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其實金鎏影大概知道道無餘想死。他知道道無餘是一個多麽驕傲的人,即使平日的道無餘總是一副淡然溫和的模樣,即使平日的道無餘吃仙鶴的愛好頗為怪異,但是玄宗宗主怎麽會沒有傲骨,怎麽會是任人磋磨的模樣?
之所以還沒有放棄,一來是道無餘并不是一個輕賤自己性命的人,二來或許是道無餘對他還抱有一分幻想,三來更有可能的是道無餘有并不能夠死的理由。
第二條金鎏影想了片刻便徹底否決了。他自己做了什麽事情他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他不指望道無餘對他還有什麽希望,所以剩下的第一條和第三條便是重點。如今看來,道無餘怕是真的有未竟之事。
金鎏影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将手中的食材丢進了鍋裏。
六極天橋上并沒有其他人,紫荊衣又是常年在苦境游歷,故而道無餘平時的生活起居皆由金鎏影負責。這生活起居,自然是包括了飲食如廁。
雖然第一次道無餘表現出了相當強烈的反抗,但是似乎也清楚了反抗是并沒有作用的,自從第一次之後,道無餘的表現便相對乖順了起來。
只是哪怕是表現的乖順了,道無餘的身體依舊消瘦了下來。
道無餘的身材本來就屬于清瘦一類的,常年修道不食五谷雜糧的修道人并沒有類似佛門高僧一般雄偉的肌肉,如今更加消瘦,似乎是要被風吹走了一般。
金鎏影當日是下定了決心想要将道無餘殺死的,但是他并沒有殺死他。他折辱他,但是卻打心底裏不希望道無餘過得不好。
這是一種矛盾的心情,因為曾經如此敬愛,所以反背的時候才會如斯決絕。因為曾經敬愛,所以即使反背卻也并不希望他消瘦憔悴。
金鎏影覺得自己的腦袋一定是有哪裏不對了,否則他為何會作出如此矛盾的事情?
鍋中的水已經開了。金鎏影熄了竈下的火,舀起了他炖了半日的湯。
僅僅是一碗湯似乎有些單薄,金鎏影想了想,又從另一邊的壇子之中舀出了一勺桂花糖放在碟中。他幼年曾經有一次摔破了腿,哭的一發不可收拾,最後還是道無餘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糖桂花才讓他止住了哭聲。
他想道無餘或許是應該喜歡吃甜食的,雖然那人對于烤仙鶴更加的偏愛一些,但是能夠找到糖桂花,大概也是因為道無餘有所收藏。
宗主不會收藏不喜歡的事物,所以他想這一定是道無餘偏愛的。
他對道無餘的喜好是那麽的明了,所以心中就越發的感到悲哀。分明他是那麽了解道無餘,但是為何道無餘從來就沒有一刻認真的轉過頭,将金鎏影映入眼簾呢?
神思不屬的離開廚房的同時,金鎏影小心的将自己身上的煙火氣息消除。他覺得道無餘這樣的人是不會喜歡這樣的氣味的,畢竟那是那樣一個高潔的人,即使沾染了一點的煙火氣息都讓人覺得那是亵渎。雖然,金鎏影并不是沒有做過亵渎道無餘的事情,但是他卻依舊做了習慣中的事情。
并沒有其他的含義,只不過是因為數百個寒暑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面對道無餘。虔誠的,尊敬的。
金鎏影一只手端着裝滿了湯的碗,另一只手則是端着裝了糖桂花的小碟,向着道無餘被囚禁的屋子走去。
走到半路,金鎏影卻看見了迎面走來的紫荊衣。随即他駐足,想要和紫荊衣打一個招呼,然後再去給道無餘送這些必要的吃食。
雖然已經通過渡真氣的方式維持道無餘的身體機能,但是這些羹湯卻是對那人的身體有益的。金鎏影從不吝啬做這寫事情,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金鎏影本人就是導致道無餘如今如此虛弱的罪魁禍首。
紫荊衣見到金鎏影的模樣,微微皺了皺眉頭。他雖然早已預料到金鎏影可能會有的舉動,但是對于這種白費功夫的事情卻敬謝不敏。
他做不到像是金鎏影一般的自欺欺人,他能夠做的只不過是将真相擺在金鎏影的面前。
“适才宗主對吾說,當年他蔔筮之後得知數百年後,魔皇降世,神州陸沉。他與我說,若是這消息能夠傳達,那他便死而無憾。”對于金鎏影來說這大概是一個殘酷的事實。因為即使身邊只剩下了金鎏影和紫荊衣兩個同樣不能夠被相信的叛徒,道無餘卻依舊沒有選擇金鎏影。
只一瞬間,金鎏影的臉色便變得鐵青。他左手一個顫抖,碗中的湯便濺了出來。湯還是滾燙的,燙的金鎏影反射性的縮手,一整碗湯便落在地上。
碗碎了,湯沾滿了金鎏影的袍角。
金鎏影平時是一個講究威風體面的人,但是如今他卻顧不了這許多。
如今,他的腦海之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見到道無餘,見到那個人,然後問清楚,為何從始至終,他的眼中總是沒有金鎏影的存在。
金鎏影,在道無餘的眼中到底算什麽?
一切似乎都從這一刻開始變得荒唐脫節。在金鎏影的嘴唇落下來的時候,道無餘只覺得一陣的荒謬。縱使已然被金鎏影看到了各種窘态,道無餘也不過是認為金鎏影是想要折辱他罷了。
他從未想過金鎏影會對他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們的唇如此親昵的貼在一起,甚至金鎏影的舌已經撬開了他本來就沒有更多力量抵禦的牙關,和他的舌糾纏在一起,但是道無餘卻感覺心中的涼意越發擴散。
随着親吻的加深,肺中的空氣越發的稀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道無餘極力想要擺脫這種情形,他反抗着,卻不過是徒勞無功。來不及咽下的唾液順着嘴角流出一縷,緩緩的流淌到鎖骨處,閃爍着淫靡的水漬。
當終于被放開的時候,道無餘只覺得肺部像是要炸裂了一般,大口的喘着氣。他臉色酡紅,氣息急促,眼角甚至還隐隐的泛着水光。金鎏影被這樣的姿态吸引了,眼中出現了一絲的癡迷。
他自覺自己不應該對一個男子産生這樣的癡迷,他不曾對男子産生過任何的渴求,然而如果這個對象是道無餘的話,他覺得似乎也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他渴求道無餘,渴求道無餘的肉身,渴求道無餘的內心,渴求道無餘的靈魂。
“金鎏影,你之執念是你永遠都比不過蒼之原因。”道無餘厭極了金鎏影這般的作态,渾身黏膩的感覺令他難過極了,更別提身後荒謬情事留在體內的濁液。上次他激怒了金鎏影的時候金鎏影便是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這間屋子,道無餘想着若是此次金鎏影也拂袖離去他好歹也可以有幾分喘息之機。
只是同樣是激怒,卻不一定能夠達到同樣的效果。
今次和前次有所不同。金鎏影在前次想着他和道無餘有的是時間慢慢糾纏,他想着既然蒼已然和玄宗一道被封印在封雲山上,而道無餘在他的身邊,他便可以輕易的得到道無餘所有的關注。
但是如今,他卻已然不這樣想。道無餘寧願将目光放在紫荊衣的身上,也不願意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他知道自己似乎是很難得到道無餘的一顆心了,所以他寧可得到他的肉體。畢竟,如果連肉體都得不到,那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一種焦躁感湧上金鎏影的心頭。
本來已經平複了一些的心情更加的躁動不安起來。他本來還算是記挂着道無餘的身體的,但是如今似乎已經想不了更多。
蒼,總是蒼。無論何時蒼似乎都能夠吸引到道無餘的注意,明明是一副懶散的模樣,明明什麽都不管,但是道無餘總是更加的偏愛蒼。到底金鎏影有什麽比不上蒼呢,金鎏影自己大約是清楚的,但是卻不想承認。他不認為自己的執着是錯的,就想他從不認為自己就真的比蒼差一樣。
“然而,蒼永遠也不會對你做這樣的事情,不是麽,宗主?”手上再度用力鉗制了道無餘的行動,金鎏影嘴上冷嘲着,冷嘲道無餘激怒他這件事情的不智,同時也冷嘲自己似乎無論是做什麽,也永遠無法讨道無餘的歡心。
從道無餘的身體之中退出來,金鎏影讓道無餘面對自己,一雙眼定定的看着道無餘的表情,仿佛是想要從道無餘的表情之中讀出一些什麽。可是沒有,什麽也沒有,除了冷淡之外,道無餘甚至懶得給金鎏影一個眼神,哪怕是憤怒的眼神。
這是多麽可恨的人啊,金鎏影此時此刻恨不得掐死道無餘,但是想象了一下道無餘渾身冰冷,毫無生氣的模樣,他卻又舍不得這個活生生的道無餘,即使活生生的道無餘似乎永遠不可能對他屈服,露出乖順服帖的一面。