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Fingon毫不猶豫地走過Lórien的象牙大門,但在最後一秒他閉上了眼睛,因為他害怕。誰知道虛空裏有什麽?他只能想到一樣東西,從創世之初就已存在:Ungoliant,殺死雙樹的兇手。
所以他閉着眼睛,手放在胸口的星瓶上。沒有拿起弓箭或匕首,因為要是Ungoliant就在門的另一邊,它們不會有用。星瓶也沒什麽用——它在魔戒的故事裏,也只是擊退了Ungoliant的一窩子孫,E?rendil之光不過是那可怕的怪物早已摧毀的雙樹光芒的微弱回響。Fingon在跨進大門的一瞬間想着,他或許只是踏入了虛無,或許Maedhros早就接受那樣的命運,或許Turgon是對的,這征途毫無意義,現在Fingon的弟弟又多了另一個悲痛的原因,這悲痛永不休止。
他在門的這一邊停了一下,依然閉着眼睛,等待着即将到來的痛苦。但是什麽也沒有,于是Fingon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愣住了。
兩邊都是象牙長柱,他說不清楚自己在那兒站了多久,或許在這裏已經沒有時間概念了。他最後終于無法保持沉默,他伸出雙手,仿佛要擁抱一切,高興地叫道:Culúrien, Malinalda, Laurelin; Ninquelót?, Silpion, Telperion!(注:都是雙樹的名字)
那光芒,那光芒,失落卻無法忘卻的——Valinor雙樹的光芒!Fingon依然站在Lórien的山上,旁邊有一片樹林,就好像那道門只不過是花園裏的裝飾:但一切都變了。現在是一天的終結,Telperion發光,Laurelin黯淡,淡金色退去,銀光灑滿這片土地。距離Fingon上次看到這樣的光芒已經過去三個紀元,現在它就在這兒,就像他只有Frodo和Sam這麽大時一樣。金光依然閃爍在高空中,銀光傾瀉于樹下。若是有這樣的光芒照耀,誰還需要星瓶呢?
但他的稱贊無人應答,四周一片寂靜。Fingon環顧左右,慢慢把手放了下來。花園裏是空的,Irmo不在,空氣裏也沒有夢神造訪過的痕跡。沒有鳥鳴聲,草地上沒有小動物,沒有風搖動樹葉,只有光芒和寂靜。
“但這怎麽可能是虛空?”他向着空空的花園問道。
他還以為這裏一片黑暗。
Fingon低下頭,終于看到了那條路。他正站在路上,路從象牙大門而始,向着山的另一邊蜿蜒而去。這是一條狹窄的灰路,不知道是用什麽建造而成的:不是磚石,不是木頭,不是金屬,不是土壤,也不是綠草,只是灰色的而已。Fingon低下頭、好奇地用手指碰了碰路面,但他說不出路是用什麽做的,最像是某種織物。
這條路不算糟,它雖然不寬,但卻清晰可見,Fingon不覺得待在這條路上會有什麽難處。他背負着使命而來,Maedhros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除了沿着路向前走外別無選擇。
于是他出發了,他走過比這條奇怪的路更可怕的地方。銀光依然籠罩在他周身,就像那個世界的月亮一樣,但光芒更燦爛。月亮和它相比,不過是一點螢火。在Lórien之外,灰路方向一轉,向着樹林邊沿的山谷而去,正如Fingon所想的那樣。他沿着灰路向前走,幾乎要笑起來,樹木彎下枝頭,仿佛凝固了的秘銀雕像。越過樹林,灰路穿過一條只及腳踝的小河,即使是在水光之下,路也清晰可見,仿佛灰色與銀白的兩條絲帶相交。河水汨汨流過沙石,悅耳的水流聲是Fingon在幾小時?幾天?——之內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在這裏無法計時,但四周的光線依然來自Telperion的銀花,所以也不可能過太久。他涉水而過,發現灰路延伸到了水邊的蘆葦叢中,依然不難發現,水聲也讓路途少了些孤寂。他依然沒看見任何動物,沒聽到一聲鳥叫,除了Fingon,一切都是靜止的,除去流水,也沒有任何聲音。銀光很美,照亮的夜色卻空蕩蕩的。
不久,他似乎看到遠處有什麽人。Fingon立刻加快了腳步:因為他可能遇到的人并不多,尋找的更是只有一位。他沒走多遠,希望和愉悅就湧上心頭。還隔着一段距離,但他的眼力很好,有幾個紅發的高個精靈能在象牙大門的這一邊轉悠呢?
但他沒看見Fingon,正在往反方向走。Fingon叫了一聲:“Maedhros!”
遠處的人影停下腳步,轉過身,向他招手。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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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gon以最快的速度沿着灰路向前跑去,Maedhros在一棵小桦樹下等着他。“你今天跑得真快!”Fingon離他足夠近時,他說,“有什麽急事?”他微笑着靠在樹幹上,雙臂交疊,Telperion的光給白色的樹幹鍍上銀光,也照在Maedhros的頭發上。Fingon沒有說話,Maedhros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還好嗎?”
這是他,又不是他。就像雙樹的光芒,有一些部分Fingon已經太久沒有見到了。這是曾經的Maedhros,眼裏沒有陰影,笑裏沒有負擔,手上沒拿着長劍、匕首、或任何武器,他看到Fingon的匕首和弓箭時十分驚訝。“你要去打什麽獵?”他問,因為這是一把戰鬥用的弓,和Fingon曾帶去Thangorodrim的那把是一對,“我等不及聽聽這捆繩子又是怎麽回事了。”
“Maedhros。”Fingon說,之後卻一個詞都說不出了。
Maedhros臉上的驚訝變成了擔憂。“你不對勁,”他說着,走上前去,“你該告訴我的。坐下,坐下!”
Fingon坐——或是跌坐在灰路上,依然緊盯着他。Maedhros走過來跪在他身前,用自己的雙手握住他的手:Fingon低下頭去看,左手和右手,沒注意到Maedhros不停地叫他的名字,直到他幾乎喊出來。“Fingon!”他看起來非常擔心,“你一點也不好:我們該去Lórellin找Est?看看。”
“我剛從Lórien來,”Fingon說。他沒提那裏一個人也沒有,他不能說,不能對這個年輕的Maedhros說這些。“Maedhros,我沒事,真的。我只是見到你很高興。”
Maedhros笑了:“好吧,我每次見到你都很高興!那我們一起走吧?除非你太忙了,沒時間和我一起走一段路!”
Fingon大笑起來,卻解釋不出為什麽。Maedhros依然看起來有些擔心,雖然他試圖不熟練地掩蓋自己的情緒。他拉着Fingon站起身,替他撣掉衣裳塵土,握住了他的手:Maedhros溫暖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你到底要去哪裏?”Maedhros問,“那繩子又是做什麽的?”
“我來帶你回家。”Fingon說。
Maedhros笑了起來:“那你真有膽量!不過我們的方向是對的。”
Fingon提下頭,看見自己依然在灰路上,而Maedhros走在身旁的草地上。
“你——我本來想說歡迎的,但是算了,”Maedhros一邊走一邊說着,“我很歡迎你來,要是我們運氣好,父親或許會在鍛造間忘了晚飯時間。母親上次已經責怪過他了,所以即使他看見你,說不定他也會有基本的禮貌。無論如何,你知道他并不是有意的。”他咧開嘴笑着,“至少不全是有意的!”
“Maedhros——”Fingon想說些什麽,但Maedhros沒注意。
他們繼續走着,Maedhros一直握着Fingon的手,輕松地說着瑣碎的小事:他的父母在做什麽,祖父說了什麽,弟弟們最近又惹上了什麽麻煩,聰明地擺脫了什麽麻煩,抑或是Maedhros不得不去幫他們搞定。他問起Fingon的弟弟們,還有他的妹妹,說Celegorm很想念Aredhel。然後他頓了頓,皺了一會兒眉頭,忽然談起Celegorm和他的狗之間的轶事。Huan在某些故事裏是只小狗,另一些故事裏是成年的獵犬,但卻絕不是那只與Carcharoth纏鬥的猛獸。Fingon說的很少,他快要哭了。有好幾次他都想轉過身,把這個Maedhros拉回Lórien和象牙大門,但有什麽阻止了他。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怎麽能強迫這個快樂的少年面對多年後的苦難與絕望?
世界依然籠罩在Telperion的銀光裏,聖樹正發出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白天,卻又不像,一切都披上了一層光輝。Fingon早已不再為雙樹之死傷心,但這裏的景象卻真實無比。或許他不該回去,或許這就是答案:永遠留在這個既非回憶也非現實的地方,雙樹依然閃着光芒,銀色的小河歡快地流淌。
當他沉浸在思緒中時,Maedhros被絆了一下,說了一半的話被打斷了,他放開Fingon的手,試圖保持平衡。“抱歉!”他說,“有什麽東西吹到我臉上了。”他捋了一下頭發,又一次握住Fingon的手,但Fingon懷疑地看着他,因為空氣裏一絲風也沒有。
他第一次認真端詳Maedhros,因為此前他不忍心看,Maedhros眨了眨眼睛,不時把眼睛眯起,就好像有一股只有他能感覺到的風一樣。有時他露出痛苦的表情,用另一只手揉眼睛,或是理頭發,仿佛是在試圖擺脫什麽Fingon看不見的東西。“怎麽了?”Fingon問。
“沒什麽!”Maedhros說。
“有東西讓你不舒服,”Fingon說,“好了,讓我看看。”Maedhros使勁地眨眼,把頭轉了過去,Fingon伸出手,拂過Maedhros的頭發。有一條幾乎透明的細絲纏繞在他的手指上。“蜘蛛網?”他問。
“我不知道這是哪兒來的!”Maedhros說。
蛛網細小得幾乎看不見,它是唯一沒有被Telperion的光線照亮的事物。Fingon忽然意識到:不,不只有這一個,從Lorien的大門延伸出來的灰路也沒有被照亮。
Maedhros焦躁地叫了一聲。“又來了!”他試圖用手拂開臉上的蛛網。Fingon環顧着四周,卻看不見蛛網的來處,他的身上也一點都沒有沾。“要是能回家就好了,”Maedhros說,“似乎又到了蜘蛛活躍的時候——祝它們好運,但我希望它們能去忙自個兒的事。”他苦笑着,用手梳着頭發:當他把手拿開時,Fingon看見一只有許多條腿的黑色小生物趴在他的手心裏。“啊!”Maedhros叫道,把蜘蛛甩到了草叢裏。它飛快地爬進了附近的荊棘叢中。荊棘叢動了動,就好像裏面還有更多的蜘蛛,蜘蛛即使在雙樹的光下,光也無法照亮他們。更多的荊棘出現在河岸邊,它們之間隔着一片片陰影。
對Fingon來說,水流聲不像之前那麽歡快了,事實上,水聲一成不變,其下隐含着空洞。河水流過一棵向水面傾斜的柳樹。越來越多的細絲出現在它的枝頭,蛛網很難看見,因為光從不照在它們上面,陰影不協調、醜陋而淩亂,沒有真正的蛛網是這副樣子。Fingon握住Maedhros的手,拉着他向前走。
Maedhros似乎感受到了Fingon的急切,不再說家中的瑣事,他什麽也不說了,看起來很害怕。Fingon拉着他穿過山谷,他們身邊竄出越來越多的荊棘。當他回頭時,暗色的樹叢已經長滿了身後的灰路,他們腳下沒有光。不,他們的腳下是黑暗——任何光明都無法穿透的陰影。在黑暗中,無數醜陋的長腿蜘蛛爬行着,用殘忍的聲音低語着、等待着。
它們已經等了許久,它們很有耐心,Ungoliant的姐妹們小心地織就了這些網。在它們的王國裏,很少能有這樣的獵物。它們不像吞食Arda血肉的Ungoliant那樣肥胖腫脹。但它們總會吞掉一切的一切,它們也知道,他們在黑暗中蠕動,無情地低語猜測着。
Fingon把Maedhros的手指抓得太緊,以致于他的堂兄驚詫地低聲抗議起來。Fingon沒有松手,他的腳步更快了。
他們終于到了河谷的盡頭,小溪越過低低的瀑布,向岸邊流去。他們站在瀑布頂上,本應有風吹來,但飄來的只有身後的惡臭。灰路穿過瀑布邊的岩石。Fingon跳了下去。“這邊走!”他說,Maedhros跟着他溜下岩石,他們向下又走了一段,當他們停下腳步回過頭時,發現蜘蛛們并沒有跟過來,但河谷看起來非常暗。
Maedhros發着抖。“那些東西!”他說,“我恨它們!它們來自哪裏?”他望着Fingon,“但我很高興你能陪着我。你知道嗎?我感覺挺奇怪的——就好像我已經好久沒有見你了一樣。”
“可不是嘛!”Fingon說道,他又一次想哭了。
Maedhros搖搖頭,雙臂緊緊地交叉,仿佛冷風讓他不得不抱住自己。Telperion的銀光依然閃爍在他的發上。他看起來是那樣年輕。“我們回家吧。”他說,“走,我不在乎父親說什麽了!”他又一次用右手握住Fingon的左手,準備向F?anor房子的方向走去。
Fingon不需要去看也知道,F?anor不在那兒,連他的一絲影子都不會有,Nerdanel不在,Finw?不在,Maedhros的弟弟們也不在,Tirion或許還在雙樹的光芒下,但城裏沒有人,一只鳥獸都沒有,連空氣都不會流動,Lorien的花園是空的,Lórellin樹下沒人需要被治愈。在這個死寂的過往夢境裏,除去天真的鬼魂,和等待的蜘蛛之外,什麽也沒有。
但他差一點就跟着Maedhros走了,他的一只腳踏出灰路時,他忽然想起Irmo的警告,停住了。
Maedhros也停下了,困惑地望着他。Fingon回頭望向黑暗的峽谷,以及峽谷之上。雖然夜色中的銀光依然籠罩在四周,但黑色的天幕裏已經有什麽在不安地蠕動。天上一顆星星也沒有,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一只靴子踏在銀色的草地上,灰路已經變得模糊。要是他再向旁邊走一步,路就會消失。
“你不來嗎?”Maedhros問。
Fingon咽了咽口水,兩只腳都回到了灰路上。Maedhros站在那裏,凝望着他,不太确定地松握着他的手。Fingon忽然把他拉了過來,雙臂環抱着他的脖子,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堂兄也有些尴尬地回抱了他。
“我非常喜歡你,”Fingon低聲說,“但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不情願地放開了Maedhros。Maedhros對他眨了眨眼睛。“哦——好吧,”他說,“那你走吧!最好下次再來。”
“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會來的。”Fingon說。
但假如Fingon能虛空中救出些什麽,Fingon不覺得會是這個Maedhros。
是Maedhros先轉過了身,他腳步輕盈,獨自向着Ungoliant的姐妹們聚集的空蕩之處走去。Fingon強迫自己轉開了視線,否則他會忘記Irmo所說的一切,沖過去追上他,永遠失去這條灰路。他堅定地把雙腳踏在灰路上,回到象牙大門的路已經被一山谷的蜘蛛所占領,所以除了繼續向前,他別無選擇。
他向前走着,不一會兒,Telperion的銀光開始在他周身消散,被Ungoliant的姐妹們吞噬。四周漫上陰影,黑暗的東西在其中移動,但路依然清晰。當他走向海岸、聽見遠處的戰鬥聲時,Fingon知道他沒走錯路:因為他正走向Alqual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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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他或許會轉開視線,因為這裏承載着記憶,卻又不是記憶。他知道自己會看見什麽,并為此而羞愧。但是灰路雖然清晰,卻并非筆直,他必須時刻注意腳下以及前方的情況。蜘蛛們從暗處向他的方向移動,四周不斷升起火焰,照亮虛無。黑暗裏有喊聲和兵戈相碰的聲音。Fingon想起來了:他曾帶領着父親的先鋒兵力,天黑時正好到達海邊,聽到了這一切。
鬼魂出現在Fingon的身邊,更多的從他身後冒出。他隐約在左右看見堂弟Angrod和Aegnor,俊美、高挑而好戰,但他們的身體是半透明的。他們望着Fingon,無盡夜色裏的火光也閃爍在他們的眼中。波濤起伏的還就在前方,海上整齊地排列着Teleri的白船。Fingon流亡于中土時,很少想起這些,因為在中土,有太多別的事情需要他考慮,這段回憶他不敢細想。最後他依然不得不面對,當他嘗過死亡的苦澀滋味。雖然在中土不常憶起,但在Mandos的殿堂裏,他時常想起這些。
他心中曾這樣想過:但我能怎麽辦呢?他們是我的堂兄弟啊!當辯詞變得單薄時,他愈發憤怒,試圖推卸責任。那是他們犯的罪,和我無關,我沒有惡意,我不知道。他的靈魂無法平靜,他在黑暗中不斷重複着“我不知道!”即使并沒有人等待着被他說服。許多年的掙紮後,Fingon終于有了新的想法,不知道、或者不想去知道,并不是個理由。
他一想到這一點,Mandos幾乎是立刻沉默着放他離去。他重新擁有血肉之軀,再一次走過Eldamar岸邊,于夜幕降臨時到達Olw?的宮殿。他謙卑地跪着,低下頭。從沒有任何一件事讓他如此恐懼,Teleri的精靈王陰沉地盯着他,說他從沒來得這麽快過,Fingon在他面前顫抖。
然後Olw?說他和他的族人沒工夫每天審判忏悔的諾多精靈,這是Mandos的職責,他相信Námo知道自己該幹什麽。Fingon意識到他不是第一個從Mandos走向海邊的精靈——許多精靈都走過這條路,Finrod是第一個跪在這裏的流亡精靈。Olw?讓他站起來,告訴他如果他問過任何一個精靈,他或許就會知道這樣的典禮一向在每個月的第三個星期二舉行,請求忏悔的精靈那時才會來。Fingon早了一個星期。英勇?不如說是輕率!精靈王說道,他的左右笑出聲來。Fingon的臉紅了,但如果最糟的懲罰就是讓他們笑一笑,事實上也确實如此,那他已經被從輕處理了。之後,他和其他的流亡精靈們一起住在Eress?a島上,而那些曾被他們辜負的精靈們不必天天看見他們。縫合傷口治好了傷,傷痕漸漸褪去,這麽多年過去後,Teleri精靈已經會不時乘船來看他們。
但Fingon卻又站在峭壁的邊沿,Angrod和Aegnor站在他的身邊,無數的鬼魂在他身後。Maedhros自黑暗中出現,臉頰上有一道正在流血的傷口,他大笑着,快活地叫了一聲Fingon的名字:“我們還沒有精疲力竭,沒有後退,更沒有倒下,我們會戰勝他們!”他叫道,“Amrod,Amras,Caranthir,再給他們一擊!Fingon,堂弟,我真高興能見到你。”他半擁抱着Fingon,左手摟着Fingon的肩膀,右手拿着沾滿血的劍。“為了自由!”他在Fingon耳邊激動地叫喊,當他向後退一步時,臉上的微笑比之前的笑聲更加扭曲,點亮虛無的火焰映在他的眼中。
然後他轉過身,跑回了黑暗中,Fingon感到心跳漏了一拍,這裏是他第一次嘗到戰鬥的快感的地方。與此同時,他看見三個鬼魂舉着刀劍向前沖去:Angrod和Aegnor,他倆之間是Fingon自己,跑在最前面。他跟随着Maedhros,Angrod和Aegnor跟随着他,Fingolfin的先鋒在他們身後。Fingon伸出手,就好像他能夠抓住他自己的鬼魂,把他拉回來。但透明的鬼魂沖進了黑暗中,整個軍隊從他身邊掠過,向着殘忍的屠殺而去。他們沒有惡意,他們不知道,他們沒有去問。
Fingon又一次獨自站在灰路上,耳邊是吶喊和尖叫,他忽然想,Maedhros也許心裏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對Fingon說過F?anor的大膽言論,和這件事的影響早就了如指掌。
路途還在前方,即使Fingon停下等待,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善。他來這裏是有目的的,他把手伸進胸前的口袋裏,Galadriel的星瓶還在。
他繼續向前。
他以為自己會目睹一切,戰鬥和屠殺,但并非如此。在他四周,只有越來越響的聲音,和從黑暗中燃起的邪惡火焰。即使當他走到海灘的邊沿,面前就是一排排白船時,他也看不見任何一個精靈,但Teleri精靈的哀號就在他耳邊。灰路漂浮在黑色的水面之下,指引他走向水中。Fingon猶豫着,但沒有別的路,他向前踏出一步。
親族之戰的聲音立刻消失了,紅色的火焰依然在黑暗中閃爍。白船開始靜默地移動,随着他的腳步向前滑行。灰路沿着深色的海岸線蜿蜒,海水在其上泛着波紋,路看起來就像絲帶一樣薄,但卻足夠堅實。被偷走的船只張滿帆向前駛去,雖然這裏一點風也沒有。
船一下子都消失了,灰路突然向另一個方向拐去。Fingon停下腳步向西望去,海水拍打着他的靴子。他看到有精靈在海邊移動,離開家鄉,被同族抛棄。對于前方冰冷的路途,他記得太清楚了。
但這條路越過了海洋,搖曳的火光照亮海水。Fingon緊握着拳頭,指甲掐進手心。在Valinor,許多傷口愈合了,但在這裏,似乎每一處傷都要被撕開一遍。當Maedhros大笑着叫他的名字時,他毫不猶豫地讓自己投身于邪惡的戰鬥,之後他就被Maedhros背叛,獨自留在海邊。
“但我已經原諒了他。”Fingon說,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但對他來說,就好像有什麽人、或是什麽東西問了他一個問題。
無論是什麽,四周的景象消散了,雖然并非完全消失。Fingon犯了個錯誤,他低頭向下看,感到一陣眩暈。他以為自己已經站在海的對面,但現在看來,他站在無底的深淵之上,腳下是一層蛛網,無盡的黑暗裏,有虛空中的怪物在移動。
但火焰依然照亮着他的路途,灰路依然清晰,Fingon穿過了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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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很長,但路不再轉彎,而是筆直地從刺透可怕黑暗的火柱之間穿過。腳下的深淵和頭頂的蒼穹很像,不久Fingon就覺得它們之間沒有真正的區別。這個世界裏的海和天沒有不同,這裏是虛空,只有灰路,和虛無。Fingon願意用一切去換哪怕一顆星星。他期待着接近下一根火柱,至少是在真正接近之前,他每一次靠近,病态的紅光都會留在他視線的邊緣,讓他想起有多少貪婪的陰影潛伏着,從虛無裏窺視着他。
終于,兩旁的火柱被遠處一座高聳如雲的紅塔替代,灰路把他引向那裏。Fingon加快腳步,不久腳下就出現了海岸,和從高山奔流而下的Drengist峽灣。紅塔下,Teleri的白船沒被火焰燃盡的部分已經只剩下黑色的框架。灰路指向火焰,Fingon恐懼地想着,或許他不得不筆直穿過烈火。
但路在最後一刻拐了彎,雖然他的臉上有火的熱度,但火并沒有碰到他。灰路領着他沿着海濱走了一段,然後向山上而去。Maedhros獨自站在那裏,背對火焰,面朝大海,他的臉上是深深的憂慮。
就好像是在回答那個問他問題的東西,Fingon滿意地說:“看,他後悔了,我原諒他是正确的。”
似乎這個Maedhros看不見他,因為灰路從Maedhros腳下穿過,Fingon在他斜後方停下,但他沒有回頭。Fingon看着正凝望着大海的Maedhros,覺得多年的心結似乎在慢慢解開。他當然聽別人說過那個故事,關于Maedhros怎樣敢于在Losgar反對他的父親,站在一邊不動手:在Maglor的版本裏,他甚至說出了Fingon的名字。但Maglor是個編故事的能手,Fingon知道他有時會修改故事的細節,讓它們顯得更動人。在Noldolant?裏,Losgar燒船和Thangorodrim營救在同一篇裏,從某種程度上互相中和了。
就好像是在回應Fingon的想法,Maglor大步走上山。“你在這兒還好嗎?”Maedhros平靜地問。
“再好不過了,”Maglor說,“要是現在回頭,我敢說他們還可以回家。所以留在這兒的精靈都是真心實意,我們不必再擔心內讧了。”
Maedhros低聲笑了:“你原來這麽想!”
“他們會沒事的!”Maglor說,“我們所有的堂兄弟們,還有Fingon。別這麽瞪着我!我說的是實話。你知道,你又不是唯一一個有朋友的。算了,我又不是還問你這個的。Amrod在這兒嗎?他往這邊來了嗎?我找不到他。”
“我也沒看見他。”Maedhros說,他突然僵住了,臉上是恐慌的神情。他終于轉過頭,望着被燒毀的船。
Maglor也看着同樣的方向,忽然臉色一白。“不!”他叫道,沖下山向火場跑去。但Maedhros沒有動,火焰依然在侵蝕黑色的殘骸,但現在已經基本燒光了。當Fingon看過去時,最後一段焦炭被燒成灰燼,火焰一閃而逝,仿佛是火吞噬了自身。海岸邊一片黑暗,四周彌漫着一股煙塵的味道,然後氣味變了,變成了污濁的臭氣,Fingon似乎看到海邊有蜘蛛移動。
他轉頭看Maedhros——但Maedhros已經不在了。Fingon獨自站在Losgar的山上,獨自站在狹窄的灰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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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繼續向前,要不然還能怎麽辦呢?他翻過一座又一座山,因為這裏是Beleriand,又不是Beleriand,時間和地點的關系不如現實中精确。Fingon匆匆瞥了一眼Hithlum,看見的一切讓他有些奇怪。之後他來到了陰影之山中的Eithel Sirion,前方有六個人影,圍成一個半圓。是F?anor餘下的六個兒子,單膝跪地,他們的父親在正中,但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Fingon站在那裏沒有動,因為即使Eldar的記憶也不能準确地概括F?anor強大的精神力量。Fingon從沒有太愛過他的大伯,但想到F?anor在Tirion那場令人畏懼的演講,他的心依然翻騰不已。那演講讓Fingon下定決心追求自由,也帶來了諸多後患。現在最偉大(雖然不一定是最聰明)的諾多精靈重傷垂死,即使受了致命傷,他依然有着超凡的魄力。Fingon看不清他的臉,但他聽得見F?anor三次詛咒oth,Fingon不由自主地戰栗起來。
F?anor沒有擡眼,把雙手伸向兩側,Curuf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