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時還是太年少,并沒有聽出她話中的調笑,而那些并不曾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回憶,現在想起卻分外的讓她心神動容。

暮笙回過神來,卻發現,孟脩祎也在看她。二人隔得并不遠,只在中間隔了幾樹桃花。孟脩祎已垂首執着書卷的手背到身後,她望着暮笙,忽然,笑了一下。

俊秀的面容,清淺的笑意,如這滿園□□一般,讓人頭暈目眩。暮笙定在原地不能動彈。孟脩祎朝她走來,步履淡然,如閑庭散步。暮笙忍不住想要後退,心髒以一種名為小鹿亂撞的頻率跳動。

“你在這做什麽?”孟脩祎走近後,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笑道。

她看來心情很不錯。

進入政事堂,也可接觸一些朝政了,暮笙馬上在腦海中翻騰一陣,卻并未發覺什麽值得陛下高興的大事,她只得回道:“臣來觐見陛下。”

孟脩祎挑了下眉,大有“哪有這麽觐見”的意思。

暮笙知道,在陛下心情好的時候,喜歡身邊的人放松一些,而她,也不願總在陛下面前裝模作樣的謹守臣子的本分,便暫将那些面聖的禮儀推到一旁,暮笙偏過頭,笑盈盈道:“臣遠遠見到陛下,心中歡喜,不禁就忘了出聲了。”

這話說得着實有趣,還很大膽。孟脩祎感覺新奇,說實話,自她登基後,這四年多,已經很少有人敢這般“直言不諱”了。她本身天性散漫疏懶,就不是一個拘謹的人,這會兒心情不錯,自是希望能有個人與她自在相處,而非一板一眼地叩拜。

孟脩祎笑道:“見了朕有什麽可歡喜?前幾回你見朕,總恨不得能避開了走。”

她說的是實話,前幾回陛下總折騰她,将她弄得怕了,真恨不得能再不見她才好。但現在不一樣了。暮笙抿着嘴唇,微微的笑着,似是不好意思了。她剔透的眼眸如秋水一般潋滟柔婉,讓孟脩祎心念微動,太過熟悉了,那個人極少的時候,也曾這樣看她。

似乎每一回她出現,都在逼迫她回憶過往,回憶起深葬在她的心底的那個人的一颦一笑。偏偏,這種類似于舊事重現的場景與眼前的人交疊出現,只會提醒她,提醒她那個人早已死去的事實,讓她痛徹心扉。她卻仍甘之如饴,如自虐一般,她喜歡這樣想念昭兒,這樣深刻的,帶着無盡的痛意的想念昭兒。

孟脩祎抑制着心口絕望的痛楚,的口角含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她退開半步,低頭看了看,道:“你穿淺緋,倒是比青衫好看多了。”

若是旁人,定會考慮,陛下言下之意是否是現在的官位比先前的更适合她,但暮笙知道,陛下說這話,其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緋色的确比青色更适合她。

被心儀的人誇贊是件讓人愉悅的事,暮笙偏着頭看她,眼中透着一絲俏皮與狡黠,笑道:“臣謝過陛下誇獎。陛下今日這身……”她說着,上下打量着皇帝的衣着,點點頭,贊道:“也是風儀無雙。”

随意得簡直不像是個臣子在與主上對話,四周的宮人都屏住了呼吸,深深為這位膽大包天的小參政捏了把汗,不想,陛下卻只是帶了點自得的輕笑,并不曾有任何降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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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脩祎笑着轉過身去,将手中的書卷遞給一旁侍奉的宮人,她一面走,一面問跟在她身後的暮笙道:“先前可沒發現你這般促狹,”她帶着笑意,顯見并不反感,“你今日做什麽來了?”

她走起路來,衣角随着飄逸的擺動,寬大的衣袖垂在身側,不時地随着風優雅的晃動,每一步,哪怕再随意,她都走得沉穩。暮笙跟在她的身後,聽到她前半句看似玩笑實則贊許的話語,便是會心一笑,待聽得後半句,她從袖袋中取出那本寫了她近日心得的冊子來,遞給一旁的宮人,由他呈給陛下。

孟脩祎接過打開,因适才的好心情,她唇角笑意未散,看得暮笙滿心都是暖意。也許是太過突然,又或許是早已料到,水到渠成,暮笙發覺了她對孟脩祎的心意,但她從不曾想過,她與孟脩祎,接下去該如何。

她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猶如天塹無涯。

孟脩祎低着頭,頗為重視地看完,而後,她面上露出些許意外,又低頭看了一遍,那抹意外,就成了若有所思,她道:“你與安國公,很熟悉。”

語氣篤定,并非問句。

她這話一問,暮笙便不禁又是一陣無奈,似乎,又顯出了她的不合理來,她原先不過一太醫,怎會與安國公熟悉?真是,無時無刻都不在暴露她的破綻。

她一陣沉默,清麗的面容上滿是踟蹰與為難,想也知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幹脆就不說了,想必将來,這樣的事還有不少。暮笙有些任性的想道。

“啧,”孟脩祎搖搖頭,不像稱贊,也不像嘲諷的道:“你可,真是個奇怪的人。”一開始就引得她注意,處處都顯露出與衆不同,偏偏又怎麽查都查不出不妥。

暮笙低頭不語,她白中透粉的耳垂尤為惹人憐愛,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孟脩祎看着,挑了下眉,微微一笑。

四周景致怡人,落英紛紛,楊柳依依,滿目皆綠。

如此優美靜谧的氣氛。她不說話,陛下似乎也無再開口的意思。暮笙掙紮着,搜腸刮肚的想要找一個說辭來。不過,若是她什麽解釋都不給,一件件離奇的事加到一起,陛下會不會懷疑她?她會不會終究猜出她的魂魄是裴昭?

暮笙念頭剛起,便被自己涼涼的澆滅,怎麽可能?借屍還魂也太過離奇了。誰能想得到?她篤定是無人猜得到的。

孟脩祎就奇怪了,難道她這皇帝已這般威嚴掃地了?這人在她面前都敢出神,還出得頗為自得其樂,面上神色變換得如此迅速,絲毫不顧她的想法。

孟脩祎沒好氣地提高聲道:“薄暮笙!”

暮笙猛然回神:“陛下?”

“卿家醒了?想什麽想得這般投入?”孟脩祎微微眯起眼。

在聖駕前走神,的确是太失态了。暮笙歉然道:“臣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故而出了會兒神。”

“哦。”孟脩祎點了點頭,就這樣,她也沒多生氣,她覺着,遇上了薄愛卿,她的脾氣好了不止一星半點,耐心也多了不止一星半點兒。

見她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暮笙只以為她生氣了,便讨好的,試探的喚了一聲:“陛下?”

孟脩祎偏過頭來看她,眼中帶着詢問。

似乎沒有生氣,暮笙稍稍舒了口氣,她道:“陛下若無事,臣便告退了。”

不論是先前的玩笑,還是之後的問話,氣氛都顯得很輕松,并無那種出于君臣有別的束縛之感。孟脩祎颔首,神色自若,道:“去吧。”她說着,自己也背過身,往另一方向走了。

皇帝一動,便帶起周遭諸多宮人一起移動。暮笙目送她離開,直到她拐過一處假山,看不到了,方慢慢地回過頭,順着來時的路走去。

若是,能一直這樣,隔幾天便能見到陛下,能這樣說一說話,能看到她或淺淡,或暢快,或沒安好心的笑容,似乎也很讓人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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