮儀等。
司贊古板而守舊,不停地對夏莞耳提面命,教導諸多繁瑣的事儀。
夏莞心不在焉地聽着,心裏卻在思索楚珩到底何時要帶她出宮?
“要端正神色,認真聆聽!”司贊板起臉來教訓。
夏莞拉回思緒,忙不疊點頭。
司贊仍是臉色難看,忽有人叫道:“安公公前來宣旨。”
話落,安欽領着內侍進來,不動聲色地打發走其他人,內侍細心地掩了門。
室內流動着不尋常的氣氛,夏莞見兩人一臉嚴肅,心底無端不安起來,悄悄後退了幾步,幹笑道,“安大人,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安欽朝內侍使了個眼色,內侍從袖口拽出一截白色的柔軟絲帛,絲滑柔軟,如雪透亮。
夏莞駭了一跳:這就是傳說中的三尺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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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欽尖細的嗓音如催命魔鬼,“宮女令蘭蠱惑皇室,陛下賜死,動手。”
夏莞腦袋嗡的一響,賜死?為什麽?眼見內侍兩手持着白绫逼近,夏莞驀然大吼:“我不要!”轉身朝門口跑去,偏偏手顫抖得不聽使喚,怎麽也打不開門。
須臾間,內侍已追了上來,夏莞吓得冷汗涔涔,飛快地跑離房門。
“大膽!”安欽冷喝。
內侍步步緊逼,夏莞驚恐地倒退,呼吸急促,腦中一片空白,心底傳來不甘的叫嚣:她不要死在這裏,絕不!
低頭看着滿是汗水的掌心,夏莞随手抓起一件物什奮力朝內侍擲去,內侍慌忙閃開,咬着牙逼近她。
夏莞且退且砸,安欽終于臉色大變,疾步上前,兩人合力制住夏莞。
夏莞被逼至牆角,退無可退,被兩人壓制在牆壁上,一口氣還未緩過來,一股絲涼襲上頸項。她倒抽口氣,竭力掙紮,對兩人又抓又咬。
安欽不耐煩地扣住她的雙手,白绫纏繞頸項,逐漸縮緊。
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夏莞再也無力掙紮,瀕臨死亡,她反倒釋然。罷了,與其膽顫心驚地在爾虞我詐地在宮廷掙紮求得一夕生存,不如死了幹淨。
夏莞慢慢垂下手臂,死了吧,死了吧……
窒息中,她似乎聽到房門訇然一聲巨響,眼前一花,頸間一松,她軟軟地倒下,卻被一個寬大的懷抱攬在懷裏,濃烈的男子氣息盈滿鼻間,夾雜着皂角的清香。
夏莞攀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安欽從地上爬起,看楚長歌将夏莞抱在懷裏,冷聲道:“這是陛下的旨意,雲清王要抗旨不成?”
楚長歌垂眸看着柔順地趴在他胸口的夏莞,心底變得柔軟,“本王自會向陛下請罪。兩位請回。”
安欽正欲再言,觸及楚長歌冰冷的眼神,忙噤了聲,讪讪地離去。楚長歌收回目光,低頭看着埋入他懷裏不停啜泣的夏莞,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目光卻不自覺得轉柔,“好了,沒事了。”
夏莞心有餘悸,仿佛攀到了救命浮木,手微微顫抖地揪緊他的衣襟,揚起淚眸,“你幫我出去好不好?”清麗的臉上滿是淚痕,楚長歌心頭一震,長指擡起卻只是掰開她揪着衣襟的手,慢慢撫平衣間褶皺。
夏莞這才驚覺自己在他懷裏賴了半天,忙縮回手,退後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垂眸道:“一時失态。”此情此景,縱使他不追究她的無理,她也無心與他鬥嘴。
楚長歌回眸看去,只見她螓首低垂,露出半截雪頸,潔白如玉的頸項上淡淡青紫勒痕赫然鮮明。
他眼神一緊,忽地拉住她的手,“随我去見陛下。”
“我不去!”夏莞反射性地抽回手,眼淚簌簌落下,“他要殺我!”
楚長歌挑眉,“你以為逃避能解決問題?”
“但是你答應過我要幫我出宮的不是嗎?賢妃已死,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夏莞抹去淚水,擡眸定定望他,“你不會言而無信吧?”
楚長歌勾起唇角,緩緩道:“如果我說會呢?”
“你……”夏莞見他神色認真,不像開玩笑的聲樣子,心中一寒:楚珩言而無信,連他也背信毀約,她越想越氣,悲憤地罵道:“宣國皇室都是卑鄙……”
未竟的話語被他用手堵回口中。
楚長歌一手嵌制她的身體,一手堵着她的嘴,瞪眼道:“辱罵皇室,你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
夏莞掙紮不開,反瞪回去。
楚長歌啼笑皆非,突地神色一斂,正色道:“随我去見陛下,我保你小命無虞。”
蕪元宮外。
夏莞焦急地來回踱步,頻頻向殿裏張望。
楚長歌都進去半個時辰了,怎麽還未出來?
夏莞心跳得厲害,生怕等來的仍是賜死的聖旨。至今她仍對楚長歌抱着懷疑的态度,他為何要違抗聖意來救她?真的只是為了遵守諾言?抑或是她還有可利用的價值?想到此,背脊泛起陣陣涼意,果真是人心險惡,宮廷尤甚!
兀自思索間,眼角瞥見楚長歌自殿內緩步踱出,峨冠博帶,衣袂飛揚。
夏莞飛奔上前,扯着他的衣袖,急問:“怎麽樣?”
“這……”楚長歌欲言又止,神情凝重。
夏莞只覺萬念俱灰,又哭又罵道:“你信誓旦旦地保證管個屁用!還是比不上皇帝的金口玉言!”這裏是皇權至上的時代,一個宮女的生命怕是卑微如蝼蟻。
頹然放開他的衣袖,夏莞望着腳下重疊起伏的漢白玉臺階,雄渾壯麗,如仙闕瓊宇。她喃喃道,“這麽高,跳下去一定會死吧?”自從來到這,她似乎時時刻刻都面臨死亡,但每次都化險為夷,說不定這次也無事呢!
夏莞往前走了幾步,憑風而立,羅裙飄飄欲飛,仿佛要羽化而去。
楚長歌見狀,心頭一緊,有點氣急敗壞地拉回她:“你幹什麽!”
“就算要死,那麽死的方式也只能由我自己來決定!”夏莞紅着眼眶,眼底滿是倔強與傲然。
“如果我說你這次不用死了呢?”
夏莞愕然擡頭,“你說什麽?”
楚長歌好笑地揚眉:“我說,你不用死了!”
“好啊,你故意耍我!”夏莞驀然反應過來,揪起他的衣領怒吼。話落,守在殿門口的侍衛紛紛向她投來驚疑的目光。
似乎每次面對他,她總是太過放肆,忘了兩人之間身份的懸殊,忘了她的小命捏在他手裏。夏莞忙松了手,慢慢替他撫去褶皺,在他耳邊輕聲道:“總之謝謝你。”
楚長歌不以為意,朗笑道:“方才還咬牙切齒,現在又低眉順目了?”
夏莞大窘,垂頭吶吶道:“是我不知好歹,在這賠個不是。”
她這是在委屈求全麽?楚長歌心裏冒出疑問。
夏莞見他神色還算正常,于是問道:“你要帶我出宮嗎?”
“杜禦史。”楚長歌正要回話,不經意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走來,揚聲喚道。
夏莞聞聲望去,那個杜禦史一身古板規矩的服飾,下颌方正,面上神色一本正經,步履穩健地朝這邊走來,恭恭敬敬地向楚長歌行禮。
楚長歌随意和他寒喧了幾句,杜禦史側避讓,依禮讓楚長歌先行。
夏莞看那杜禦史一本正經地模樣,不禁笑出聲來。
杜禦史觑了她一眼,微愣了愣,随之皺起眉頭,黝黑的面容透着一絲古怪。
夏莞正納悶,楚長歌已拖着她走開。
他們所走的方向正是出宮的方向,夏莞興奮得手都在顫抖,所有的不快通通煙消雲散。
“你真的要帶我出宮麽?”話裏帶着一絲顫音。
“嗯。”他低應一聲。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看她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樣,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楚長歌心中一動,突然不舍得就這麽放她走。
“夏蟲草是你放的吧?”他忽然出聲問。夏莞瞪大了眼,脫口道:“你怎麽知道?”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慌亂地捂着嘴。
楚長歌彈指一笑:“素來不和的蘭昭儀突然看望賢妃,閑談時打翻了茶水,換衣時失手打落了枕頭,這一系列的巧合怎能不令人心生懷疑,明顯是有人在主導這一切。其實陛下心裏比誰都明白,卻故意将錯就錯,因為他知道指證賢妃的兩項罪名并不是虛構,對于這件事的幕後推動者陛下也心中有數,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他頓了頓,繼續道:“這幕後推動者是誰相信你我心裏都明白。你算是賢妃最親近的人了,為了扳倒賢妃他就找上了你,而你為了出宮就欣然應允,把夏蟲草偷偷放進賢妃的秘密地方,我說得對不對?”
自己的秘密被人j□j裸地拆穿,夏莞有些挂不住臉,只聽楚長歌又問:“晉王還給了你什麽好處,你這麽不遺餘力地幫他?”
在他銳利的眼神下夏莞下意識道:“呃……他允諾送我出宮,附加一千兩銀子。”
楚長歌嘴角抽搐了下:“區區一千兩就把你收買了?”
多麽耳熟的一句話!慕晨曾經這麽嘲笑過她,夏莞也覺得自己太容易知足,堂堂親王,她竟只向他要了一千兩,怪不得楚珩當時一臉不悅,是怪她貶低了他的身價吧?現在想想自己要得真是太少了,這次随楚長歌出了宮,或許就見不到楚珩了,那一千兩銀子也泡湯了。當初傅鏡允諾給她的一千兩銀子也成了泡影,難道她是天生的窮命?
夏莞澀然一笑:“到頭來,區區一千兩也成了奢望。”
“我就這麽不值得相信?”
夏莞嘆了口氣:“我只是想多一條出路而已。”
楚長歌笑着反問:“那我幫你出宮,豈不是辜負了你的不信任?”
夏莞眨眨眼:“你這不是要帶我宮麽?”
楚長歌悶不吭聲,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大步往前走。
夏莞見他沉着臉,不明白自己哪裏惹到他了,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一路無言,直到走出宮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